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哪种吃法?”
花芜脑袋里装的那些莺莺燕燕没转换过来,胡乱接了茬,人已经被萧野捉进了那辆皂顶的马车里。
萧野午后灌了那一大碗凉水,肚子不舒服,连累得飨食也吃得少。
在春风醉里几杯酒下肚,胃里一阵热辣,不知是身体里的哪个机括没装对,就连那不掺一点杂质的透色美酒也不及昨日香醇。
马车上,花芜手掌分开握着下巴,一副老僧入定的模样。
萧野盯着他,觉着他模样实在滑稽,一脸青瓜蛋子,非要装出一副煞有介事的老成模样。
萧野忍不住挪了个位置,同花芜一排而坐,心痒,手也痒。
可看着他的脸,又觉得无处下手,便攒着力气捏了下他的耳垂。
“想什么呢?”
花芜一直习惯了王冬同她勾肩搭背,这时被人捏了一下,耳廓猛地蹿了一把火苗,赶忙捂住耳朵,却也没细想。
萧野的指腹滑过一种独特的触感,软绵的耳垂里又带着一点别的什么。
萧野细看了一下,这才发现花芜鬓前总留着一点碎发,叫人不曾注意过那处特别。
“你怎么也有耳洞?”
花芜捏住耳垂,一套说辞信手拈来,“是这样,我小时候体弱,是个药罐子,后来听人说要把我当成女娃,才好养活,我娘信了,于是便给我穿了两个耳洞,这儿,还被挂过两朵花呢。”
花芜指了指自己的耳洞,干巴巴地“嘻嘻”笑了两声,“还别说,是真灵。”
萧野看着她,脸上有一分疑色。
“你刚才不是问我在想什么嘛?”花芜不想给萧野多想的机会,“我在想,之前饶是官锦城那般高压手段,杜莞棠也没想起过张千这号人物。而又怎么那么巧,昨晚张千就主动去找了杜莞棠呢?炫耀?”
“你怀疑那个清倌?”萧野问。
花芜道:“不过昨日到这春风醉来之前,官佑廷提过那么一嘴,杜莞棠虽是清倌,可人身却不自由,她并不能随意离开春晓楼。至于她到底值不值得怀疑,还得先查查这个张千再说。”
第40章 肥肠刀削
迟远实惨!
花芜和萧野下了马车,欢欢喜喜地去吃宵夜。
而他……
乖乖地被安排去了调查张千。
不过,花芜和萧野的宵夜,却也吃得并不顺利。
说来说去,还是因为程溪县富庶。
最热闹的洒金街上,灯火都亮着,可就是没有半家还在开门做生意的铺子。
萧野不太顺心,揉着胃。
都说食色性也,可他这两样都被亏欠着,得不到满足。
花芜心里想着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九千岁,在京都城中,呼风唤雨的,哪曾被如此苛待过。
“爷,您住哪间客栈?”花芜问。
“陶然居。”萧野偏头看他,只觉得身体里有一处亏空越来越大,捉了花芜的领子,“你跟我回去,这么会吃,多少会做点吧?”
花芜没应,她是打算献艺的,就怕合不了这位大爷的口。
陶然居的大堂里,只点了一盏明灯,小二在台前打盹儿,一点儿防备也没有。
这程溪县的生意果然都是一个脾性,只留灯,不留人。
就是这样的一座城镇,竟出了那般恶劣的连环杀人案,委实叫人猜不透各中缘由。
萧野径直略过小二,领着花芜往西膳房走。
花芜来到后厨膳房,熟悉了一通,发现还有一锅卤味、一碟受了潮的小酥肉、一把青菜和几根发软的油条。
那一锅卤味在揭盖儿的那一刻,卤汁飘香,颜色红亮,上头浮着香叶、肉蔻、八角和桂皮,可见入味,里头只剩几条肥肠和几片豆干,外加一颗卤蛋。
花芜尝了那一口卤汁儿,归神了。
继续翻翻找找,又搜出了半袋面粉,脸上即刻有了喜意。
“爷,等上一会儿。”
她也不问萧野的喜好,直接动起手来。
她有许久不碰这些,刚开始还有些手生,也就揉面粉的那阵功夫,身体里像是有个沉睡的灵魂苏醒了。
也得亏是她的奶奶和花爹爹都是跟一口吃的较劲的人。
两眼忽地涩了一下,鼻子一抽,将什么吸了回去,紧跟着又想起奶奶亲手腌制的冬菜,心里赶忙又冒出了一丝甜来。
这些年,花芜把家破人亡的恨刻进了骨子里,却也不妨碍把家人对她的爱,放在血液里流窜。
一锅清水烧开,面团揉好了,她不想让萧野久候,便省了一些醒面的功夫。
拿指尖戳了一下,估摸着差不多了。
花芜拿起片刀,对准了手上的一块面团,“爷,给您表演个花活。”
片刀切在面团上,一片又一片长条面入锅,瞬间淹入翻滚的热汤里。
别说,还真有看头。
竟然没有手生,花芜有些得意。
很快,一碗素刀削出锅。
可这还远远不够。
花芜将卤肥肠剪成一段一段的丢进锅里,又加了卤豆腐、小酥肉,再把掰成几截的老油条丢进去,最后在起锅前加了一把生菜。
料足滚烫的汤汁儿冲在素刀削片上,色泽一下亮了,像是在黑白两色的水墨画里注入了丹青。
“爷,您尝尝。”
花芜毕恭毕敬地将大碗端送到萧野面前,抽了一双筷子摆好。
萧野脸色不知为何僵了一瞬,看了眼花芜,只见小宦官一脸笑容,一副讨功的模样。
萧野心软了一下,也实在是胃里空得厉害,犹犹豫豫地握起筷子。
勉强往嘴里送了一口,呃……
咳咳咳……竟然是这个味道!
萧野的眼神亮了,手上的动作明显比之前利落了许多。
他的胃被填满,被烫熨得妥帖。
可心里的另一半念想却亏得如同弦月,跟把尖刀似的,抵在某个档口。
他第一次觉得自己竟有这么孙子的一面。
这是第一次,他的行动,跟不上他的心思。
倘若对面这个没心没肺的,是个女人,他或许还能直接打晕了扛走,直接发生点什么,事后负责。
虽然他并非真能这么做,可到底男人喜欢女人天经地义,合情合理。
而偏偏他想要的这个人,是个……太监……
别说要开花结果了,就是单单这第一步,让对方理解自己的心意,都跟水中捞月似的。
犯难!
真犯难!
正吃了一半,迟远这个狗鼻子办完事儿,闻着味儿找过来了。
“哟!我还当谁搁这儿开小灶呢,看来我来得正是时候。”
他不兴吃甜食冷食,他喜欢冒着热腾腾的香气的。
就比如萧野面前的这半碗汤面。
“爷,您吃啥呢?闻着可香。”
他“嘿嘿”笑了两声,期待地搓了搓手,混不吝地就在萧野旁边坐下,不用猜便知这是谁的手艺。
让马跑还得让马吃草吧。
犯不着客气!
花芜会意,“迟远师兄也饿了?不过面正好用完了,我再找找看还能再做个什么?”
“花芜,你知道的吧!自打你入职玉翎卫那日,师兄就欣赏你!知道你是个人才,没想到你还会这手。”迟远口气浮夸,却也是真心话。
他料想萧野不会那么小气,反正又没抢着这位主子的,想使唤个师弟而已。
可他想错了。
萧野就差踹一脚出去,趁花芜转身的档口,飞了个眼刀给迟远:看什么看,那肥肠和油条还有,自己沾着卤汁儿吃去,还想跟我一样待遇,反了吧你!
迟远这会儿是真饿了,他跟了萧野这么久,就从没见萧野为了一口吃的,较真成这样。
有阵子,他还以为这位爷在天台山上历练过,是餐风饮露的呢。
迟远委屈,却也不甘示弱,盯着萧野碗里那仅剩的一段肥肠,眼神翻飞,努了努嘴:
嘿!不是您自个儿说的,这东西非常恶心,里面全是那啥的吗?现在吃得津津有味的那个,不是您吗爷?
他不敢明着叫嚣,就只能借着肥肠那么意思一下。
萧野就要拍桌子揍人了,这时花芜找到两个冷馒头,“师兄,做个热汤,就着馒头将就一下吧,或者掰碎了丢汤里,就跟吃泡馍一样。”
“行啊!”为了这一碗,迟远都快哭了。
而萧野这下心里也舒坦:刚小宦官还给我表演花活了呢,你没有。
迟远就着那一碗杂汤,一边吃一边说起了调查张千这一事。
正如花芜所说,张千这件事,一查便知,杜莞棠没必要撒谎,也没法撒谎。
此人曾经是官镜廷的附庸者,传言在当地坐拥一条街的旺铺,脑袋灵光,能说会道,溜须拍马,哄得官镜廷很是高兴。
于是张千便让官镜廷出资,还提议让他拿商股,官镜廷手上有大把的银子,却没有好听的名头,拿了几家旺铺的商股,他手上的银子便能盘活,还能转成正经的收入。
官镜廷动了心,大笔一挥,给了张千五百两。
这件事张千做得缜密,从忽悠官镜廷到拿到这五百两银子,堪堪只用了三日,好吃好喝好玩地供着,片刻不离其身,为的就是不让官镜廷和家里人通气。
酒水灌够了,马屁拍够了,官镜廷脑袋一热,拍了板子应承了,银子立马到账。
可钱被送出去后,酒醒了,清净了,官镜廷才想起得叫人查一查这个张千。
要知道这些年,官镜廷仗着官锦城的身份,纨绔得不行了,混日子全靠别人撑场面,没什么实实在在的能力。
张千家中的确有旺铺,可他这些年人根本不在程溪县,而是被家里人送去了外地的大商行里拜师学艺。
今年年初张家老太爷仙去了,临终前把张家的子孙从各地都召了回来,而这张千自打回了程溪县,就没再离开。
张家人喜欢做生意,那一条街的旺铺有经营自家铺子的,也有腾出去吃租的。
有传言说他是入了张老太爷的法眼,过不了多久便会接手张家在洒金街的那一排旺铺。
可事实是,这人无赖着呢,跟官镜廷基本是一个德行,好面子,却不愿踏踏实实地努力,只想着赚快钱。
否则也不能那么了解官镜廷,专捏他的命门软肋,把他哄得团团转。
回程溪镇半年,张千装得乖,又借着张家人的身份,出手阔绰,豪言壮语,暗暗将自己吹嘘成了经商奇才。
实则呢,偷懒耍滑,沉迷赌博,在地下赌莊里欠了巨资,债台高筑。
而张家的生意根本就没让他碰。
他拿了官镜廷那五百两银子,不是去还赌债,而是去“翻身”去了。
可翻身是他自己想的,实际呢,不过两个晚上,那五张百两面额的票子还没焐热,就又全都了融化在了赌场的一声声喊“开”中。
“那这张千人呢?”花芜问。
迟远“滋溜”一声,将汤底喝得一滴不剩,“没找着,是不是在杜莞棠那察觉到了什么,连夜逃了?”
花芜:“不过,有一点,还记得官佑廷说过,程溪县人不兴五行命理那套,而这凶手,却似乎特别在意这点。是不是还可以查查,张千之前去的那个地方,那里的民俗是不是就兴这个?”
第41章 良辰一梦
萧野喜欢花芜的那股聪明劲儿。
这也令他对花芜的过往愈发地感兴趣。
他知道那三本奇书不过是搪塞之词,小太监身上藏着什么秘密。
他很好奇。
案情推断到这里,按照杜莞棠的说法和迟远的调查,官镜廷大概是在得知被骗后,找人修理了张千,而张千的银票化得根本不见影子,再修理也吐不出根骨头来。
后来约莫是张千记恨在心,又无力还债,这才杀了官镜廷。
可张千却失踪了。
有那么点畏罪潜逃的味道。
迟远和萧野送花芜回县廨,迟远想起了什么,便又加了一嘴,“听闻张家海上有两艘货船,跑的是海运的生意。”
他握着马车的缰绳,心里不明白,这送人的差使一向是他自己一个人做的,这会儿夜深了,他家的那位千岁爷竟也不嫌累。
八成是对这个案子上了心。
迟远这会儿胃舒服着,纵使一日辛劳,也无半分怨言,想了想,又道:“可不会是这个杜莞棠做了个双面人,一边透了消息给张千,让他赶忙逃开,另一边又偷偷地往我们这边递消息吧。这人一旦上了海船,到高丽、东瀛、琉球,随便哪个地方上了岸,那人可就找不到了,这个案子,恐怕要成了无头案。”
迟远兀自说着,车厢里却没动静。
萧野和花芜有别的想法。
和萧野同乘的时候,花芜喜欢挨着窗缝坐,看纱幔在车轱辘的抖动中一卷一卷的,带进一点凉风,有点惬意。
也许是因为夏季到了,总觉得车厢里有些闷热,和萧野同乘,让她觉得有点燥意。
“明日打算做什么?”萧野也不靠过去,就趁着花芜看窗外的时候,光明正大地瞧他。
“再去春风醉吧。”花芜淡淡的,连着两晚想去找柳絮套套话头,都被萧野给搅黄了。
“为何?”
“连环案里,除了官镜廷外,另外那两名死者,是柳絮的恩客。”
说起柳絮的恩客,花芜一激灵,那萧野算不算得上也是柳絮的恩客?
她偷偷去瞄萧野的脸色,只见萧野皱起了眉。
暗道:糟了,失言!
萧野想起柳絮那蛇一样身段和眸光,一歪头,觉得不行。
那个女人不会放过她屋里的任何一个男人,她会千方百计缠着男人的身子,朝他们脸上吐蛇信子。
他不知道花芜有没有他那样的定性。
但他不能冒这个险,他应该带花芜去另一个地方。
“柳絮的事,让迟远去就好了,不过几句话的功夫。”
在他眼里,那个女人吃男人的本事有,杀人,恐怕还欠着些火候。
“王冬不是说南风馆好玩吗,咱们去那。”
南风馆?
咱们?
花芜这会儿犯困,觉得有些不对劲,却也没脑子再去揣摩这句话的意思。
她讷讷地点了点头,迟远还在继续调查张千的踪迹,明日闲着也是闲着。
就当是这位九千岁玩心重吧,咱也就跟着开眼了。
萧野很满意自己这么快就敲定了这件事,他在以权压人这个点上权衡了许久,心里的两块石头厮磨了好一阵,终是想通了。
这不是该用上的,都得用上吗!
善战者,求之于势。
顺势而为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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