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因戴罪之身无法洗脱而不能入宗祠,没有被捕的奶奶和弟弟如今仍不知踪迹。
他们后来去了哪里?
也会跟她一样寄人篱下,忍饥挨冻吗?
“那个丫头也有十一二岁了吧,模样是真出落得标致,你知道嘛,前些天,村里的张跛子还来想我打听,问这个丫头许了人家没有。”
李美娘的话让门外的花芜心里一慌。
李大海却道:“怎么地,他那头跛牛还想吃嫩草啊?”
“嘿!这话怎么说的,这样的天,谁不想要个暖被窝的,再说了都要过年了,不都盼着喜事么!你这么紧张做什么?莫非你也看上了那个丫头?”
“胡说八道什么,那丫头都能给我当闺女了,也就大妞妞两岁,我能下得去手?再说了,我又不是没老婆,我也没张跛子那么不要脸!”
一种令人作呕的恐惧让花芜全身骤冷。
“切!”
李大海劝道:“美娘,你听我说,咱们做不了这个孩子的主,这孩子一看就不是咱们这种人家的孩子,刚来的时候,连生个火都不会。”
“那我能不知道嘛!只是那张跛子说了,过些天要带着东西来咱家坐坐,顺便仔细瞧瞧那丫头,他白送的东西我干嘛不要!他要来看就让他看呗!看一眼还能损失她一两肉怎么的?”
李美娘越说越不服气,“别以为我不知道,要说那个丫头生得富贵,那也是以前,若是没点什么见不得人的、要人命的问题,能给送到我们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让我们使唤?”
“哎……”李大海叹气。
李美娘接着道:“我可跟你说啊,我不会把那丫头卖给张跛子,可他们若是看对了眼,那就是你情我愿的事儿,我也只好做主把好事给他们办了,到时候那边来讨人了,我也占着理儿,姑娘大了,这你情我愿的事儿,我能拦得住?”
“嗐,你可闭嘴吧。”
屋子里传出李大海翻身时压过床板的吱呀声。
“嘿!你倒是向着谁啊,我就知道你心里准是瞧上了那个小骚包。”
接下来的污言秽语,花芜没再听下去,就算面前烧着一堆火,也化不开她心里的寒。
她好想念已不在这世上的爹娘,她好想见一见分别已久的奶奶和弟弟。
她必须离开这家人!
她一口气冲到院门口,可单薄的鞋履和衣物,食不果腹的空虚感,令她无法再向前多迈一步。
不,她必须等待时机!
至少要等天气暖和些,自己的身子养好些,她才能更有把握离开这里。
张跛子的来的那一天,李大海不在家。
李美娘显得十分热络,她把花芜叫过去端茶送水,却把自己的女儿妞妞锁在屋里,不让她出来。
花芜没有表现出一点异样,张跛子看了很满意。
最后,李美娘扶着花芜瘦弱的双肩,将张跛子送至门口,亲切地问她,“丫头,觉得你张大哥如何?”
花芜看了一眼那人猥琐的眼神,呕了出来。
“呕!咳咳咳!”紧接着是一声锐利的尖叫。
第60章 又赶巧了
花芜突然跌倒在地,全身抽搐,发生阵挛。
她两眼无神地瞪着上空,张着歪嘴抽搐,口里的唾沫越来越多,最终从嘴角溢了出来。
“美娘,这、这是怎么回事?刚才你碰她哪了?”
“你、你别胡说八道,我哪儿碰她了,这是她自个儿……”
“这是不是病啊,我好像听人说起过,对了!叫羊癫疯,这是治不好的!”张跛子看了倒在地上的小姑娘一眼,跳了跳脚。
他指着花芜的手直颤,“她是不是!她是不是还尿裤子了!美娘,算了,你这个养女我还是不要了,我可不想同娘子恩爱的时候,她突然就、就这样了,你把,你把那些礼物给我拿出来,咱们就当没这桩事。”
“好你个张跛子,真是不知好歹,你也不先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什么模样,就要肖想我这如花似玉的养女,我跟你说啊,之前老娘是真心要撮合你俩,也花了不少心思,废了多少嘴皮子说了你的好话,才说服我这养女看你一眼,如今你要反悔,也好意思问老娘讨了辛苦钱回去,你还要不要脸了!”
张跛子被李美娘一边骂一边赶了出去。
再回头,看见倒地的丫头这会儿好似已缓了过来。
缓过来之后和往常无异,只是,这全身的狼狈样……
让人莫名觉得晦气。
这整的什么玩意儿!
李美娘捏着鼻子,挑出一个还算规整的地儿,踢了踢花芜,“你这是怎么回事儿?”
“美娘,我怎么了吗?”小姑娘一脸茫然。
“你不知道?”
她摇了摇头。
“天杀的,你之前有这个病你怎么不说?!我可告诉你啊,送你来的那家人只叫我们养着你,养着你懂不懂!就是不叫你饿死冻死,可没给我们多余的银钱给你看病。你若是想治病,那就去找你亲生的爹妈,老娘没那通天的本事,自个儿悠着吧,好了就快把自己收拾干净。怪瘆人的!”
李美娘扭着臀花回了屋,去拆张跛子提来的那些礼物,口中喃喃,“难怪要被送到乡下来,原来是个病秧子,是被家人抛弃了吧。”
躺在院子里的小姑娘终于站了起来,她很想说,不是的,她的家人并没有抛弃她。
她倒是真想去找亲生的爹妈,可她也没那通天的本事。
她还肖想着或许有一天能找到失散的奶奶和弟弟,再同他们见上一面。
或许还能有天,爹爹的案子平反了,她能将爹爹的灵位送回家族宗祠,她还能堂堂正正姓回自己原来的姓氏。
她抖了抖自己的湿裤,冻得直哆嗦。
她是故意的,在李美娘的眼里,她这样有着不错出身的姑娘脸皮薄,当众尿裤子这事儿决计演不出来。
只有这样,李美娘和张跛子才会相信,她是真的病了,并且病的不轻。
可对那时候的花芜来说,尊严和体面,在她眼里,已是最无用的东西。
之前张跛子来打听的时候,李美娘一张巧嘴,把这事儿说得有板有眼的,像是八字的那一捺都快收笔了。
因此张跛子这回上门来,是准备了厚礼的,可却因为花芜后面的那出好戏吃了亏,折了不少钱财在李美娘家里。
他心生怨气,觉得是李美娘故意欺骗他,因此便在村头村尾大肆宣扬李大海家里的那个养女患有羊癫疯,注定是个赔钱货。
也得亏了他这一番宣传,花芜在李家,安然等到了开春。
因为她之前表现得太规矩,李美娘盯了她一段时间后,便放手给她操持家务。
在这期间里,她学会了如何偷懒、偷鸡摸狗、撒谎,总之如何让自己舒服便如何来。
殊不知,这也为她将来入宫假扮太监、过起掩人耳目的生活,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终于在一个暖和的春日午后,花芜逃了,永远地离开了李大海和李美娘的家。
她原是想找机会去寻救她的世伯,没想到却是误打误撞,先遇见了花爹爹,开启了另外一段缘分。
-
夜色里,花芜吸了吸鼻子。
她回到的独间的时候,天已暗透。
近一个月未回,屋子里还算干净整洁。
花芜简单收拾了一下,发现虽是夏季最潮湿闷热的时候,可屋里的蚊虫反而不如以前多了。
她想起穆然师兄在她窗下种的驱蚊草,便想着要找机会上街挑个礼物,向穆然师兄回礼,表达谢意才是。
不过,说起礼物,她又想起了上次进宫的时候,遇见留香姑姑,留香姑姑对萧野赠予她的那个紫色流苏如意结表现出的在意。
而明日又是她跟随萧野进宫向圣上呈报案卷的日子。
这个乌龙,该怎么解释才好呢?
想起这件事,花芜心里又生了点波澜,在榻上翻了好几波,才勉强睡去。
-
翌日入宫,顺顺当当的,没有上次出的那么多插曲。
这起案子的调查结论不过是民间出的乱子,只是被误传之后损了皇家颜面,但其实质不涉党争,故而也没什么好特别做手脚隐瞒的地方。
因此,在南书房的汇报也很顺利。
这一次,花芜弥补了上次的遗憾,好好喝了一口西山白露。
嗯……果然是茶中上品。
而这一次,在御前侍奉的人,仍是曹公公。
不仅如此,这次曹德行给她递的杯子,比上次的更透、更白、更亮。
白透亮的瓷杯上还有一株小小的手绘墨兰。
嗬!
这可真是稀奇。
御前之人最是懂得从这些细枝末节上区分人等。
曹德行这个人精,这么快就掂量出了花芜在玉翎卫中的分量,可真是不简单。
若说这禁中还有什么东西能比这西山白露更能令人咂摸出味道的,恐怕也就是人心了吧。
-
离开南书房,花芜还是跟不上萧野的步子。
不知为何,像是只要在这大渝宫中,花芜想要跟上这位九千岁总显得有些吃力。
这让她不禁联想起之前自己还是个巡夜的小宦官时,宫里的太监宫女对于这位九千岁的传言。
什么面相带煞,长着一张杀人不眨眼的脸。
花芜歪了歪脑袋,怎么看都不像啊!
她又看向了他的那双绣金线的皂靴……
根本捉摸不住啊。
她又想起了初入玉翎卫时,萧野化名叶萧同他们一同办案。
花芜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推测——
所以……他在宫中这般步履匆忙,是怕自己的那张绝世俊颜毁了他“活煞”的名声吗?
好像还真有那么点意思!在大渝皇宫四年,大家俱知大名鼎鼎的活煞九千岁,可真正见过他真颜的却是寥寥无几。
不对,就花芜所能接触到的人来说,根本就没人能说清这位九千岁的长相。
“在右银台门汇合。”
花芜的腰肩忽地被人轻轻扶了一下。
“啊?”花芜刚回过神来,一低头,才发现脚下就是台阶。
她暗怪自己想得出神,可再转眸,便再也见不着那双绣着金线的皂靴。
萧野一走,她才意识到,那个流苏坠子的事儿也还没说呢。
这会儿日头大,花芜依着上次走到右银台门的印象,在一座座空荡荡的宫殿前的游廊里慢慢走着。
就在一个曲折处……
“花大人,这次又赶巧了。”
这动听如百灵的声音,不是留香是谁。
“留香姑姑安好,”花芜再次遇上留香往她四周搜寻的眼神,心下尴尬,忙解释道:“实在惭愧,这次又把主子给跟丢了。”
留香面上难掩失望,却又扯起两个迷人的梨涡,反宽慰道:“这有什么的,他总是这般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也难为你们了。”
自从对萧野有了不正常的心思,花芜比以往敏锐了许多。
瞧瞧,人家说这话的时候,仿佛就紧紧挨着那位九千岁站着呢。
他总是这般……也难为你们了……
听听,多像一家人才会说的话。
说完,留香的目光又在花芜腰间停了一瞬。
花芜知道她在意,她想问,便直接从袖口里掏出那个紫流苏如意结。
“留香姑姑可是想问这个?”
留香生于官宦之家,又在宫中沉浮多年,习的都是婉转迂回之道。
第一次碰上这么直喇喇的肠子,还有些不太适应。
“大人怎会有此疑问?”
“这个坠子是上次进宫之前,九千岁顺手抛给我的,许是觉得我那日的装扮不够得体,便借我此物装饰,而不至于在御前落了玉翎卫的面子。”
留香听了此言,脸上终是掩不住一丝得意。
她走上前来,大大方方地接过花芜手里的如意结,捧在手里,当做宝贝一样呵护着。
顿时又生出了几分女儿家的心思,“我就说呢,他怎么可能会忘记。”
她脸上生了一坨红晕,“要知道当年他与我定情,便是送了我这样一个坠子,哎……让大人见笑了。”
留香将流苏如意结交回花芜手中,“还请大人将此物交还给他。”
“那是必然。”
花芜微笑着将如意结重新收入袖中,那东西握在手上的时候,突然就变得有些扎手。
香荷、柳絮、留香姑姑……
这些都是被她亲眼撞见的,那她看不见的地方呢?
怪不得王冬说,那样权势滔天的人物,想爬他床的人多得去了。
花芜转身,嘴角一抽。
行吧,那她得更努力才行。
第61章 陈年旧事
很快,花芜便到了右银台门。
因而,她也丝毫没有留心到留香盯着她的背影看了一路,意味深长。
留香暗暗回想着方才她躲在拐角处,不小心看到的那一幕。
怎么会呢?
-
花芜一出右银台门,便看到那辆再熟悉不过的皂顶马车,正在一处树荫下候着。
她的步子温吞吞的,在大太阳底下也不嫌晒。
萧野两指勾着窗幔,看着小宦官不情不愿地接近马车。
“还不快些。”
他话说得严肃,可语气却是难得的温柔。
这让花芜心里的那股闷气突然又有些摇摆。
只是袖口里的那个东西实在膈得慌。
一上马车,萧野便主动靠近,改和她坐在同一侧。
他看着花芜微微出汗的脖颈,一时竟忘了出口询问他的不快。
花芜从袖中掏出那个流苏坠子,扭了扭身子,用了点力道郑重地交到萧野手上,“千岁爷那日匆忙,没有细看这个坠子,才不慎将此等贵重之物借予我一用。”
“借你一用?”萧野拎起那一团流苏,粗粗瞧了一眼,“一个坠子,需得看得如何仔细?”
一个极其普通的配件,那日给了他,的确有些随心,可萧野仔细一回想,却又觉得随心之外似乎也有着不难寻觅的蛛丝马迹。
约莫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就对眼前的这个人渐渐上了心。
会留意他的行踪,他的表情,甚至是他身上的配饰。
正如此刻,他也瞧不惯花芜将自己的脖颈封得严丝合缝的领口。
自从有了那么两次亲密的举止后,他对花芜的关切总是会在不知不觉中自然流露。
就像这会儿他真的很想扒开他的领口,让他好好松口气。
这么想着,他便也就直接这么做了。
花芜正要扭头的时候,萧野的两支指节正巧穿进了她的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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