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说话,懒懒地躺在榻上,卸了全身的力道,眨了眨眼,而后全神贯注地看着他,回应他。
不想认输。
是就是。
没什么好隐瞒的。
终于,他的手拉住一条缎带,带劲儿一扯。
如预想中的一样,什么都没扯动。
而此时眯着眼,神识未归的花芜,心中一声惨叫。
装了太久男人,她竟然能把这茬给忘了!!!
萧野拉的那条是她月事带的缎带啊!
五感瞬间归位,美好的幻想瞬间湮灭。
像是冷不丁地被泼了一盆冷水,还怪不得别人。
花芜泄气了,可就在她泄气之前,她用最后一丝力气,抬起脖子,恶狠狠地咬住萧野。
咬在了锁骨下方的位置。
一排编贝似的胭红齿音如同初作的画,嵌在紧实而白皙的肌体上。
这点力气,倒不至于让萧野吃痛。
只是肌肤和心底被咬得酥麻酥麻的,竟是说不出的受用。
他看向花芜的眼,清丽的眉眼间,神情既忍耐又脆弱。
除了喜欢,便是欢喜。
-
花芜的一口银牙都要咬碎了,这会儿的气氛多好啊!
可偏偏挑了这么个日子!!!
扇风又点火的,却被兜头一盆冷水浇下。
这滋味……
难受死了。
花芜泄气了,在萧野松垮的钳制下翻了个身,露出被缚住的双手。
“给我解开吧。”
萧野暗笑。
瞧见流苏下的一点殷红,他便已经猜到了。
他哪里忍心呢?
逗逗她罢了。
可翻转过来的身体还有绞在一起的十指,又是另一种全新的蛊惑。
他俯身,就着后颈细细碎碎地咬着她的耳垂,又特意在耳洞处逗留。
“回不了头了。”
他拉住她的手。
-
不过是七夕罢了。
京郊虹桥之上还有溪流沿岸,便多了许多打扮俏丽的少男少女。
京都虽设宵禁,可在这样的日子里,巡防是懂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河道里多了许许多多的,承载着痴心妄想的花灯。
只有李成蹊知道,那些花灯除了好看,一无是处。
甚至,明日天已微凉,京都府尹便会派出一群人马将这些捞起这些残破的花灯,以往,在浣城的时候,他每年都许愿,每年都希望能立刻马上见到她。
可那些许以真心和虔诚的愿望被一拖再拖,拖到那个他最想见到的人已经脱离了当时的困苦,出落成了不需要他的模样。
究竟是神明太忙了,还是根本就不想帮他?
不过,这些都过去了。
新晋榜眼李成蹊站在虹桥的一端。
满心期待。
他的身上披着一件锦缎披风,手里还带着一件淡黄的丝绸披风。
浣城制丝,这件披风他为她准备许久了。
终于有机会亲手为她披上。
来之前,他心想,今夜他们一定会有许多话可以说。
那时候必定更深露重,秋风瑟瑟。
李成蹊环视了一眼周遭的人群。
他们真快乐啊。
可他们所有人加起来的快乐都不及他一人的。
今晚,他酉时正牌便来了,那时天还未完全暗下,而今戌时已过,热闹的人群竟已有了要散去的意思。
没事的,晚点来,届时清净些也好,李成蹊安慰自己,八年都等了,不差这么一时半会。
他幻想着她来时的模样,会是那日的男子打扮,还是会为了见他而悄悄换回女装。
还是男装吧,安全些,反正他早就把她穿着裙装盘发簪花的俏丽的模样刻在了脑子里。
他会在并不太密集的人群里忽然见到她的身影。
她会小跑而来,笑着致歉说,为了找机会脱身,所以耽误了些时候。
他亦会笑着告诉她,不急,他一点都不急。
她或许还会问他:“都说今年呼声最大的李成蹊,背负家族使命,理应一举摘得桂冠,如今却只中了榜眼,究竟是怎么回事?”
李成蹊想象着她看似娇嗔责怪,实则毫不在意的俏丽娇颜,嘴角噙起动容一笑。
她若是这么问,他便告诉她:
“听闻陛下有意要今年的状元郎尚公主,所以……小雪,你明白吗?”
想象着她脸上可能会出现的表情,李成蹊粲笑出声,心道:她一定会这么问。
大小到大,她便信任他,更信任他的才识。
她必然不相信成蹊哥哥会落于人后。
又或许,她早就猜到了,他在御试上作了弊。
为了她。
那么他必然也要这般回答。
小雪,你明白了吗?
……
李成蹊抬眸,果真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
萧野步入盥室的时候,一身轻盈。
紫来阁中,盥室和他的寝卧并不在同一层。
紧致而饱满的线条张弛有度地步入浮着一层雾气的浴桶。
若是这间盥室布着一面铜镜的话,他一定会惊讶于自己脸上竟一直噙着笑。
他的心情很愉悦,若不是身上黏腻,他甚至不愿沐浴。
萧野在浴桶里待了许久,直到水都凉透了亦不察觉。
像是灵魂出了窍,他太快乐了。
花芜是个女人。
-
熟悉的身影迈过稀疏的人群,朝李成蹊行来。
期待的欣喜变为隐隐的失落。
失落倒也罢了,令他极度不安的是另外一种难以摹状的恐惧。
王冬此时一脸尴尬,他也不知自己今日是不是触了什么霉头,竟一直在为他人跑腿。
嘿!这夜的秋风还打着旋儿,虹桥河畔可真是冷死人了!
四周人已不剩多少,他一眼就认出了等在树下的李成蹊。
新晋榜眼此时看着一脸落寞,整身杵在那儿,跟个摆件似的,毫无生气。
“你在此处等花芜吗?”
他终于来到了李成蹊面前。
不对,这问的叫什么话呀。
这桃不言约花芜还是叫他给传的信呢。
李成蹊脸上没有颜色,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发现双唇和下颌都被秋风冻僵了。
怎么会了,明明只是初秋啊?
“他让我告诉你,他今天误食了核桃,来不了了,你快回去吧,呼,这初秋的郊外怎么这般森寒。嘿!你这披风还挺精致……”
王冬抱着双手跺了跺脚。
花芜也真是的,不见就不见呗,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还非要他特地跑这一趟,冻人啊!
第76章 不想拖累
花芜身上的疹子不重,只有微微的红痕,就是吹不得风,身上无劲儿,出不了门。
第二日睡醒,便已痊愈。
她是想见李成蹊的,可到底时隔多年,似于近乡情怯,不知该如何面对。
其实她也怕李成蹊问起她这些年的经历。
不论她说了什么,如何不在意,他一定会自责。
昨儿萧野离去的时候留下了一句话,“今夜本该是新科进士的烧尾宴。”
士子登科的烧尾宴。
大渝的烧尾宴由翰林院主持,为官方宴席,他为何要在这般重要的日子约见她?
花芜心中沉闷。
之前南家的事已令李植伯父的仕途停滞不前,甚至堪称自毁前程,现在呢?
要让李成蹊重蹈覆辙吗?
烧尾宴喻示鲤鱼跃龙门,从此前途无量。
她难道还要让当年的事,继续拖累李成蹊吗?
不。
他们不能相认。
花芜脑袋疲惫,直到天将明了才沉沉睡去。
睡了约莫一个时辰,脑中一紧,想着未办的事又急急醒了过来。
花芜穿了一身灰扑扑的衣裳,仍作男子打扮,他戴上了轻纱斗笠,在人不多时拐出了庆和宫。
广昭寺占了京都西南面的一座山头。
这里香火旺盛,如同仙境缭绕,可偏偏置身其中,却见不着多少人。
来许愿和还原的人皆是步伐匆匆。
花芜取了一炷香,跪在大殿的蒲团上。
“愿在世的家人康宁无俦,逝者安宁。愿李成蹊前途无量,觅得良缘。愿亲人朋友一事无忧,所得皆所愿。”
花芜默默在心里念完这些,笑了。
说了这么多,神明应当要怪她太贪心了吧。
花芜在蒲团上跪了一会儿。
直到身旁间隔的蒲团上也跪了另一个人。
四周弥漫的檀香,被一股淡雅的松香所取代。
那人宛如谪仙,微宽的袍衫罩着清瘦的身形,腰带已扣至最紧,可偏偏还是拢不牢腰际。
瘦了。
那人虔诚地焚香叩首,每一次低头,都饱含着谦卑和诚挚。
“我很好。”花芜淡淡地开口。
身边的人闻声,身子一僵。
他今日穿的是一件宽袖翠竹暗纹的长衫,在蒲团上完全展开的手心慢慢收紧,成拳藏于袖中。
昨夜想过要说的话,统统没了依据,只剩下缄默。
“对不起。”
他想了一夜,实在不知除了这一句,还能对她说些什么。
他无法想象她究竟经历了什么,也不敢去细想。
“李家予我只有恩情,无任何对不住的地方。当年是我年少不及等,任性逃离了那家人,而后原也想过要去浣州寻你,只是一时迷了路,后来阴差阳错遇见了一名姓花的猎户,他待我很好,养活我,还教我本事。后来是因听了错误的消息才入的宫,先是当了四年的太监,今年才入的玉翎卫,没吃过亏。李伯伯救我有恩,在那之后,皆是我之因,得我之果,与他人无关。况且,你无需沉湎于过去的遗憾,为难自己,听闻今年朝廷有意让一甲进士及第入职六部,恭喜了。”
李成蹊心中有愧有怜,两眼已被泪水浸润,他极力平复了心绪,压着嗓子道:“我想帮你。”
两人隔着一个蒲垫的距离,说着各自的话,双手在额间合十,两眼虔诚地望着大殿中的金身菩萨。
有人说,广昭寺大殿的菩萨特别灵验,因为来到这里的信徒,无论站在大殿的哪个位置,只消一抬眼,便会看到救苦救难的菩萨,也正在凝望他。
用那救苦救难的慈悲眼。
“我有自己的办法,我希望你只做你自己,不要为了别人,更不要对我抱有歉意。朝廷暗流涌动,你要保护好自己,先中立,多观望,别被利用,别被卷进皇权争斗的旋涡里。”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在做自己最想做的事。
入仕这条路,本就是为了她。
只是她的忽然出现,省了他的第一步计划——
找到她。
而她的这些话,却叫他心里隐隐失落。
他希望能够和她缔结联盟。
而她却只希望他置身事外。
他很清楚地记得,南家还未发生那件事的时候,她是个喜欢依赖别人的小姑娘。
懒得做的功课,她会求他帮忙,不想参加的应酬的时候她会闹肚子。
究竟这些年都发生了什么,才会让她说出“先中立,多观望,别被利用”这样的话。
“我要去建州,潭阳村。”李成蹊毅然道。
潭阳村?
花芜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
很快她便想起了薛氏兄弟所说的白骨填坑一事。
“去做什么?”
花芜不再看向那双慈悲的眼,而是紧张地瞪着李成蹊。
“我不去六部,今早,我已向圣上陈明,愿去大理寺任职,请命调查潭阳村白骨填坑一案。”
“为什么!”
为什么要请命接这种难案?
花芜绝不想再让李成蹊卷进京都的风云暗涌中,见他不想解释,她不再淡定,追着问,“什么时候?”
“甫一早。”
“李成蹊!”花芜激动而克制。
“怎么不叫哥哥了?”
花芜的语气软了下来,“不要这么做。”
“这是我的路。”李成蹊将手中端着的,已燃了半截的香火敬入佛像下的香炉中,“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他转身踏出了偏殿。
微弯的香头跌落在花芜的虎口上,烫了她一下。
昨夜她便知道他一定会来这里。
这是他们之前的约定,年少的他们还不知愁为何物,早早约定了将来李成蹊的烧尾宴后便到广昭寺还愿。
只是那时,他们同许的愿望是他高中状元。
待花芜反应过来时,再回头,大殿里已来了其他人。
来往的稀疏人群把淡淡的松木香冲散。
-
花芜回到庆和宫独舍的时候,正是日暮,回来的路上她随意吃了点东西,没什么胃口。
她懒懒地倒在榻上,想着萧野说过的话。
昨夜迷迷糊糊的时候,他好像说了很多话,那时候的她精神聚在别处,过耳没过心,如今又躺在这张榻上,那些温柔的碎语似乎又一点点的在耳边重现。
“交给我。”
那时候她还不太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只以为是他动情时的一句胡话。
如今再想,他似乎还说了一句,“我同你在一处。”
花芜此时努力回忆着他那时的神情,似乎不止是情动,他的掌心是炙热和郑重的。
像是某种承诺。
希望她托付。
花芜看着简易的架子床,两个人时竟觉得它大,如今一人躺着,怎么反而觉得它小了呢?
她不知这两句话该做何解。
他是皇帝最为信任和重用之人,而当初的那个案子偏偏是因触怒了圣颜,才致使整个案子牵连之广,无一幸免。
他有可能会为了她而去触犯天子禁忌吗?
综合她这些年的打听,还有入职玉翎卫之后,两次得见天颜,再参考皇帝对今年河堤案的态度,花芜疑惑了。
当今天子深谙权衡之术。
她不觉得他会是一个单单因为河堤冲毁便发落百号官员的帝王。
况且庆平十七年的河堤案,且不论父亲身上的冤屈,就说父亲身为皇帝近臣,何以一发案就直接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
皇帝为何会对当年的河堤岸那般耿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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