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
萧野领口略松,乌发散漫,室内弥漫着醇烈的酒香和挠人的独有熏香。
花芜想象着这屋中或许发生过的旖旎,有那么一点不自在,却也只能在矮几对面乖乖坐下。
“柳絮呢?”
“喝点?”
“不了,不想让自己迷糊。”
萧野低呲了一声,“难得糊涂。”
“师兄为何会到此处来?”
适才萧野一见她便称呼她为“师弟”,看来此趟外出又是顶着“叶萧师兄”的名号来的,花芜便顺他的意。
只是,明明在他们出发前,他说过的,此次前往程溪县的只有她和王冬。
不,他没说过。
是他无形之中引导着她这么想。
“这里……这里酒好。”
萧野忽然探了身子,朝花芜靠近。
醇香的酒气从他微松的领口逸出,喷薄在花芜的鼻尖上,如同炙热的火舌,烤得花芜躁动不安。
“咳……倘若师兄是来查案的,那么我现在给您汇报个情况?”
“急什么。”萧野兀自给花芜斟了半杯,拿自己的杯子与之对碰,抬手,将那一口热辣灌入喉中。
“春风醉之所以称之为春风醉,其实最具卖点的,并不是这里的姑娘。”
萧野醉眼迷离,眼皮掐着红晕,看着比往日要更薄些。
“而是我这杯中的酒,由大曲酿制,经过一种炼丹制药的器具提纯,蒸令汽上,用器承取滴露,酒色透白,酒气浓郁,三杯便可醉人。真不试试?”
花芜小心翼翼地捧起酒杯,小小啜了一口,果然辣得呛人。
“诶!”
萧野看着眼前人,娇小柔弱,双瞳盈盈,光只是这么看着就让他觉得血液有些发热。
似乎并不是所有小太监都生得这么好看。
“你看,就算无法拥有完整的人生,还是能有许多其他乐趣的不是,例如饮酒,饮好酒。”
花芜不善饮酒,此时脸色发红,而这样的红,让萧野有一瞬的发昏。
美酒、熏香是青楼惯用一些留客手段,方才他任由柳絮在身边竭尽所能地使出看家本领,都无法达到此时的心境。
他看着对面的小太监,竟然恍惚觉得眼前人清丽脱俗,犹如纤尘不染的女子,令他有一瞬的情动。
而他们之间的矮几,便突然显得有些碍事。
萧野皱眉,指节发力,像是要将小巧玲珑的白瓷酒杯狠狠捏碎似的。
他想不明白,自己到底喜欢哪种人?
是长得像女人的男人,还是根本就是男人?
他觉得自己有些奇怪,或许是熏香,或许是美酒使然。
更或者,这两种物什里头都加了催情的药物。
可他知道自己的身体,纵然是对千娇百媚的女子都没有那种反应。
此时看着眼前人,他的血却在往外冲。
小太监脸上和脖颈的肌肤,就像是鲜嫩饱满的豆腐块一样,叫人忍不住想咬上一口。
双唇像是被纱布揉搓过,有种微麻的酥痒感。
想吃点什么,想咬住什么。
花芜见萧野酒杯空了,便上前斟酒,酒壶刚流出一线,却即刻被他拂开。
好在力道不大,花芜的手臂不过偏了偏,可惜酒渍溅到了他们的衣物上。
花芜的第一反应便是要上前抖一抖萧野的衣料,将那些挂在上头的酒水珠子摇落。
可还没碰上,就被萧野捉住了手腕,“你先回去。”
他抬眸,眼神里莫名染了一层薄怒。
可其实……
他不过是想控制自己的念想——
把身前的矮几掀翻的念想。
第37章 南风肆意
萧野对于自己下身又起的反应,感到不满。
并非不适,而是不满。
一个……太监?
这是第二次了。
“你先回去,我换身衣裳。”
他的脸上端得冰冷严肃。
花芜不知他人心中的震荡,原还想说柳絮这边仍一无所获呢,可看着他那张想吃人的脸。
不敢开口。
只好缩手,退了回去。
萧野重重地吐了口浊气。
眼见着人走后,他的不适感却来了。
像是憋了很闷很闷的一股气,无处发泄。
手掌拽着矮几一角,心里铆着一股狠劲儿。
喉结艰涩地上下吞咽。
为什么要放走他呢?
这时,柳絮进来了,一眼便瞧出了萧野衣摆的污糟。
他懒散地盘腿卧坐,那一块酒渍正好就在身前的大股上。
她身经百战,也没法不去注意他下身那处的变化。
柳絮心念百转,她在春风醉见识过不少人物,眼前这个,决计不俗,若是攀得上,那可是件大买卖。
她抖了抖双肩,露出一截玉臂酥胸,半趴在萧野身旁,柔弱无骨的葱段指节如同水蛇一般游到萧野身上。
“爷,今晚留下吧……”
萧野瞬时回了神,身上的那股激荡回溯,理智被重新安了回去。
只听得浅浅的一声“噼啪”,紧接着是妖娆婉转的一声惊叫。
萧野很反感自己在思绪混沌的时候被人这般打扰,冷冷丢了一句,“不安分,可是会死得很难看。”
他只是来喝酒的。
他十七岁之前没享过男女之事,尔后就伤了身体,对此事再也无法提起兴致,可如今又是怎么回事?
他现在甚至有点讨厌女人了。
柳絮发出那声惊叫的时候,花芜刚刚走出纷飞阁不远。
她的心跳了跳。
激烈,真激烈!
在春风醉前院站了一会儿,看着一辆辆装饰不凡的马车迎来送往,她却有些心绪不宁。
不过等着等着,她却有了个意外的发现,似乎有两辆马车一直在交替出现。
花芜拦住了一个小厮,“有一辆绿顶和一辆蓝盖的马车,是春风醉的?”
“是啊。郎君需要安排接送回府吗?”
“好啊,安排,记在官佑廷账上。”
回了程溪县县廨,花芜去了当值的管事那里,领了明烛纸笔,和那三本卷宗,细细研究起来。
散乱的心绪这才被收拢了回来。
早些时候当着官锦城的面,她只是看了几项重要信息,这会儿夜深人静,沉下心来,才渐渐捋出了几条线索。
比起第一起命案,后面的那两起命案,手法却是粗糙了些。
官镜廷命格属土,尸体被打入木钉,钉于树上,验尸格中记录,那七根木钉削得浑圆,没有一丝倒刺,而木钉钉入身体七处。
分别是人中、咽喉、手肘两处、膝盖两处,还有一处,颇为诡异,竟然钉的是……
会阴。
也就是说官镜廷的死相非常凄惨,被人毁了脸,还被毁了子孙根。
花芜想起官锦城一直以来状似波澜不惊的脸,心中不甚唏嘘,到底是自己疼爱的儿子,死得如此凄惨,又怎么可能如同表面那样平静呢?
难怪自从这起案件之后,百姓怨声载道,都说官锦城以权职压人,将原本富庶安乐的程溪县搅得乌烟瘴气。
恐怕是官锦城为了脸面,不肯公开幺儿的死相,这才引起了众人不满。
倘若他们详细看过这份卷宗,想必能够理解官锦城的怒气来自哪里。
不过,凶手若是只用浑圆的木钉,应是很难穿透尸身。
花芜猜测,凶手定是先使用了粗细大小一致的铁钉凿穿身体,再改用的木钉,目的便是为了以木克土。
而卷宗上又记载了,这七处伤口并无鲜血流出,因而仵作推断,这木钉乃是凶手的辱尸之举。
也就是说,官镜廷是在死后才被钉到树干上的。
为何凶手要增加风险去做这样的事?
仅仅是因为恨吗?
花芜心有戚戚地将官镜廷一案的卷宗重新放好,取出土豪之子赵逸兴,和穷秀才孟礼两案的卷宗。
比起官镜廷的死亡,这两起案子,在手法上倒是简单多了。
仵作甚至点出,绑在赵逸兴身上的绳索并不结实,还有孟礼的火葬,因柴火过少而并没有将尸体烧去多少。
花芜埋首细读,案上那根崭新的蜡烛已烧了一半。
忽地一阵微风,烛光晃了晃。
外头传来王冬酒醉嬉笑的声响,“好好好,明日再去,佑廷兄……你是懂男人的啊……哈哈哈……”
官佑廷是官锦城的长子,因着家父身份,自幼便比别人多了一个心眼,又不像幼弟官镜廷那般恃宠而骄,不知敬畏。
他陪着王冬畅游南风馆,虽然也是大醉,可脑袋里最后的一根弦儿却还绷着。
他送完王冬,见花芜的屋子里烛火还亮着,只沉沉望了一眼,并不打扰。
花芜在屋中静坐,直到听见隔壁传来王冬穿墙一般的呼噜声,这才熄灭了自己屋里的蜡烛,拉过薄被躺于榻上。
这里的床被舒适,有被日光晒过的味道,像是娘亲干燥而温柔的双手。
花芜想起了小时候,鼻子里涌起一股酸意,心里却又是甜的。
她侧身,往枕头上蹭了蹭,如同儿时被母亲抚着头发哄睡。
-
翌日,日上三竿了,花芜才被一阵有气无力的拍门声吵醒。
程溪县县廨宽阔,后排厢房离前头办公处所离得远,花芜并未受县衙上值的打扰。
“诶,花芜,你醒了没?”
花芜倏地起身,以最快的速度整理好束胸和衣饰,束好头发。
昨夜熬了太久,没想到竟换了个好觉。
花芜开门,王冬身上还残留着酒气,两眼和面颊都有一点浮肿。
花芜嫌弃地退了一步,这才发现,官佑廷竟也在垂花门下站着,精神抖擞,一点儿也不受昨日饮酒熬夜所累。
花芜心中直呼:玩不起,玩不起!
她和王冬跟着官佑廷到了县衙后厨一旁用膳的小花厅中,只见两份朝食刚被撤下,食案上重新传了更为丰盛的中饭。
到底是富庶的县城,县衙里阔气地备着一日三餐。
“自二位大人昨日到来之后,家父心中绷着的那根弦这才松了,大夫说忧思过重,让其家中休息。又恐县衙都是粗人,照顾不周,特谴佑廷前来相随左右。佑廷不才,身无一官半职,可这县衙里的兄弟都还愿给个薄面。”
花芜颔首。
说到底,官锦城还是不够放心,特派长子前来,打点一切,县衙若有不好出面或是逾制的地方,官家人可以出面,两方势力相辅相成,可谓极尽周到。
然而,周到是周到,督促他们二人尽心办案倒也不假。
花芜本就不齿官场上的享乐奢靡,因此也不介意。
况且这官佑廷懂分寸,也挺好玩的。
官佑廷问:“不知二位大人今日作何安排?”
花芜:“想去三处案发之地看看。”
“那好,我再请一衙役带路。”
“叫上三起案件的验尸仵作。”
官佑廷玩归玩,办起事来一点儿也不拖泥带水。
三人站在县衙外头闲话,只因程溪县鲜有命案,仵作并非全职,如今正在赶来的路上。
王冬和官佑廷说起昨夜种种,依然乐不可支。
王冬勾搭上花芜的肩膀,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一只手搓着下巴,眼神乱飞,“从今天开始,不对,从昨天开始,我突然觉得,喜欢男人也挺不错的。”
花芜翻了个白眼,挪了下肩头,将他的手抖落,正要斥他没个正行。
身后,一辆皂顶马车不急不缓地驶来。
驾车的却是迟远。
是啊,萧野都来了,怎么还能少了这位。
“师兄。”
迟远脸色端正,直至近了花芜正前,这才软了下来,笑道:“花芜小师弟。”
车刚停稳,便有一只修长的手掌拨开车帘,探了眼花芜,“上来。”
花芜顺从地上了马车。
王冬以为他们同属玉翎卫,应当同行才对,刚要扶着车辕往上。
却听迟远咂了下响舌,朝他挤眼,“看眼色。”
看眼色?
王冬往落下的车帘巴巴地望了一眼,看不到啊!
不让坐就不坐嘛。
皂顶车厢中,花芜正襟危坐。
萧野神色淡淡,“有什么发现,如今要去哪儿?”
“师兄……九千岁为何会来?”
“陛下重视民间言论,‘骄奢淫逸’四个字踩了皇家和朝廷的颜面,京都那边不想被有心人借题发挥。再有便是,官锦城这人,恰好是九皇子之母惠贵妃的表亲,家人求到京中,惠贵妃在陛下面前提了几句。”
花芜心下了然,原来是枕头风吹的。
初夏的晌午,日头正在转盛,车厢里很凉快。
花芜将昨日的发现的说了,却因昨日萧野在柳絮屋里待了许久,便不好提其中的两名死者赵逸兴和孟礼亦是柳絮的客人。
萧野见花芜眸色低垂,只拿一片额头对着他,顿觉狭窄的车厢中安静得过分。
“刚才王冬和你说了什么?”
萧野看着眼前人,双肩窄小,随便伸手一勾,就能轻松揽住,不禁皱起了眉头。
花芜的心思还在柳絮和萧野昨日的风情中没转出弯来,猛地听到萧野提问,头脑一热,冲口而出:
“他要喜欢男人,我才不喜欢呢,我还等着九千岁帮我娶一门媳妇。”
萧野:“……”
第38章 身有反骨
花芜随后才知道,原来他们的马车一直跟在官佑廷的马车后面,比起她和萧野一人占着一处车窗,看外头的风景,前面那辆载着四人的车厢里,则显得略微拥挤。
一盏茶的时间后,他们到了程溪镇的一处郊外。
一片参天大树的密林紧临着一处碧如青玉的湖泊,名为碧翡湖。
仵作和衙役指了指林中的一棵大树,“这是第一起案子的凶案现场。”
只见树下插着招魂幡,摆着鲜花供果、三茶四酒,三荤四素,香宝蜡烛和馒头,树的四周撒过一些东西。
还能隐约看见一些痕迹,是几枝泡过的茶叶和一些米饭。
树上贴着用朱砂所书的黄色符条。
再看官佑廷的神色,花芜猜想,这些应是官家人所为。
“乃是家父听了大人昨日所言,特请术士为亡弟所设。”
官佑廷站在树前,口中念念有词,“太上敕令,超汝孤魂,脱离苦海,转世成人。鬼魅一切,四生沾恩。敕救等众,急急超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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