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泄气的话她不爱听。
也不管这是不是事实。
他是玉翎卫头子,庆和宫之主,皇帝最信任的近臣,也是朝野上下最忌惮的权臣。
废了一只手,对他而言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皇帝或许会对他的能力产生怀疑,意味着在面临各种埋伏击杀时,他或许会丧失自保的武力。
“小雪,你不再欠李家什么了。”
萧野认真地看着她,语气太淡了。
淡得让人几乎就要听不见他在说什么。
可花芜却觉得心里像是被闷闷地开了道口子,有什么东西跑了进去。
他奋不顾身地去救李成蹊,就是为了让她不再承李家的恩情吗?
花芜一边挣扎一边从他双臂间滑落,双手环过他的腰身,低伏在他胸膛上,“那你怎么办?今后会不会有危险?这么严重的事,为什么要瞒着我,为什么不在第一时间告诉我?”
花芜知道他给自己上了药,这几日,他身上总有股淡淡的青草香。
“没那么严重,有些撕扯的伤,告诉你又有什么助益?你又不是穆然。”
萧野发笑的时候,她能听到他胸膛里轻微的震动。
“这路上的大夫医术信不过,我便先涂些暂缓的药膏,两日后就到京了,以穆然的医术,至少能恢复七八分吧,就是七八分也足够了。”
萧野看似毫不在意,可花芜知道,就算穆然真有实力能让他恢复七八分,那也一定和之前大有不同了。
花芜不太懂武,但也知道,七八分和十分之间,虽然只差了一点点,但也是天壤之别,要不怎么有些江湖人士练一门功夫,终其一生,也无法突破第九层境界,更别提第十层了。
“那你刚才还使劲!”花芜嗔怪。
还抱她!
虽然她也不是很重吧?
“是是是,我的错,那既然这事儿你知道了,不如今夜,你帮我沐浴沐发?明日给我喂饭?”
花芜皱眉,虽然……但是……
是这么回事吗?
两人分开,并肩而行,萧野的右臂垮在花芜的肩头,几乎将半个身子的重量压在她身上。
“我帮你提熏鹅?”
“不必!”
“那你帮我沐浴?”
“也……不必吧……”
“又不是没帮过。”
“萧野!”
“小雪。”
“嗯?”
“小雪。”
……
-
花芜觉得每次外出办案回到庆和宫,都会有新一番的感受。
她站在宫门口,仔细瞧了又瞧。
这是大渝皇帝宋贤晔还是恭王时候的府邸。
民间有传言早先宋贤晔刚坐上皇位的时候,还会偷偷来到庆和宫悼念没能等到他荣登帝位的恭王妃。
宋贤晔并非当年呼声较高的夺嫡人选,故而,他和恭王妃当初的结合,也并没有掺杂太多的权谋因素。
据说两人是在一场宫宴上结识,因为宋贤晔当时不在储君之选,先帝在为他择妃时,尊从了他自己的意见。
是宋贤晔自己挑的叶芷兰。
两人没有轰轰烈烈,但也相敬如宾,一直恩爱有加,宋贤晔在恭王期间,仅有这一位正妃,成婚前的两名通房侍婢也在他迎娶恭王妃后被遣散。
听闻庆和宫在成为玉翎卫办公之所后,并没有多大的改动。
可如今看去,这座两人共同生活过的庆和宫,却显不出一点儿旖旎的意思。
李成蹊在庆和宫门前和萧野花芜道了别。
他很佩服自己这一路没有退缩,也知道了自己的命是萧野救的,还有萧野救他背后的那层意思。
李成蹊不想当君子,可架不住,那个人已经把心给了别人。
他原以为花芜接近萧野或是出于被迫,或是出于别的目的。
在他眼中,萧野是身有残缺之人,他不希望花芜今后忍受这些苦楚,或是遭受非人的待遇。
可这一路,他看到的是他们之间的亲昵和默契。
一人打瞌睡,另一个就顺手给递枕头。
不用说一句多余的话,甚至连一个眼神都不用给,就那么自然而然的。
呵……
李成蹊笑自己。
自然而然的做派,才真正叫人无缝可侵。
当事者都不在乎的事情,他这个旁观者,又何必庸人自扰。
这一路,他们一明一暗两条线早已商量好了对策,正好石盘县附近有私贩盐的案件,萧野便欲将白骨填坑案划归到贩盐案中的其中一环。
明日进宫,玉翎卫和大理寺自会向圣上禀明“白骨填坑”一案的始末。
打石山背面,鬼军的私营固若金汤,未免打草惊蛇,他们无法深入腹地,得不到有力的证据。
况且,萧野也不想要有力的证据。
他更想要引蛇出洞,让这支私军直接出现在皇帝面前。
-
花芜回到庆和宫,先是去找王冬,打算把自己辛辛苦苦带回来的熏鹅先给他。
可没想到王冬却不在。
嘿!花芜纳闷了,迟远来接萧野的时候,她大概问了一嘴,王冬最近有没有出任务。
迟远说他正闲着。
这会儿,人又跑到哪儿快活去了?
于是她只能先将熏鹅放到他房里的茶案上,扯开包袋的一道口子,闻了闻,味道还是极好的。正要离去,犹豫了一下,又转身专门给他留了张字条——
“吃独食会大肚子。”
聊表劝慰。
做完这件事,花芜这才满意地哼着小调,回到了自己的独舍,也不顾上先打扫,直接拉过被子闷头睡了一觉。
直到日暮,才被一阵三长两短的拍门声吵醒。
意识先于肢体醒了过来,花芜糊里糊涂地“啧”了一声,突然意识到这暗号,是不是有点晦气?
她理了理裹胸,脚步虚浮地去开了门。
王冬看见她后,喜悦的表情瞬间改为皱眉。
“花芜,你怎么瘦了?”
他不舍地抬起两只手,作势要来揽花芜。
花芜想起和李成蹊同行的这一路,萧野虽然没有明着说什么,可字里行间总能透露出一点隐隐的占有欲。
而王冬嘛,在这件事上实在少根筋。
她侧身避开,举起手背挡住王冬张开的手腕,“王冬,从今天起,给你个忠告吧。”
“什么?”王冬一脸茫然。
“别一激动就动手动脚的,身为玉翎卫,还是应该持稳一些,真的,为你好。”
花芜一脸诚恳,王冬则是一脸质疑和惆怅。
他心里有情绪了。
怎么才隔了一个多月,这个小太监就多了这么多规矩,不能吃独食,又不能动手动脚?
嘿!谁动手动脚了?
还不是因为关系好的!
王冬偏还就不信了,他的个头比花芜高出那么一点。
展臂一勾,将花芜的脑袋脖子挎在臂弯里,“你小子,跟九千岁多办了几趟公差,就要跟你亲哥哥翻脸不认人了?”
“诶!等等等……”
王冬还想教训他势利眼,翻脸无情呢,蓦地觉得背后腾起一股寒意。
怎么的,这都还没立冬呢,为何这般凉飕飕的呢?
总觉得背后有什么……
王冬茫茫然转身,花芜刚说过的那句话忽地在他脑子里炸开。
“身为玉翎卫,还是应该持稳一些,真的,为你好。”
王冬瞬间缩回了手,像是瞬间脱了力般沉沉垂在身侧,“九千岁,迟远师兄。”
他的声音虽没半点磕磕巴巴,却也因为太过镇定而让人听出了一抹慌张。
“嗯。”
萧野大步向前,像是带着强大的威压,扑向二人,王冬双腿不受控制地退开几步。
萧野靠近花芜,温声说了句:“随我进宫。”
嗯?
花芜有些不解,玉翎卫办案,除非是十万火急的案子,圣上会在第一时间召见,否则回京的第一日都是整理卷宗,第二日一早,才进宫面圣。
怎么这一次规矩改了?
萧野知道她在疑惑什么,附在她耳畔低声道:“宫里发生了别的案子。”
第110章 宫中新案
南书房的兽首炉里,漫出袅袅青烟。
曹德行将他们迎进来后,便一直垂立在门边,没有上回的热络,一向见风使舵的大太监,此时面上无风,表情略显严肃。
萧野和花芜一路踏着夜幕而来,到了乾清宫,进了南书房,两盏连枝灯,却将一室燃得亮如白昼。
龙涎香的味道霸道地,几乎要沁入人的肌骨当中。
明明不是第一次来这个地方,也不是第一次见这些人。
花芜竟然莫名地打了个寒颤。
生生忍住了鼻尖的痒意。
“野之,来了。”
“大家。”
曹德行这才动了动,赶忙搬了张垫着锦黄缎面软垫的四方凳过来。
花芜只觉得他的表现,并不像行事有差或是心不在焉,反而有种刻意扮愚之感。
就像是当下的情境,或是皇帝要谈的话题,需要他以这种精神面貌来配合呈现罢了。
花芜不禁感慨,都说伴君如伴虎,在帝王身边的人没有自己的喜怒。
皇帝高兴则是晴,皇帝不开心则是雨。
曹德行的这番表现,正是因为皇帝此时亦不复之前神采,脸上露着几分疲色。
南书房中只有这寥寥几人,宋贤晔神情懒懒地靠在椅背上。
“这么急着召你,是因为宫里出了一件怪事。”
皇帝微弓着背,收着下颌,忽地眼皮一抬,“野之,这件事朕只能相信你。”
龙涎香的气息在空阔的书房中,将每个人紧紧裹挟,如同身处暖室中却又披着狐裘,叫人直冒虚汗。
宋贤晔像是疲惫却仍然狠厉的兽王,睥睨着一切,质疑着一切,孤独桀骜地守着自己的江山,不容许他人有半分染指。
他的眼徐徐移向浮烟兽首,十指交叠在腹前,“是桂月宫里的事。”
桂月宫乃谭皇后寝宫,谭皇后身后有谭家军,她并非没有权势倚仗的后宫之主,在嫡子成为储君之前,谭皇后尚且能同皇帝宋贤晔分庭礼抗,可见其势力一斑。
只是宋承奕入主东宫之后,谭皇后也有心礼敬皇帝,抬举太子,于是便散掉了手中的不少权利。
其中有一部分交还给了皇帝,还有一部分转移到了太子手里。
然而,纵便如此,谭皇后也绝非等闲之辈。
帝后早年因为惠贵妃之故,有所嫌隙,可自打大渝立储之后,两人的关系缓和了许多。
这些年,每逢初一十五,皇帝还是会意思性地到桂月宫中小坐,就是不会留着过夜罢了。
而今年,皇后娘娘也会亲自到御书房中给皇帝送羹汤,当然,这羹汤只能由御膳房烹制,再由皇后亲自陪着,送过来罢了。
但这样的体面,于他们而言,已是最好的状态。
而今,桂月宫那里能出什么事?
花芜在心里打了个疑问。
“余御医呢?”皇帝问。
“在外头候着呢。”曹德行这次倒是答得快,脸上露出几分戚色。
“快叫进来吧,看座。”
“是,大家。”
余成德已过花甲之年,鹤发童颜,精神矍铄。
说起话来一点儿也不含糊。
“余爱卿,你同野之说说吧,朕有些乏了。”
“臣遵旨。”余成德落座后看向萧野,知道这个案子大概要由玉翎卫接手了。
“半个月前,谭皇后忽然派了贴身大姑姑秘密传老臣到桂月宫看诊。”
帝后每月都有专门的御医给请平安脉,能被安排去请平安脉的御医,都是主子极其信得过之人,而桂月宫一向是由薛御医负责,皇后突传院首余成德问诊,确有几分古怪。
“得皇后秘密传唤后,老臣为谨慎起见,先是以考核为由,收走了几位御医的问诊簿,这其中便有薛御医每个月为皇后请平安脉的诊断记录,老臣详细翻阅近一年记录,从字里行间中,并无看出不妥。”
“桂月宫里每个月都请平安脉,薛御医又和谭家有些沾亲带故,应当不会误诊才是。再者,皇后娘娘身子康健,偶有微恙,亦是通过食疗居多,薛御医开过的那些记录在案的方子,老臣仔细参详,按照所载之病征,老臣自问,约莫也会开出类似的药方。”
“只不过每个大夫擅长和喜用的药材不尽相同,这就好比一辆马车陷在泥地里,在前头拉跟在后面推的道理一样,看似不同,实则都是对症的,而薛御医方子的药理和剂量,以老臣行医五十载之经验来看,亦无不妥之处。”
“熟知皇后近一年的诊疗记录后,老臣去了一趟桂月宫,单是‘望闻问切’的第一步,老臣便察觉出了皇后娘娘凤体欠安。”
“皇后娘娘真凤之躯,老臣还记得在今年的上元节的宫宴中,皇后仍是天庭饱满,两颊有光,可半个月前老臣远远望了一眼,却见其面色灰暗,无光泽,两颊生斑,显得疲劳、憔悴。近看,则是眼睛亦有发黄之症状,而面部与颈部交接处,甚至隐隐有蜘蛛痣浮现。”
说到这里,余成德语气变得略显虚浮,两只眼睛不再直视前方,像是被忧虑重压了一下,低垂着看向下方。
一直闭目养神,安坐于紫檀木圈椅中的皇帝听到这里,也微睁开眼,交叠在腹上的两手拇指立起来,在空中快速打圈缠绕。
萧野两手搭在双膝上,认真听着,“余御医,您的意思是?”
“此乃中毒之症。”余成德斩钉截铁道,“只不过,这种毒很稀奇。”
余成德不知该作何解,行医近五十年,他从未遇见过这样的毒。
他解释道:“薛御医的问诊记录没有问题,老臣看诊后,也问过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和身边的宫人都表示,这些病征是在一个月前开始陆续出现的。可老臣也发现了其中的蹊跷,皇后体内的奇毒并非一日而就,而是日积月累,而毒素在躯体中蛰伏该有半年至一年之久。”
“而此毒隐秘而霸道,在潜伏期丝毫没有表征,却在积累了一定的量后,忽然爆发。有句话叫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皇后娘娘所中之毒,也可以倒过来说,毒来如埋丝,毒发如山倒。大约便是这个道理。”
南书房中有一瞬的沉默。
花芜这才明白为何见人便笑的人精曹德行,此番为何要端得这般凝肃。
曹德行的一言一行、所有表现,都是在衬托皇帝的心情。
可如今的大渝帝后,并没有那般和美恩爱,皇后疑似被人下毒,皇帝为何会愁成这副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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