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澡堂沐发
“走呀。”
王冬推着花芜进了澡堂。
掌柜的提前准备了四人的沐浴用水,使得澡堂里氤氤氲氲,薄雾缭绕。
“我不想搓背。”
“行,你不想搓,那你待会儿帮我搓。”
“我……”
“哎,得了得了,你这人不经逗,我不泡澡,待会儿还要陪常远师兄出去办事,我冲一冲就行。”
“哦。”
花芜趁着水气旺盛之时,提溜着脚尖,跑到最偏僻的隔间里,坐在浴凳上,挽起衣袖和裤脚,一勺一勺地舀起桶里的热水,从肩头泼到身后。
“诶,花芜,你在哪啊?”王冬嚷了一句。
“我就在你旁边啊。”
“看不见你啊。”
花芜没再回话,而是舀起一瓢水,用力泼到王冬身上。
“诶,嘿嘿,别闹了,我先收了啊。”
王冬和常远一同离开,花芜松了松衣襟,拿帕子轻轻在身上擦拭。
奔波了几日,的确有些疲累,沾点热水倒是清爽了。
于是又在里头泡了会儿脚,收拾了东西,提溜着脚尖准备悄摸摸离开。
“进来。”
熟悉的嗓音正如手腕带过水流一般,澄澈清朗。
花芜心里一麻,没想到这位大活煞竟然就潜伏在她所选的隔间对面。
反正也没指名道姓的,花芜只想快些溜走,便假装不闻。
哪知刚迈出一步,细腿就踢到了一个木桶,脚指头猛地抽痛。
“哎哟!”花芜痛呼出声。
浴室隔间里却发出一串低低的粲笑。
“还不进来。”
“噢。”
这倒霉催的!
浴室隔间里的水气比外面要更浓些,也更温热,隔间正中摆着一个大浴桶,坐在里面的人青丝垂瀑,反而将没被青丝遮盖的左右肩头突显得愈发宽厚结实。
“帮我沐发。”
“噢。”
还好,不是帮我搓背。
花芜拾过浴凳,在那一头青丝面前坐下,提了水桶和瓢舀,又从架上取了装澡豆的盒子,一一摆好。
那捧青丝如缎,叫人自觉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花芜谨慎地舀起温水,徐徐淋在上头,将那缎发均匀沾湿后,又取了点澡豆轻轻柔柔地揉搓其上。
悦来客栈财大气粗,给上等厢房配备了澡豆,还捣入了浅浅淡淡的丁香和沉香。
她的指尖缓缓而上,揉了发丝便想帮他按按发顶。
叶萧原在闭目养神,氤氲的水气加轻柔的指法,令他有一瞬的失神,魂灵仿佛游出了躯体。
流水“哗啦”一声,花芜的手腕霎时被擒住,叶萧转身,陡然换了一副面孔般。
花芜第一次见到到这样凌厉、如火如血的眼光。
她想缩回手,却是徒劳无益。
“师兄?”
随着这一声轻呼,褐瞳眼中如火的血色褪去,叶萧还是那个叶萧。
他的指节缓缓松开,只在她的手腕处留下一圈水痕。
他又转回身去,仿佛水面一直平静无波。
沉默了半晌,花芜知道是自己越矩了,只是年少时养成的习惯,一时恍惚,像是又回到了当时。
她只安安分分继续将发梢揉搓干净。
“你之前在宫里做什么?”
许是为了打破方才那一瞬平地而起的波澜,叶萧发问道。
“奴……我,巡夜击更。”
“夜里的大渝皇宫,如何?巡夜击更枯燥,可曾遇见过什么趣事?”
“皇宫广袤,夜间多是清冷,趣事不曾遇过,倒是有过一件骇事。”
花芜盯着叶萧的颈弯,只见他泰然自若,心绪并无丝毫浮动。
“什么骇事?”
“就是……险些撞鬼了。”
花芜舀起一勺水,沿着沾着豆粉的发团徐徐淋下。
“怎么就,撞鬼了。”
他的语气里藏着一丝调侃。
“就……巡到一处冷宫的时候,竟发现,宫墙上打着两个鬼影,张牙舞爪,还忽大忽小的,好不骇人。”
哗啦啦的水声流尽,花芜以指为梳,为叶萧栉发。
他没什么反应,不知是对她的故事不感兴趣,还是在兀自沉思着什么。
“不过后来才发现,原来不知是宫里的哪位贪玩的小主子,在上元节那日做了一个贴着皮影的灯笼,随手挂在冷宫外的一棵桂花树上。而墙上的影子啊,正是灯笼上贴着的皮影,灯笼在风中晃动,可不就像极了两个张牙舞爪的鬼魅。”
“上元节?”
今年上元佳节,圣上于宫中设宴,也正是那一日,他被引入了芷兰宫。
“是啊,正是上元节那日,”花芜将一条干净的布巾包在那一大股墨发上,轻轻绞了绞,“不过是去年的事了。”
像是有颗水珠子,从天而降,融入了这片水泽之中。
它细微到令人察觉不出存在,却在接触水面的那一刻,呈现出了巨大的波纹。
“叮”的一声,在叶萧心里炸开了一点水花。
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一场实力悬殊的对峙或许会悄然而至。
可随后,小太监那毫无掩饰的少年天真和谈趣作怪的语气,却又不像作假。
究竟是巧合?是少年心性?还是一次雁过无痕的试探?
“你想说什么?”
叶萧抓住了花芜正在帮他拭发的手,腾地站起,腰腹线条一览无余。
花芜被他拽至面前,被迫看着他的双眼。
被绞成螺旋状的布巾突然离了手,和乌发一同转了几次,松开,“啪”地一声掉在地上。
“师兄,是你让我说的……趣事。”
“有趣吗?”
他兀地靠近,像是要将她脸上的每一道肌肤纹理看个清楚。
原本清澈的嗓音忽地低沉下来,像是藏了一个暗涌,不住地要将人往里头卷。
“什么时候知道的?”
“什、么?什么时候?”
“打在墙上的是皮影,而不是鬼影。”
他的脸上多了几分玩味。
像是在看她,又似乎不是在看她。
花芜不由自主地别过脸,避开他的视线。
“这世上本就没有鬼。”
原本就不宽畅的浴间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和着水波轻轻回荡。
木桶里的热汤一直在蒸着气,弥漫在这一场对峙里。
和一个全身赤裸的男人,面对面在这样一间浴室里,花芜本能地红了脸。
澡堂里忽然又进来了几个人,说着闲话,打破了僵持着的气氛。
花芜捕捉到叶萧那一息的松懈,将手从他的禁锢中抽出,落荒而逃。
叶萧回过神来的时候,发觉自己的手里好像空了点什么。
他擒在花芜的腕上的手原就沾了水,待小太监挣脱的那一瞬,像是让泥鳅滑走了一样。
叶萧觉得自己的身体似乎有了点微妙的变化,下意识地往下看去。
他憋了口气,手指张开,撑着上额头。
这点倒是意外!
他双唇绷得紧紧的,随即叹笑出声。
像是突然间想通了什么。
难这个太监,比宫女有趣?
-
出了澡堂,花芜才发现自己一直憋着气,额头已湿了一片,被风一拂,幽凉幽凉的,也不知是汗水还是隔间里的蒸气。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要扯那样一个谎,来回应他的试探。
她之前没想过那个人会是庆和宫的宦官头子,还以为穿着蟒袍,行为放浪的约莫就是那几个有头无脑的皇子。
可后来她越想越不对,再到这几日相处,她发现叶萧师兄在某些时刻总会让她想起那个人。
即便他们的嗓音不一样,可她还是不受控制地会将两种感觉重合在一起。
不是叫她忘了吗?为何又要提起?
庆和宫之主不是别人,一旦有所怀疑,就有查到真相的时候。
或许待他们办完这个案子,回京都的那一刻,他便会开始调查她,至于更深的还能查到多少,她不知道,也不敢去猜。
既然如此,不如漏些破绽,让他不再深究才好。
又或许是因为她也想试探,试探她在证明了自己这么有用之后,他还会不会因为那晚的事情而杀她?
可惜在最后,她还是没能撑下去。
她逃了。
而适才那一幕,却像折子戏一样在脑中不断重演,挥之不去。
她没伺候过宫里的主子,身边都是清一色的太监,她早已忘了一个正常男人的躯体应该是什么样的。
鹤背蜂腰。
这样的词汇已许久不曾出现在花芜的脑海里。
一颗心仍是狂跳不止。
她只能安慰自己,今日真是行了大运,先是赵翠仙,后是叶萧。
一个比一个香艳,叫她大饱眼福。
不过那人原也是侯府贵子,还没入主庆和宫前,家里指不准又有几个貌美的婢女伺候沐浴呢。
她看他一眼,也算不上什么。
这么想着,又在外头吹了风,回了厢房后,花芜换了身衣服,又换了月事带,闷头就睡。
王冬拍门的时候,她几乎是被吓醒的。
梦里的她正在为娘亲沐发,父亲最爱娘亲的青丝,故而娘亲对那头秀发十分在意,保养得极好。
而她喜欢将澡豆抹在发上的触感,总是提议要帮母亲揉搓。
娘亲不仅要她沐发,还温柔地指导她如何按揉发顶。
鼻尖还留着澡豆里淡淡的丁香花气息,就在她为娘亲拭发的时候,娘亲突然握住了她的手,转过头来。
可那张脸,却不是娘亲的模样。
而是叶萧!
梦里的他仍旧赤着身子,握着她的手不放,直到周围陆陆续续来了人,盯着他们二人看了许久,她也没能挣脱。
极大的羞耻感侵袭着她,撕扯着她。
结果反倒是那一阵拍门声,把她从梦里拉了出来,救了她。
花芜没什么精神地开了门,又趴回了榻上。
门外是笑意盎然的王冬,他一边进屋一边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油纸包,纸包里飘出一股甜中带着微酸的香气。
“还睡呢?做什么这么累?枣泥酥饼,我亲眼盯着这家铺子的枣泥馅儿,是用一颗颗金丝小枣做的,造价斐然啊。”
花芜从王冬手里懒懒地接过一个,塞进嘴里,薄皮香酥掉渣,枣馅甜糯香浓。
“嗯,不错。”
刚才的梦境太过渗人,导致她一直提不起劲。
“花芜,你不对劲啊。”
“怎么?”
“往日你吃了好吃的东西,可不是这个表情,到底怎么了?”
第28章 布庄取证
“我,刚才帮叶萧师兄沐发,可能做得不好,他好像生气了。”
花芜不知道为什么要把这件事拿出来说。
她好像需要宣泄,唯有如此,才能把见到叶萧那具近乎完美的肉体的震撼从脑中分散去。
“嘿!好家伙!快跟我说说。”
“说什么?”
“沐发呀!你都看到了吧?”王冬挤挤眼,双唇砸吧了一下。
“你说说看,这位……师兄,他是有的还是没有的?是有而不能,还是伤了真身的?宫里传言说他是受伤后才执掌玉翎卫的,玉翎卫啊!那代表着圣上最信任的人,以他的年纪,若不是……”
王冬卡住话头,眼巴巴地望向花芜。“我好奇。”
花芜听懂了,关于有而不能,还是没有的含义。
她挪了挪身子,半坐起身,双手抄抱胸前,隐约回忆了一下那里的形状。
脸颊瞬间发烫。
心下恍惚:应当是有而不能的!
他的身躯,像航行于汹涌波涛中,与海浪对抗的饱胀风帆,又像悬崖上嶙峋厚实的岩壁,宽阔厚实,沟壑分明。
“嗯……没看清。”
“没看清!怎么就没看清了?”王冬急眼了。
“怎么就能看清了,他在浴桶里边,我在浴桶外边,他没邀请我,我敢看吗?”
花芜说谎了。
刚刚还想着要宣泄的情绪,如今又被她自私地藏在心里。
不能分享。
“太可惜了。”王冬捶掌扼腕,“诶,你说下次他会不会让我帮他沐发?或者搓背?”
花芜撇撇嘴,不予回应。
半夜,花芜听见楼上传来几声零碎的响动,她在月事这几天睡眠不稳,时深时浅,半梦半醒之际似乎听到了赵翠仙的声音。
“干什么……”
不过想到楼上有常远师兄坐镇,应当是出不了差子,又屏息听了半晌,不再有动静,这才安心接着睡去。
一夜就这么过去。
次日一早,四人在客栈楼下碰头。
花芜却发现客栈里似乎已没了赵翠仙的踪迹。
“赵翠仙呢?”她问。
“昨夜不老实,天还没亮,就被送去岭南了,和她的男人孩子一起。”常远笑笑,手里拿着一张印着锦绣布庄字号的票据。
怎么那么急?
花芜心里嘀咕。
到了布庄,常远办正事。
她也很快就被布庄里花色各异的绫罗布匹吸引了过去,山中三年,宫中四年,她身上的衣裳一直都是灰扑扑的,没有半点颜色。
女人天生喜欢这些色泽明艳、条纹繁复的东西,就算不需拥有,也有过过眼的兴趣。
常远拿着赵翠仙的票据向掌柜的取了包裹,当即打开一看,果见一卷绯红色的锦缎下,包着一张缀着墨迹的绢丝。
花芜只远远瞥了一眼。
她晓得庆和宫的规矩,昨日她扫过一眼赵翠仙的肚兜,今日便不宜再有牵扯。
事情办妥,一切顺利。
四人昨日便商量好了,今日办完事要去那家食肆吃鱼脍。
出了布庄,王冬拍了拍花芜,遥指着斜对面的一家糕饼店,“看,昨日给你带的枣泥酥饼就在那。买几块去?就当赔罪了。”
王冬压低了声音,轻轻撞了一下花芜的肩膀,朝她挤眼,看向走在前边的叶萧。
昨日她说沐发时得罪了叶萧,没想到他还替她上了心。
叶萧像是听到了什么,回头,正好撞上花芜不安的眸光。
“走。”花芜脸上涌起一点不自然,拉着王冬快速往那家糕饼店行去。
今日再见叶萧,两人一如平常,谁也没提昨日那档子事。
或许就这么揭过了吧,花芜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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