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不多吧。独来独往比较多。”李牧想了想,主动交待了一些自己的事情,“我爷爷是学校的退休老师,他家就在校园后面。我从初中开始,三餐在爷爷家吃,晚上回爷爷家睡。”
文箬看了他一眼,“果然是蜜罐长大的孩子。为什么不愿意和同学们接触?”
“谈不到一块去。他们总爱问我爸妈的事情。”
“你爸妈很有名?”
“我妈更有名一些。”
“体育明星?还是影视明星?你长这么高,难不成真是星二代?”
“不是。以后告诉你。”李牧否认,并留了悬念。
文箬反而越是得不到答案越是兴致勃勃,手里把玩着小石子,开启了头脑风暴。“难不成是外星人二代?三体人二代?再或者,李牧你不是人……”
越来越离谱,李牧直直地盯着她。文箬才小声解释说,“我的意思是难道是AI机器人?”
李牧趁文箬一个不留神,从她掌心拿走了小石子,留给她一个用狗尾巴草编的简易小狗。当然,小狗过分简易,有点像科技公司的初代AI机器狗。
小石子被他随手一丢,水流平缓的河面开始跳舞,跳动的水波直到对岸才消失。
“李牧,真厉害。”她鼓掌叫好。
“文箬,今天你的心愿差一点得到满足。”他注视着她的眼睛,问,“今天没见着人,失望吗?”
文箬抿着嘴唇,“不失望。”
李牧看着她,想要从她脸上找到遮掩的痕迹。文箬朝他咧着嘴笑起来。她随后弯腰捡了一把石子,全都塞给李牧,示意他继续打水漂玩儿。
他追问,“为什么呢?”
她反问,“为什么一定要失望呢?”
李牧双手交换着玩石子,问她,“你不是喜欢吉他吗?我原以为你会追去音乐节呢?”
文箬耸了耸肩,说,“追得太紧,会让人厌烦的。”
李牧瞥了眼她,看到她的侧脸,她的正脸面对着河溪,面对着青山。十几岁的姑娘,还没学会成年人那套懂事老成的伪装。口是心非罢了。他沉默了一会儿,说,“文箬,十次以内的连跳。你随机点,我来丢。”
“这么厉害!六…六…六…”文箬将信将疑。
李牧把手里的一把石子抛到碎石堆里,弯腰捡起一颗更顺手的,屈膝侧抛,六连跳达成。
“还真是厉害。六翻了,九…九…九…”她点单。
他继续抛,九连跳又成功了。
文箬弯腰捡起一块石子,说,“随机点,我也能丢。”接着她自己报了数,一。石子落河面,声响微弱,周边溅起了一朵小水花。
李牧扑哧笑出声,说,“明天我教你玩儿。”
文箬问他,“为什么要等明天?”
李牧看着四周说,“这会儿光线暗下来。还有,我要回去洗澡……”其实是又累又困,白天虽然没干重活。毕竟他昨天夜里睡硬板床睡得不舒服,现在只想回去冲凉睡觉。
俩人回到店里,林老板在门口抽烟,请假大半天的袁姓店员也出现在店里了。林扬见他们回来,招呼他俩说,“可算回来了。快去后院,阿奶一直等着你们回来切西瓜呢。”
西瓜没有存在冰箱里,而是放在竹篮里,吊在井半空。李牧把竹篮提起,一个大西瓜,切了十几片。文箬和阿奶留了几片自己吃。李牧端着西瓜来前店。林老板和老袁各取了两片。其余的,被附近店铺的左邻右里分了。
淋浴室在一层,文箬先洗。李牧洗完,脖子上挂着毛巾,手里端着盆,见文箬独自一人坐在院子里。小院周围的梧桐树上,榆树上甚至桂树上都有夜蝉在嘶鸣。
夜晚的勃勃生机,反而显得院中人格外安静。
“怎么没上楼呢?院里有蚊子。”他汲着拖鞋坐她旁边。
“晾头发呢!”她说。
空气湿度百分之九十,骗鬼呢。
文箬拿起手机,暗光把她的脸映得幽暗。她踢了他的板凳,“洗衣服去,洗完今晚晾起来。明天又要下雨了。”
说完,她在手机上敲敲点点。其实是记录下了一组数字。或者说是记录下了两组再简单不过的求和公式。哎,又是妈妈没有主动联系自己的一天。
一分钟之后,她收起手机,留下一句晚安,上楼了。
在吭哧打水之前,李牧把文箬刚洗过的衣服拧了一遍。他洗过衣服,收了院子里的板凳和圆桌。重新回到蚊帐里,头顶是吱吱呀呀的风扇,他拿起手表给老爸发了定位。
沈教授收到定位,见与昨天的一模一样,想起白天还收到一张打工照。他给儿子拨了视频过来。
“早上不是说要回城吗?留下做暑期临时工?在乡村超市?”沈教授问儿子,几声之后没有得到回应,他喊了一声——“李牧?”
李牧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床头上方探着小脑袋的灰褐色爬行动物,走神了片刻。直到它咻得一下钻进旁边的窗户缝,他才轻轻拍着胸口,心有余悸。“噢,我妈呢?”
“加班呢。你以为你妈的成就是从天而降的呀。”刚才的一连串问题,熊孩子一个也没回答,沈教授直接怼他。
“你们注意身体。我在这里呆一阵,以后换地方再告诉你们的。”李牧说。
视频直接结束。李牧四周观察了一圈,此时屋里只有蚊帐外不停扑向灯管的飞蛾。他把蚊帐的边角紧紧压在凉席下,确保没有缝隙后关灯睡觉。
楼上,文箬在床上翻来覆去,折腾了半个多小时。她打开手机,消息成功发出。备忘录的记录删掉,关机睡觉。
第9章
第二天早上,李牧被自己的闹钟吵醒。他轻手轻脚洗漱完毕。天空开始下小雨,他没让阿奶出门,自己撑着雨伞跑去集市上买了一日三餐的食材。再回到后院,文箬已经起床,正和阿奶在灶上蒸米。
李牧问道,“阿奶,我买了早餐。您怎么又做起米饭了呢?”
文箬赏他一记白眼,“笨,我们在蒸糯米,准备自制米酒呢。”
“噢。文箬,你想吃的南瓜苗没有卖的。我买了南瓜花和一颗嫩南瓜。”李牧弯腰从筐里取出自己买回来的食材。
阿奶手上沾着糯米粒,比划着,大概意思是自家地里有南瓜,不用买的。
李牧安慰林奶奶,“阿奶,没事。自家地里的瓜,以后再吃。”
这天因为下雨,店里的老袁和汪婶同时请假。早饭之后,林扬又把俩人叫到前店,让他们守店,自己去送货。小店是附近几家小饭馆的啤酒饮料供应商,每隔几天要去补货。
文箬坐在门口,看着雨幕。“林扬哥的两位员工,果然如你所说,不靠谱。他们不像是员工,倒像是老板。这里一年有大半年在下雨,居然还能因为下雨请假,也是服气。我小时候因为下雨不想去学校,被我舅舅揍了一顿。小孩子不能随心所欲,大人们却可以。真不公平!”
李牧站在收银台,听她絮絮叨叨。店里没有顾客,倒是有不少村子里的电话订单。他逐一记下,挑拣打包,等待林老板回来送第二波货。
“李牧,李牧,门口来了一辆车。这么大雨,居然有客人来了耶!”文箬扭头和正在打包的李牧说。
她清了清嗓子,在叮咚声响之后,喊道——“欢迎光临!”
李牧扯了扯她的袖口,跟进来的人说,“您买东西的话,随便挑,购物篮在门口。您如果找人的话,他请假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进来的是一位漂亮姑娘,姑娘穿着碎花连衣裙,从门口的冰柜里取了三支雪糕。结账后,推了两支到他俩面前,说请你们的。花姑娘说完拿起自己的那支出了店门,站在屋檐下许久。姑娘把自己手里攥着的雪糕丢向雨幕,嘴上大喊,“袁铭一,你丫就是一混蛋。”
文箬抬起胳膊碰了碰李牧,“昨晚那位老袁,居然有这么痴心的追求者。花姐姐看上他啥呢?看上他,还不如看上我林扬哥呢!”
她说完拆开雪糕的包装纸,跟李牧说,“小姐姐人挺好的。拆了吧,再不吃雪糕就化了。”
文箬的林扬哥回来了。他没脱雨衣,在屋檐下接过李牧递来的下一批货的推车。花姑娘追在他身旁问老袁在哪儿。
林扬说,“不知道。他是小时工,人干多少活儿,结多少工资。其他的,我一无所知。”
花姑娘质疑他,“你就不怕他是在逃犯罪人员?”
林扬直起腰,看了姑娘一眼。原本想说你开玩笑的吧,不过他深吸一口气还是跟姑娘说了部分事实。“他来的那天,带了派出所出具的无犯罪记录证明,日期也是最新的。你与其在我家店门口苦等,不如回城里找找。指不定,他就在你眼皮底下呢。”
第二批次的货装了车,花姑娘也开车离去。林扬重新回到店门口,喝了水之后,把水杯递给文箬。
文箬说,“林扬哥,我觉得随身带无犯罪记录证明的人,很可疑呢!”
林扬回她,“派出所的印章是真的。”
“可是,您的店员稳定性不行呀,上班上得随心所欲。”她追加点评。
“无论如何,我不吃亏。”林扬说。
“怎么不吃亏?”
“老袁是付费来上班的。他陆陆续续来了三周,你哥我把未来两个月店里空调电费挣回来。哪里吃亏了。”
林扬又去送货了,留下目瞪口呆的文箬。
她带着林扬的水杯进店,叮咚的声响让她回过神。“李牧,大人们的随心所欲太任性了,完全想不通逻辑。”
李牧说,“林老板的行为就很有逻辑。他是生意人,有生意送上门,并且还没风险。有钱不赚才是没逻辑。别想了。现在店里不忙,你去做奥赛习题吧。”兢兢业业临时工·免费店员·期末考试鸭蛋拥有者·李牧,催促文箬用功。
“李牧,你自己在玩儿,居然督促我学习。”
“你哥交代的……”
“额……我没听课,不会做。”
“哪题不会,我给你找老师讲解。”
“李牧,老师不会是你自己吧?”
“文箬,你太瞧得起我了。”
“不想写。”
“噢…”
“不过,我可以练琴。李牧,你等着。我要给你单调的打工时间,增加些乐趣。”说完,她跑去后院,取了自己的琴盒。
收银台前的小货架成了谱架,门口空旷之地成了舞台。李牧不会小提琴,也不太懂音乐。“好听!”他遵从内心夸奖道。
“那是。十年的功夫呢!”文箬挑眉,不过她转瞬想到了小提琴老师说她的琴声只有技巧没有感情,想到了没有被回复的微信。
文箬低头,片刻后,重新抬起胳膊拉了一小段有难度的曲子。曲终,她问李牧:“你觉得刚才那段琴声里有感情吗?”
李牧停下手上动作,反问她:“你觉得好听吗?”
文箬小声说:“好听。”
“那就是了。四弦为益友,两耳是知音。”李牧说完,补充了一句,“考试的时候,记得原文是七弦为益友,两耳是知音。古琴又名七弦琴。”
文箬扑哧笑了出来,“李牧,你自己考试考零分,时刻惦记着我的考试干嘛?还有呢,你可真爱诗词……”
李牧说:“嗯。确实真爱。我姥姥是历史老师,姥爷是写文章的。以前他们带我启蒙的时候,就是用的古诗词。”
“我显摆了我的琴技,接下来轮到你的诗词大秀。形式肯定不是高中试卷上的填空,那种太简单。我来点诗人的名字,你来背诵,至少五首吧。从苏东坡开始,因为中午阿奶要做东坡肉……”文箬调皮地朝他眨眼。
“净洗铛,少著水,柴头罨烟焰不起。待他自熟莫催他,火候足时他自美…”李牧说用猪肉颂打头吧,这首算是赠送的。
“雪沫乳花浮午盏,蓼茸蒿笋试春盘。人间有味是清欢。
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里卷平冈……一蓑烟雨任平生…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文箬这时候化身挑剔的评委,“不行耶。这几首都是课本中出现过的,显现不出来你从启蒙开始的热爱。”
李牧继续:“忆弟泪如云不散,望乡心与雁南飞……这首是给弟弟的。黑云翻墨未遮山,白雨跳珠乱入船……这是写江南湖中雨景的,和现在很像,只是我们没有船。还有一首,课本上出现过的,初晴后雨的西湖,我就不念了。”
李牧见文箬皱着眉头,点拨说,“淡妆浓抹总相宜。”
文箬恍然大悟,记起来了。“哦,哦,想起来啦。继续,继续…”
李牧又念了一首诗和一阕词。“此生此夜不长好,明月明年何处看。这是他和弟弟共同观月,不愿睡觉,不愿离别的诗。接下来,还是课本上的词……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好了,先念到这里,我要歇歇嗓子。”
文箬跑去冰柜取了两瓶水,扫码付款,请他润喉。
雨势渐小,林老板回来了,带回来了一位暑期临时工,准大学生小荣。小荣住村里的亲戚家。他的打工时间没那么自由,需要做满一个月,每天工作十个小时,可以选择早班和午班。
林老板喜新厌旧,来了新员工立刻把原来的临时工轰去后院。他叮嘱他俩有空做做习题,去河边的话,千万别下水,夏天河里水蛭多。
午饭文箬并没有帮上忙,林奶奶自己一人做了一顿南瓜宴。饭后,林奶奶在家编竹篮,他们俩人带着林奶奶编的草帽,跑出门玩。主要是文箬在院子里呆不住,她惦记着昨天李牧说要教自己打水漂的事儿。
最终,他们没去成河边,不仅仅是因为林扬的叮嘱,还因为上游水库要放水,通往河边的路暂时封了。俩人去不成村东头的清水河,掉头去了西边的青和山。
俩人站在山头,看着脚下的村落,旁边的清水河以及远处的城市。
文箬问他,“李牧,你以前的暑假都干呢?上补习班吗?”
李牧点头,“嗯,上过。家里请了辅导老师单独上课,我学过现代诗歌,也学过一阵子法语,放弃法语后开始补习中国古诗词。”
文箬问他,“对法语不感兴趣了?”
李牧摇头,“我爸和我一起学的法语,我学得很慢,他进步太快。有了挫败感后,再看法语和法国文学都不顺眼。”
文箬笑得前仰后翻,“哈哈哈……李牧,你……为什么?你爸嫌弃你笨?”
李牧再次摇头,“没有。我自己笨,所以比较敏感。”
文箬的好奇心又被勾起,“啊?你家人该多聪明呢?”
李牧说,“我妈十六岁上大学,我爸不到十七岁上大学。当然,这不算什么稀罕事情,毕竟还有十三岁念大学的神童呢。”
“那倒是。”文箬低语着「我爸也很聪明」,可惜被夏天雨后珍贵的风吹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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