她低声说着,周麟羽并不常在京中,而且他一个北域人对金羽军了解甚少,她想劝能避开一些争端便尽量避开,毕竟眼下情况紧急,不能有丝毫差池。
然而那人却没有丝毫回应,叶清刚准备回头叮嘱他,只见周麟羽整个人死死盯着那一辆马车,浑身上下变了一种气息,仿佛是九天之上的黑鹰发现了什么,狭长的眸子之中杀气尽显!
叶清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疏冷的月色下,那辆玄色马车朝西驶去,一侧的车帘被人撩开,露出半张白皙干净的小脸,趁着齐齐的额发,显得愈发娇俏可爱。
马车使得很快,寒风吹起车帘,那张小脸仿佛被冷风吹到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她探手将被寒风刮飞的车帘抓回来,发髻上的簪子却撞了一下,她慌忙扶着发簪,车帘收拢,飞快地将窗子推合。
是她,那个跟在云医师身边那个姓林的小丫头,虽然距离有些远,但是依然能够认出她与其他女子不同的地方
天真烂漫,却又异常勇敢,这样的一滩生死烂泥,她也敢涉足其中。
叶清转眸看了看身侧的人,周麟羽的神情几乎已经不言而喻,完了,沈星煜和他身边的这个兄弟都要栽在云灵谷那个老头子门下了。
“记得,沈将军的性命最为重要,我要回府复命了。”
她说完,脚尖轻点,深沉的夜色下轻飘飘地朝天都城而去。
周麟羽转动了一下手中长刀,玄色的刀鞘上没有丝毫装饰,此刻映着残月的光辉却显得愈发凌厉。
林青鸾,为什么你要出现这个局中?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闭了闭眼,五鹰卫众人皆在天都城不远处潜伏着,此时应当都看到了这一队长龙和中间的马车。
既然青鸾也在车中,无论前路是谁阻挡,他都要屠尽所有人!
……
“呼,真的好冷呀!”
林青鸾关上马车窗子,两手拢着放在唇边呵气,马车中央燃着一个铜制的炭炉,四角不知用了什么工艺固定在木质车板上,炉中燃着尚好的金丝炭,暖意充盈。
这架马车是宫中的,每一处做工都非常精细,车轴车身均是用的整块木材,又在车身中间填了尚好的棉毡,冬日里保暖性非常好。
车厢之中空间极其宽敞,分为里外两间,外间摆放着案几,小凳,侧面还有抽拉自如的小屉子,想来是用以途中处理事物的,里间相对私密,有一张软硬适中的木榻,侧面靠车壁的位置固定着几个小木柜,倒也相当舒适。
外间与里间用一扇推拉木门格挡起来,然而此刻,里间里却端坐着三个人。
林青鸾方一把窗子推上,转眼便撞上身侧之人微含怒意的眼神,她一边呵气暖手,一边怯生生道:
“景怡姐,你不要生气嘛,你让我留在侯府里独自去北域,我……我不放心你。”
云景怡坐在小凳上,看到林青鸾小脸紧张的神情,心中的怒意渐渐消散,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已经在同一架马车上了,就算自己万分生气如今又能怎样?
毕竟青鸾是自己带下山的,眼下情景,南下回师门已是不可能,若将青鸾留在侯府中自己也是万分担忧,前路凶险未知,两个人相依为命倒显得是最稳妥得。
马车还有金羽军的护卫,就算是途中生变也有一丝生机。
更何况,那个深夜中越过侯府高墙,亲手将密陀僧交给自己的人说道:
“云医师请放心,五鹰卫会在暗中保护医师前往北域,还有其他暗卫一并随行,云医师尽快准备,金羽军的副将雷昊马上就到侯府门口,切记,途中万万不能与其他人接触!”
云景怡揭开布,露出里面裹着的深褐色东西,这便是密陀僧吗?
身穿夜行衣的人说完便要离去,云景怡脑海中飞速一转,匆忙拉住她的手臂:
“若姑娘能见到五鹰卫,请将这密陀僧分为两半,另一半交由五鹰卫带去北域军中。”
“我这一路不知会遇到什么状况,万一我不能抵达,也可另有一线生机救回沈将军。”
暗夜中的人若有所思地看着这位女医师,还有他身侧另一位老者,思虑片刻,利索地抬手挥剑将密陀僧斩为两半!
待她趁着夜色刚刚离府的瞬间,镇北侯府的大门被人敲响,常俞搀着一夜白发的老侯爷站在门口向外看去。
门外,是一片冲天的火光,几百骑兵手持火把将整条长街照得赤红,为首的人一身玄甲,严谨的国字脸,见到沈维章立即翻身下马,抱拳道:
“见过沈老侯爷,下臣奉命护卫云医师一行人前往镇北军,时辰不早了,路上不能耽搁需得彻夜赶路。”
彼时云景怡刚刚整理好行装,林青鸾抱着自己哭哭啼啼坚决要一并前往北域,身侧的红柳紫陌也不敢劝,直到林青鸾哭着跪下,口中甚至已经称呼自己为四门主时,云景怡终于忍不住揽着她的脑袋,答允了下来。
她携着林青鸾、田御医上了马车,马车在冲天的火光中沿着东西长街驶出镇远门。
旷古辽远的天穹下,踏上了前往北域的道路。
……
“冷了吧,用这个暖暖手。”
云景怡把焐热的手炉放到青鸾掌心中,她自小在南疆长大,从未出过远门,此番前往北域还不知会经历什么,一时之间心中浮上一层不安,又沉声叮嘱道:
“从即刻起,你不能远离我一步,否则你出了什么事我无法同你父亲母亲,还有师傅交代!”
景怡姐从未对自己用这么严肃的语气说过话,她定是心中还在气恼自己,林青鸾捧着暖手炉,抿着双唇忙不迭地点着头。
见她此刻乖巧听话如小猫,云景怡心中的气消散了许多,她从木柜上拿起那方小木盒,缓缓抽开,木盒中是那枚染血的箭头,映着车厢中明暗的烛光,闪过一丝暗淡。
沈星煜,我在快马加鞭赶去救你,途中不停歇的话最多五日便能抵达,你一定要坚持住,你还欠我一个约定!
云景怡深深地换了一口气,合上了木盒,她衣衫贴身暗袋中的东西深深硌着肌肤,一瓶是轮回丹,而另一个,便是密陀僧。
“云姑娘。”
坐在另一张小凳上的老者突然开口,他穿着一身深青色棉质长衫,神情精明锐利,他将耳侧贴在中间隔板上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确定无恙后转过身对她道:
“老夫有一句话,此刻必须要告诉云姑娘。”
他神情肃然,双眉紧皱,定是有什么要紧之事,云景怡紧接着道:
“田医师请讲。”
田医师将声音压得极低,似乎是防着马车外的人听去:
“金羽军隶属皇室,不受兵部管辖,副将雷昊是一个不怕死的人,倘若途中遇到有人截杀,雷副将定然会拼死相护,可是……”
他说着,沉默了片刻,终于还是将心中的顾虑说了出来:
“可是倘若上面暗中派人,一旦进入北域大漠,全员阵亡在荒漠之中,云医师可曾想过这种情形受益者是谁?”
他的话令云景怡心中顿时升起一股寒意,漫漫大漠,冰天寒地,倘若真的有人要在荒漠中截杀,为了阻止相救沈星煜,肯定会拼着同归于尽!
难道陛下对镇北侯府的忌惮已如此之深,哪怕是演出戏,杀了一个副将,将这几百名无辜的士兵屠杀在大漠中,也要沈星煜不得而救?!
沈星烨已经被押入京畿府衙牢中,沈星煜生死难料,镇北侯府顷刻之间坍塌,兵权自然交还给陛下!
她仿佛置身于数九寒冰之中,马车中虽然暖意充沛,她依然从头到脚感觉到森森寒意!
这陛下,这皇室,太可怕了!
可怕到令自己不寒而栗!
云景怡狠狠握着手中的木盒,马车沿着陇右道向西飞驰,虽然速度极快,但是毕竟是宫中做工,车内只有轻微的颠簸而已。
田医师退出内厢之前再度压低了声音:“马车昼夜疾驰,天亮便可到达凉州驿,云姑娘一定要在此夜未雨绸缪!”
“老夫在外间,若有不测,老夫定会为云姑娘拼死抵挡!”
……
在金羽军离开镇远门后,整个天都城重新陷入死一般的沉寂,然而在城郊一处密林之中,此时正聚集着一队约百十号身穿夜行衣的人马。
他们均用黑布蒙面,手持兵刃,一时之间看不出身份。
为首的是一辆玄色马车,车中的人撩开帘子,语气冰冷毫无波澜:
“去吧,三日后,将他们尽数消灭在大漠之中!”
第90章 凉州驿站
而在城郊的另一处密林之中, 一队形色各异、高矮不一的武夫聚集在暗夜中,他们穿着土褐色布袄棉裤,脑袋上包着黑色棉帽, 裹得严严实实,只有双眼露在寒气中。
这些武夫约有二十多人, 骑着黄马, 手中拿着各式各样的武器, 此刻正聚精会神地听着为首那人的安排。
“记住,只要完成任务,杀了那辆马车中的三个人, 主子定然会有重赏!”
“你们以前都是犯过事的, 府衙里有你们的刑科存档, 不管是在京城还是京郊都难以找到活计,此次事成,主子答允帮你们抹去存档, 你们拿了赏钱不要回京, 找个偏远的地方,赏钱足够你们下半辈子吃喝!”
为首的人身穿夜行衣, 黑布遮面, 他身后还有数十位同样身穿夜行衣的随从,他挥了挥手, 立即有一人夹了一下马肚子走上前, 从手中的布包中拿出一把东西。
暗淡的月光下,那些东西闪着细细的光, 竟然是一些碎银两!
每经过一个武夫, 随从便从布包中抓出一把放到他们手中,武夫们惊讶地睁大了双眼, 虽然是一些碎银子,可是他们上半辈子根本没见过这么多钱两啊!
武夫的小头子扒下黑色棉帽,用后槽牙狠狠咬了几下,果然是真的!
眼前这些人当真财大气粗,还未上路便先付了一些,虽然心中有些疑惑,但是对方答允抹去自己和兄弟们的刑科存档,还给了这么多银两,值得一拼!
尽管他们一直用黑布蒙着面,未露真容,毕竟对方开出的条件可是人命啊!
“这些散碎银子是三成,事成之后,主子见到人头便会付剩下七成,各位如果想下半辈子好好生活,可不要让主子失望!”
武夫们被眼前的银两迷惑,本就是曾经作奸犯科之人,心中的恶意刹那间被引了出来,他们将银子塞进布袄贴身的暗袋中后纷纷应承:
“只要说话算话,甭管是什么人,老子都能一斧子头砍下他们的头!”
只有武夫中的小头子眼神之中闪过一丝异样,他贼眉鼠眼地上前问道:
“这位兄弟,您得与我们同去,万一这路上有个什么差池,我们也好找个人传信不是?”
为首的黑衣人心中默默冷笑,已经看穿了他的心思,这人狡猾奸诈,此番言语只是试探自己会不会路上同行,好作半路逃跑的打算!
毕竟有了这些散碎银子,改名换姓,找个偏远山地也能凑合过一生!
黑衣人蒙着面,声音低沉:“放心,我自然会与你们同行,届时拿了人头也好跟主子复命!”
言毕,一声令下,数十名黑衣人同武夫们骑着马匹在密林中向西而去!
……
夜幕暗沉,密林静谧,在这些不知死活的武夫们消失在西边的林中时,一个人影悄无声息地穿过林间,落在那辆玄色马车之前。
廖崇握紧缰绳,马车牢牢停下,那人朝马车俯身行礼,低声回禀:
“殿下,忠国公府的人马已经上路了。”
过了片刻,车厢中传来一个阴恻恻的声音:
“一群蠢货,那就让他们去做替死鬼吧!”
“你去趟南疆,给孟子岚带句话,沈星煜注定已死,陛下已经暗中答允母妃,待那人一死便由孟大人接管镇北军。”
黑衣人俯首领命而去,马车在夜色中徐徐前行,车中的人不紧不慢地摇着一柄折扇,扇面上绣着一条金色长龙,映着那人阴险莫测的瞳孔。
李宗泽的眸中逐渐浮起一层欲/望,宛如潜伏在寒冬中的毒蛇,他心中暗暗冷笑,沈星煜啊沈星煜,就算你有赤金虎符又能如何,你已经注定成为黄泉路上的鬼魂野鬼了。
那司药局中的密陀僧,怎么可能会是真的!
……
暗夜天穹下的京畿之地终于恢复了宁静,先是一队手持火把的军队从镇远门出发,紧接着便是京郊密林之中有两队人马向西潜行!
西出镇远门,一路沿着陇右道向前走,离开中原腹地后便是亘古不变的大漠,那里原本是荒凉的戈壁,自大靖朝第一任镇北侯戍守在北域后,这漫无天日的黄沙之地逐渐有了人烟。
驼铃悠远,商队往来,世间旅人繁忙的脚步踏上曾经饱受战火的土地,他们沿途栽种黄杨林、红棘花,宛如天上的繁星,指引着每一个为了生活奔波的行客。
而大漠向东的天都城尚在暗夜之中,当一切喧嚣沉寂下来后,无人察觉,一匹黑马沿着京郊小路飞速而驰!
马上的人一身黑色劲装,黑布遮面,就连紧紧握着缰绳的双手都戴着黑色护甲,他的速度极快,宛如天穹之中的一颗流星,只是片刻之间便已经离开京郊密林。
然而与之前深夜潜行之人不同的是,他竟然是一路向北而去,转瞬便消失在北方深沉的夜色中!
与此同时,皇宫深处一座名叫玉颜宫的正殿依旧燃着烛火,殿中的人正安静地坐在榻上,翻看着掌心中的书。
她面容清秀,肤如凝脂,双眉高挑,温婉的双目中透着一股英气,虽一言不发却令人感觉到一股不同其他女子的飒爽。
一个婆婆从殿外走进,走到她身侧低声道:“婉妃娘娘,三殿下退了高热现已无碍,那人已经出发,想必现在已经出了京郊。”
婉妃是三殿下生母,虽然膝下育有皇子,无奈却与陛下离心多年,这其中的缘由身边的婆婆最为知晓!
她轻轻翻过一页,听到婆婆如此称呼自己,不由得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宁婆婆,你是看着我长大的,当年又跟随我一同入宫,现下无人,还是唤我乳名安然吧。”
宁婆婆慌忙摆手:“娘娘不可,这是在宫中,老奴不能坏了规矩从而让娘娘被其他人诟病。”
婉妃抬眸看向窗外,那里的夜色一片漆黑,连星星都藏在云层之中,她自嘲一般轻声呢喃:
“困在这宫中十几年,人人都知我与陛下早已离心,谁还会轻易诟病。”
身边的婆婆却将她的思绪拉回:“娘娘,您得为了三殿下筹谋啊,眼下宫中只有四个皇子,除了疯傻的二殿下和年幼的五皇子,剩下的便是三殿下和四皇子。”
“就算娘娘不想争不愿争,霓裳宫那位如今盛宠,又怎么可能轻易放过我们。”
婉妃指间掂着的书页颤了两下,烛火映着她英气的双目,宁婆婆说得对,这些年,朝中一些言官死死咬住不能立四皇子为储君,便是因为苏贵妃是出身烟柳勾栏之地的一名舞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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