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留给李行韫的时间却是不多了。
幽州并不大,消息所传速疾,相信要不了半日,整个幽州城便能得知胡太守失踪于闻香楼之事。
他需得赶在此之前,先行一步拿下那些个与吞并赈灾粮有关的贪官污吏。
天虽早已破晓,可幽州却仍旧深处暗暗长夜之中。
任天远因重伤而昏迷不醒,如今的突破点便只能在徐泠与胡之远身上。
“太守!”
吱呀一声,门外蹑手蹑脚走进一人,那人刻意压低声响,目光四处张望探寻。
“太守!胡太守!”
因重伤而蜷缩在地的人微微动了动耳朵,再屏了气仔细一听,这番听得真切得紧。
当真有人!当真有人来寻他了!!
心下激动,胡之远挣扎着爬起身来,却因受伤而忍不住咳嗽起来。
“太守!”邱毅终于瞧见地上的那道身影,疾步上前扶住了太守。
“邱毅?”胡之远捂着胸口,见到来人面孔不由得惊道,“你怎地在此处?”
“幸而太守足智多谋,预先让属下守在泠娘那院子周围盯着任天远。”
胡之远并非未曾察觉到徐泠的暗中手脚。
闻香楼楼主虽是徐泠,可人却都是他胡之远的。泠娘所做之事每一步都在他的掌控之下,之所以不拆穿戳破泠娘,不过是为了让泠娘能够安安分分地为闻香楼做事。
而他派人盯着,便也是怕那任天远节外生枝。
虽说是一个不足为奇的小人物,可到底是打从京都过来的。
“任天远已经被救下了?”胡之远立即意会。
待到邱毅点头应下之时,他不由得沉思起来,昨夜猜测一番那声称名为薛鼎郎君的身份,本心中已有答案,可后来转念一想,如若是京都的那位来了幽州,为何不亮明身份而要以薛鼎的身份做掩饰?
那便是为了幽州疫病之事。
而这任天远想来便是京都那位主儿的先行军。
可那事他按得好好的,并不曾传出过幽州,这任天远也时刻被他所桎梏掌控,哪来的手段能将消息传出幽州?
难不成!胡之远暗喊不妙,本就与邱毅赶往闻香楼密道欲趁人不备逃之夭夭,这番更是加紧了步伐。
他们之中,定是出了内鬼!如此,他须得赶紧将消息传出去。
幽州此地,待不得了!
.........
一直立在房梁暗处的屈弦现身,下一瞬又如影般迅疾消失在房内。
屈弦转而出现在李行韫身前复命:“郎君,胡太守已经离开闻香楼,途安也携人暗中跟上。”
既然严刑拷打并无起效,如此还是换上一计,便给胡太守来上一个瓮中捉鳖。
李行韫合上册子,阖上眼揉了揉额前,又睁眼问道:“医者呢?”
“照郎君的吩咐,医者已与城中大夫一道救济病人,药草也如数发放。”
“郎君若是累了,便歇息一会罢?”屈弦犹豫了一会,终究还是开口劝道,自打车马欲近幽州,陛下已经数日未曾合眼好好休息,更何况一入幽州城又发生了这么些个糟心事。
李行韫摇头,他端起茶碗,微微抿了几口,忽地意识到:“许苕在哪?”
这下屈弦倒是也不清楚,陛下未曾交代,他未曾留心观察夫人的动向,只是似乎陛下近日以来很是关切夫人。
不见屈弦应答,李行韫也了然屈弦是个什么心思,他随手捞起那份从徐泠处递上来的新名单,指尖轻叩桌案。
屈弦默默退下,转身去寻夫人踪影。
......
昭澜急急喝着茶,只不过她并非小口抿着,而是像是渴极了般急急吞下一盏案上放的发凉的茶水。
昭澜好不容易成功躲过视线将徐泠带到任天远这处,望向哭得泪眼婆娑的徐泠,她不禁有些疑惑。
不是说一厢情愿么?怎地这泠娘伤心到这般田地了?
徐泠颤抖地抚过任天远满身新添的伤痕,哪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呢,她早该知道的,再如何隐瞒也终究躲不开那些人的眼睛。
抬起手匆匆擦干眼角的泪,徐泠立起身来,她朝昭澜极其正式地行了一道礼:“徐泠多谢夫人救下任郎君,现下还请夫人赐予徐泠笔墨,如若夫人信我,此次我愿将名单奉上。”
措不及防撞进徐泠坚定的眸色,昭澜神情微怔。
将名单转交于侍卫,昭澜又带着徐泠一路遮遮掩掩,终于来到一无人看守的窗子前。
昭澜四处张望,确定当真无人瞧见后,从腰间摸索出几个金簪塞到徐泠手里,并催促道:“你快走罢。”
这下换作徐泠怔愣地盯着手中攥紧的簪子,她的面色满是迟疑,紧蹙的眉头近乎要缠到一块,“为何,夫人放我走?”
“泠娘,你说你会尽了世间所有卑陋龌龊,对虚与委蛇早已心有麻木。”
“但。”
“这世间纵有丑恶万千,可却也仍旧不缺璞玉浑金,五湖之中,四海之内善意尤存,仍有虽家徒四壁却也幸福美满的家庭,仍有相互扶持共渡难关的兄友,仍有素不相识却愿出手相助的侠客。”
“如此便离肮脏的泥沼之地远些,去探寻你所向往的纯粹之境。”
眼睫微颤,徐泠薄唇微张,开口说话终究是哽咽。
“夫人便不记恨我?是我点了春花香,是我将夫人关起来.......”
“记恨,”昭澜点了点头,没有否认,她娓娓道来,“说句实话,我也不过是因未曾被胡之远得逞才能做到这般洒脱。”
“从昨夜到今日,我再如何想便也还是觉得,就算你曾经遭受过同等的苦难,也不该让别人和你一同承受。”
“那为什么......”徐泠声音轻弱。
“适才瞧见你对任天远那样情真意切我又想通了。他不过是以君子之礼相待便能让你如此死心塌地,想来你内心向往纯善。而我此前之所以那般想不过是因为我不是徐泠。”
“我不知你的苦衷,不知你的身不由己,既我未曾承受你所受苦楚,便没有资格劝你良善。”
“我从来都不是心中充满大义的救世主,我只是觉得,比起恨你,我更应该恨胡之远,更应该恨那些逼良为娼的恶人。”
“走吧,徐泠,去过你自己的日子,为你自个活一次。”
这一次,便不必再违背心意做个恶人。
听完昭澜一席话,徐泠心中满是动容,她活了二十几载,从未有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也从未有过这般的机会去为自己活一次,她泪眼朦胧地一一望向楼内的每个角落,最后是昭澜。
“任.......”这是她心中最后的一个顾虑。
“他会好好的。”
只这么一句,徐泠突然便觉一身轻松,似乎心中的重担已经卸下。
“谢谢。”无比郑重的一声感激,徐泠满是泪水地笑道,最终毅然决然地转身离去。
她的脚步轻快,发丝与裙角一道随风扬起,金黄色的阳光洒落在她的身影之上,前路的方向是自由。
昭澜就这般立在原地,望着徐泠的背影出了神,眸中扑闪的情绪,想来名为艳羡。
.......
入夜用膳。
昭澜饿坏了,全神贯注地紧盯着碗中的菜肴,反正眼下也不在宫中,索性便也管不上什么礼数,脸颊因食物塞得满而变得鼓鼓的。
正欲举筷夹菜,昭澜却是猛地瞥见李行韫撑着头似笑非笑的面庞,立觉惊恐,极力咽下口中的饭,剧烈咳嗽起来。
因咳嗽而沁出眼泪,昭澜顾不上太多,急急接过李行韫递来的水一饮而尽,待到顺过那口气后,再望向李行韫已是有些战战兢兢。
略有些心虚地,昭澜避开了视线:“郎君这么看着我作甚?”
李行韫嗤笑一声,眼尾微微上扬,声音有揶揄之意:“你是要自个说,又或是,屈弦替你说?”
昭澜被戳穿,纵是早已有所预料,心里却也咯噔一下。
第33章 幽州大乱 他单手拽住缰绳……
月明星稀, 数只白鸽以知州府为始,爪卷信件展翅而去。
然白鸽所至之处必有数道暗影悄然临下,一片宁静之下似藏波流涌动。
偏有一只特立独行,延缓盏茶时刻才挥翅而行, 直抵点有明亮烛火一雅间, 立于窗台边的郎君抬手轻松接住, 屋内冷滞稍有缓和。
屈弦上前附耳禀报, 李行韫神色淡淡, 仍旧意味深长地紧盯身侧女娘神情。
见郎君抬手示意, 屈弦悄声退下,随其离去,屋内气氛再度陷入僵局。
昭澜抿了口茶,偷偷瞥了李行韫几眼,不巧却是迎头撞进幽深的瞳孔之中, 她不由得讪笑几声, 道:“郎君都知道了?”
观察着李行韫的神色,昭澜试探道:“徐泠的确是怀兰放走的。”
见李行韫没什么反应,昭澜便又继续道:“左右她也是为人所迫才走到今日,想来日子过得并不顺遂,而怀兰此次也并无大碍,其次.......”
“第二回了, ”李行韫收回视线, 他稍稍垂下眼睫,似乎漫不经心。
可昭澜心中却是没由来地一颤。
“宜婳一次, 徐泠一次。”他眼眸流转,最终落在案上的茶盏,声线依旧平淡, 不紧不慢。
“许怀兰。”
这是李行韫头一回喊她的表字时带上了姓氏,只见他抬起眼,神色微凉,丝毫不留情分:“你究竟在发什么善心?”
“伤你之人皆可轻易原谅,便是圣儒大家也没你这般的仁义。”语气微重,字字句句皆是嘲讽之意,像是回到了二人初见之时那般的冷意。
“何况,你又凭什么私自放走徐泠?你便以为我将她困在这闻香楼便全盘是你的缘故?”
“自以为是。”
伴随着最后一声嗤笑,屋内再度陷入沉默。
昭澜被这一连串话堵得哑口无言,她本想解释些什么,可对上李行韫讥讽淡漠的眸色,忽地又堵了口气不愿开口。
好半晌,她只梗着脖子点了点头,像只高傲的孔雀不愿低头:“是。”
“如郎君所言。”
“我许苕便是滥发好心,自以为是,将那徐泠放走了。”
“陛下若是看不惯大可选别人做棋子,将我许苕休了便是,此番一来陛下眼里便再也没有我这么个麻烦事儿,从此落了个清净,也免得许苕将来再自以为是乱了陛下的筹谋。”
语罢,昭澜也顾不得什么礼仪,站起身来提起裙子便往外走,步履匆匆,脚步也刻意踩得格外的重,就是屈弦在身后呼唤也只是气哼一声。
“郎君,”屈弦进屋,先是瞧了眼陛下此刻算不上好的神色,才垂眸道,“已遣人暗中护着夫人。”
“嗯。”李行韫应了一声,分明是刻意为之,可他还是略微烦躁地转了转手上的玉扳指,少有的,他的情绪也能被旁人所牵扰。
他微微抬眼望向窗外明月,指节习惯性地轻叩桌案,似是在等待着什么。
阵阵狂风呼啸,席卷屋内纱帘舞动不曾休止,似乎注定今夜闻香楼并不太平。
夜里寂静,却是没由来地响起阵阵马蹄快跑的哒哒声,数匹高头大马聚于闻香楼前,将以往幽州这座异常奢靡的华楼围了个水泄不通。
而位列队前的,如同威风将军坐于那匹最高猛的汗血宝马上的不是旁人,正是今日灰头土脸从闻香楼逃脱的胡太守。
此刻他早已褪去了白日那般畏怯之态,甚至暗暗挺直了肩颈,倒是瞧不出半点受伤的模样,浑浊的眼珠转过一圈,将这闻香楼又扫了一圈,而后轻蔑一笑,抬手下令。
身后的士兵纷地下了马,持着刀枪剑戟,哄的一下,便往里闯。
可却是出乎意料地,楼内死一般地寂静,一人也无,实在是反常至极。
如此一来,本胸有成竹的领头士兵都生出了几分警惕,胡之远也为这一突然变故有些不知所措,坐在马上不由得徘徊不前。
可扫视一圈,瞧见他的人马之多,胡之远又生出了几分底气,就算里头那位的手下再厉害,也敌不过人多势众,更何况,他还有援军等在后头。今夜他便是耗,也要将京都这位爷儿耗死在闻香楼。
本猜测到“薛鼎”的真实身份,他心中甚是恐惧,脑中皆是满门抄斩的惨况,可欲报信时又是转念一想,左右也是一条死路,何不搏一把?说不定届时,天下之主兴许便是他胡之远的。
狼子野心一旦生起,便是一发不可收拾。如此一想,他便发动征号,聚齐幽州城中最好的士兵以及他的亲信精锐,朝这闻香楼进发。
“众将士听我号令,今夜不惜一切代价,给我踏平闻香楼。”
在这一刻,他已然忘却了闻香楼是自己一手所建。
“诺。”
伴随齐声应答,一队人马先行涌入楼中,直至完完全全进了楼内,里头却仍旧鸦雀无声,像是人去楼空。
不见人影之刹,却忽闻一声惨号,一人应声倒下,血溅三尺。
以屈弦为首的几个侍卫从阁楼跃下,剑势皆干脆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只不过半盏茶的功夫,才进楼中的一队士兵便折损了一半。
胡之远冷哼一声,他今夜敢来便是做足了准备,自然不会忘记屈弦那几个侍卫的身手。
他只一吹哨,数队人马便又蜂蛹而入,与前次不同的是,此次门前窗前围满了弓弩手,一声令下,万箭齐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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