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等茶水在齿颊间晕透,才吞入腹中。
花芜研着磨,手腕轻轻一抬,撞向茶碗,“嘭”的一声轻响,茶碗倒了,里头剩的半杯茶漫了出来,洇湿了那一笔深一笔浅的纸条。
“哎呀,瞧我这笨手笨脚的,爷您昨儿没睡好吧?要不我先回了,不耽误您的时间?”
萧野原本都要笑出声了,这会儿却绷紧了下颌,不解地盯着她看。
花芜放下墨条,作势要离开,却被萧野强势地拉了回来。
“怎么了?昨夜没赶得及回来……”
昨夜氛围那般好,若是没有那一场插曲,兴许……
花芜一根手指头快速压到了萧野唇边,“嘘!爷,我不介怀。”
手指蹭在薄唇上,就在即将收回来的那一刻……
“嘶!”
还未来得及收回的指节被萧野咬住。
花芜被他箍在一条大腿上,锁着腰。
萧野上下齿慢慢用力,咬到了骨头,又磨了几下,带着点惩罚的意味。
花芜吃痛,也没想着缩回手。
“不介怀什么?能不能好好说说?”
“我今儿早上遇见留香了,就是刘芳韵,你的未婚妻。”
“小雪……”
“你先别说,必须我先说。”
萧野揽紧她的腰,能够感觉到她腹腔内因为生气而产生的起伏。
“昨夜吧,你没回来。”
“嗯。”
“能不能别打断我。”
萧野第一次遇见不讲道理的花芜,没招了,下巴在她肩头蹭了蹭,示意她继续。
“我就遇见留香了,噢,还是那个刘芳韵,你的未婚妻。”
“小雪!我本不想打断,只是,在你接下来的叙述里,能不能先不要擅自假设我有未婚妻一事。”
花芜“哼”了一声,撇过头,“我遇见她了,她这、这这这,都带着伤,那种伤。”
萧野一开始还不太明白“这这这”究竟是什么意思,可随后,看着花芜一脸酸味的表情,再将被她指过的唇,脖、肩、手这几处联系起来,也能猜出个大概。
其实,花芜倒真不是生气刘芳韵今日故意到她面前演那一出。
而是萧野,一夜未归,又没半点说法,还让刘芳韵钻了空子。
这是花芜想了一早上才想到的法子。
她不想坐以待毙,也不想假装无事发生,她也得好好演一出,那效果定然还不能输给刘芳韵。
“你知道吗?我明白别人要怎么想、怎么做那是别人的事,我做不了主,可我心里还是会不舒服,我没办法那么大方,没办法假装不在意,或是一门心思笃定了你就是我的,谁也抢不走,谁也永远无法横隔在我们之间。我不能这么想,就像在庆平十七年之前,我也笃定了我会不学无术、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因为有爹爹在。可人生是没办法笃定的。”
人生是无法笃定的,乃至后来她遇见的李美娘、李成蹊、还有花流,她也曾以为,那会是长长久久的缘分。
可人生是无法笃定的。
她不想赌。
萧野闻言,长长叹了一口气。
花芜今日这番话在他心里敲了一记。
劝她,安慰她,口头上的保证,此时都已无用。
他能感觉到,她想要的是实实在在的东西。
或许是他的全部家当?
萧野腾出一只手,拉开案下的小屉,里面藏着那块用虫瘿缩写的绢丝,绢丝下方是一个木匣子。
那木匣子很是眼熟,正和萧野给她的三座京都大宅子的木匣子是一样的。
萧野将盒子取出,随意搁置在被花芜弄花的纸条上,“这是全部,我私人的,和庆和宫、和永定侯府都没关系,现下是你的了。”
花芜见他说得豪迈,推开盒盖一看,哟!
薄了吧?
花芜再仔细瞧了瞧盒底与盒盖,没有暗格?
里头孤零零地躺着两张银票,各一百两。
萧野的全部家私,二百两?
大渝第一权臣?
二百两?
就这?
花芜觉得不可置信。
萧野掰回她在木盒上左探右探的手,“我是权臣,不是贪官。你以为我一年的俸禄有多少?”
萧野抱紧了她。
花芜也知道萧野不可能怎么留香,留香的手法和说法,也就是道听途说,还以为萧野是个不完全人,惯以非人的手段折磨人,但她知道萧野不是,他也不用如此来发泄不寻常的欲望。
但她就是心里生气,不论是她如今的太监身份,还是南家罪臣遗孤,永定侯府都不可能会喜欢她、接纳她,还有个留香处处找缝子使绊子。
她的日子真的太难了!
萧野见她如今发呆,不再发难,知道她心中的气约莫是消了大半。
内室的气氛也有了另一种转变。
萧野想起花芜方才气呼呼的话,便抬起指节,指腹沿着她的唇、下巴、脖颈,一路向下。
“是这、这、这、还有这?”
花芜沉思了一下,才最终确认,“对。”
“嗯。”
“那是这样吗?”
萧野吻过她的唇。
“还是这样?”
接着咬了口她的下巴。
随后,再往下……
花芜使劲推他双肩,头也跟着后仰,可怎奈,她的那点力气,就跟蚍蜉撼大树似的。
“不、不对……”
“哪不对?”
蛊惑的嗓音,罩在她周身,像是突如其来的冷风,冷风中又点着星星点点的无名暗火。
“不够……野……”
不够野?
他的名字里可带着呢。
萧野觑了眼阁门外,一片金光晃眼,晃得人有些困顿。
他索性将人抬起,往肩上一扛。
“噔、噔、噔”慢悠悠地上了楼。
第136章 鸳鸯之毒
人是被丢到床榻上的。
下手有点重,萧野这会儿可顾不上怜香惜玉。
是她自己说的,不够野……
还好,花芜落身的地方还垫着一层中被,她探出头来,看着萧野的一张脸冷冰冰地端详着她。
好吧,又是那副野兽看猎物的眼神。
甚至,还带着那么一点点怒气。
花芜猛地就想起,两次在芷兰宫里的相遇,第一次是在揽华殿里,另一次是在枯井旁,那个冷冰冰,阴狠狠的九千岁似乎又回来了。
花芜以手撑榻,脑袋未复清明,萧野的大掌按在她的腰腹上,小心翼翼地取下他亲手磨的那块平安玉,套在自己的手腕上。
花芜咬着唇,感到前所未有的眩晕,“萧野……”
几乎是无意识的,他的名字就从她的唇畔溢了出来。
对面那张脸早已不再冰冷,像是刚化开的霜雪一样,有着融融的暖意,可那点狠劲还在。
是野的。
花芜此时说不上后悔,她有点紧张,但也喜欢。
只是身上太凉了。
她蜷起身子,努力地靠向他。
萧野像是知道她要做什么,微微俯身,迎合她。
“萧野……”
“野之。”
他纠正她。
他喜欢极了她楚楚可怜的哽咽,清丽眉眼里的忍耐和脆弱。
“野之……”
萧野眸色一黯,听着她的轻呼,突然心软,温柔了下来。
那床榻多牢固啊,一整套榫卯都是百年字号里的当家师父亲手打造的。
这会儿“吱呀”响呢。
凶兽终于吃到了它的猎物。
狠狠地霸占,不知足地撕咬。
终于到了最后,强烈的情绪直冲天灵盖,又兜头浇了下来,让一切归于清明。
……
萧野想起那一柜子由他精挑细选的那一摞襦裙女装,还有绣着凤仙花的肚兜,薄如云雾的蝉衣……
都白准备了。
萧野心里萌生了个可怕的想法:应该穿上女装,再来一次。
可他看着精疲力尽的花芜,又只能作罢,他从背后拥住她,两人的呼吸逐渐变得绵长。
-
花芜清醒过来的时候,只觉得日头调转了个方向。
她浑浑噩噩的,一下有点不清楚自己究竟在哪儿。
床榻软绵绵的,连她自己都是。
一室空档,身旁无人,花芜瞬间打了个激灵,抓紧被子将自己团住。
奇了怪了,当时也不觉得这般害臊,如今这室内只有她一人,反倒令她机警。
现在是什么时辰?
萧野呢?
花芜悄悄往被子里望了一眼。
咦?
是……蝉衣?
唔……好透!
花芜想换回自己的衣裳,在屋里找了几遍愣是没找着。
可这蝉衣,实在有些不像话,花芜无奈,也不去理萧野橱柜里那格女装罗裙,而是捡了萧野的一套中衣,先行换上。
中衣比外衣修身紧致,可花芜穿在身上,仍需要折几折裤脚和袖口。
花芜想起他长手长腿的模样,结实流畅的肌肉线条,触感……
咦!花芜拍了拍自己烧红的脸。
蹑手蹑脚地下了楼。
到了二层,便隐约能听到楼下传来的声音。
是穆然的声音,好像说的是宫里的事。
花芜原想同穆然打个招呼,可自己的穿着实在不成样子,索性坐在木梯上,听他们说道。
穆然:“孙嬷嬷在被接出庆和宫的那一日,惠贵妃身边的女官同她有过接触。”
萧野:“果然还是同长乐宫扯上了干系。”
“孙嬷嬷在外头有家人,她自己虽未婚嫁,不过她兄长一家倒是开枝散叶,还让小儿子认了她当干娘,就是为了今后出宫有人养老。”
穆然的声音一贯的轻且浅,不急不躁,花芜竖起耳朵,打起十分精神才能勉强听个大概。
“不过有一事,很是稀奇,长乐宫那边的暗人说,孙嬷嬷认罪之后,惠贵妃脸色极差,登时骂骂咧咧,还在殿里摔东西。”
萧野悠悠道:“不稀奇,惠贵妃盛宠二十载,没有颗聪明的脑袋如何能行。”
当时,孙嬷嬷认罪,他和花芜便有过猜测。
孙嬷嬷一人担下所有看似和虞美人乃至长乐宫都撇开了关系,可其实,这一举动更加令人生疑。
一个出身长乐宫,佐事秋水居的老人,为何要加害身在桂月宫的皇后娘娘?
况且,区区一个美人,何需要她以死相护?
除非她在掩盖更大的阴谋,在为更大的主子开脱。
按照这个逻辑一想,长乐宫首当其冲。
他们都能想通的道理,惠贵妃那颗聪明的脑袋又怎么会想不到?
“所以,真是长乐宫搞的鬼吗?”
花芜在楼道里,直呼穆然纯良。
如果真是惠贵妃的指使,孙嬷嬷恐怕不会那般容易认罪,而惠贵妃也不会在得知孙嬷嬷认罪后气得摔东西。
惠贵妃,一定是意识到了,这把点在桂月宫的火恐怕迟早还是要烧到长乐宫身上。
纵使惠贵妃依然圣宠无衰,可一来这件事牵扯到了龙体,触犯了帝王禁忌,二来这个案子又是由玉翎卫主办,皇帝就算有心偏袒,也保不齐桂月宫会从中探得一点口风。
届时,桂月宫还有谭家要对付长乐宫,皇帝恐怕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龙体有恙的事,虽然阖宫上下都还瞒着,但是,单单凭这第二点,便会让惠贵妃在宫中苦心经营二十载的一切付诸东流。
皇后不同她斗,一则是给皇帝面子,二则也是没有斗的必要,只要太子稳坐东宫,贵妃再怎么闹,都闹不到皇后心里去。
可如今,偏偏因为这件事,皇后和惠贵妃,太子和魏王,乃至这几人分别和皇帝之间的平衡,似乎被一朝打破。
明面上是秋水居,可这些当事者心里门儿清,这件事最终还是会牵扯到长乐宫身上。
惠贵妃不急才怪呢!
萧野没有仔细回答穆然这个问题,只问:“是什么毒,怎么中的毒,都查到了吗?”
“是。是您之前猜的没错。在桂月宫和乾清宫里所燃的香,都有点问题。桂月宫的鹅梨帐中香里头,就额外添了一点阿芙蓉的成分,只是含量极轻。”
萧野:“是在原本的香块香粉里头就有,还是在那个宫女额外所加的香中找到的?”
那个宫女,指的是绿绮。
穆然:“是原本就有的,那个宫女所加的是另一种毒。”
“龙涎香也是?”
“不是,龙涎香的香块没有动过,只是……乾清宫的宫人在焚烧龙涎香时,会额外加入一小块阿芙蓉。”
穆然抬眸,看了一眼萧野的神色:“这件事,圣上好像是知道的。”
或者说,就是皇帝亲自吩咐让人这么做的。
若非如此,会有哪个宫人会嫌活得太长了,擅自在皇帝的起居殿里加东西?
穆然接着道:“阿芙蓉有些许香甜气味,吸入少量,只会令人觉得放松,飘飘然,会使人做梦,梦见自己想见的人。初次接触,并不都是令人舒适的,相反还有难受的感觉,例如恶心呕吐、头昏、乏力、嗜睡、视物模糊,甚至焦虑,但此种难受感经几次后逐渐变为了欣快感,或者两者并存,如此反复几次后,甚至会产生依赖。一旦不再服用,便出现了使人更加难受的戒断症状。”
萧野皱眉,“我记得几年前,暹罗进贡的贡品中就有阿芙蓉?”
“不错,是在五年前,当时圣上赐了一些给庆和宫,您又吩咐让我看着处置,后来我取了少量做过试验,又对照医书和杂记,才对这阿芙蓉的性质和用途有了一知半解。”
萧野想起他和花芜初探桂月宫时,苏禾面对他们对香薰的质问,那副既坦然又有恃无恐的模样。
一开始只以为她是皇后身边的大宫女,难免有几分傲性。
如今看来,或许还有别的原因。
这时,楼上传来“咚”的一声。
萧野不动声色,对穆然道:“你先回宫,继续留意。”
第137章 一人独赏
穆然又不是傻子,当然也听到了那声响。
但他不八卦,没有多想,离开得知情知趣,很干脆。
萧野没有立即上楼,而是留在原地,脑中浮现出几场画面,忍不住笑溢嘴角。
他平复了下微漾的情绪,这才朝木制的楼梯行去。
刚过了拐角,便看到穿着一身素色中衣的花芜。
头发散着,坐在最上层的台阶上,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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