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州,正在回到正轨。
他们也是时候该启程回京了。
“等一下。”马车内静悄悄的,这一声显得很是突兀。
披着大氅,倚卧在软垫上的郎君手捧一卷书册,并未抬首,但却启唇令道:“停。”
“去罢。”
昭澜惊讶,她分明什么也还未诉说,李行韫怎知她要做什么?
不等她怔愣,下一瞬那熟悉的不耐之声便又再度出现:“再不下车,便让你独自一人走回京都。”
话说得虽狠,但对如今自认为已经了解几分李行韫的昭澜来说,显然已经失去了该有的威慑力。
昭澜当即站起身来,紧了紧颈边的斗篷系带,掀起门帘便出去了。
李行韫抬起眼,望着紧闭的门帘,忍不住摇头轻笑。
却没预料到适才出去的女娘折而复返,恍然对上视线,李行韫唇角的弧度瞬时僵硬,匆匆变为原先那副不苟言笑的模样。
索性昭澜似乎并未注意到,她颊边带笑,此刻面上竟多了几分古灵精怪的意味,甚是娇俏,道:“我猜陛下舍不得。”舍不得让她一个人走回京都。
只是一刹,那机灵的小女娘便如同蚯蚓一般溜出了李行韫的视线,徒留马车内的傲娇郎君耳尖微烫。
就坐在车头驾马的瑞福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他背过身去默默偷笑,想来陛下此番当真是要栽在这蕙姬娘娘身上了。
......
“蕙姬娘娘是...有什么东西落下了么?”任天远瞧那驶出不远的马车忽然停住,陛下身边那个容貌昳丽的娘娘下了马车,不知因何又回头与陛下讲了些什么,继而朝他走了过来。
“是任太守的东西落下了。”昭澜将手中的东西递了过去。
任天远先是一愣,继而面色如常地接过了那只铜哨:“多谢娘娘。”
昭澜将他的神色看在眼里,她遥遥望向城内的方向,似乎从飘渺之中瞧见了徐泠的身影,她问道:“任太守,可知徐泠对您的仰慕之情?”
徐泠已经封棺入土,从此以后茫茫四海终于有了归处。昭澜却忍不住想替徐泠问问任天远他的想法。
任天远顿住,顺着昭澜的目光望去,他笑了一声,声音极轻,似是苦笑:“娘娘,微臣生在京城任家。”
“知道与否,改变不了任何事情。”
就算他知道徐泠喜欢他,就算他同样有旁的情愫,这一切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生在名门望族,享了衣食无忧和声名显赫的利处,也该付出相应的代价。譬如,他后半生与谁一同度过的决定权。
昭澜点头:“我知道了。”
她抿唇轻笑:“任太守,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任天远将会在几年后带着幽州繁荣昌盛的政绩回京,如愿升官平步青云,身侧自会有门当户对的佳人作伴。
今儿个天有些冷,不知什么缘故,昭澜穿了好几层贴身的棉袄却还是觉着冷,抬头一望,原来是不知何时竟下起了小雪。
往事如尘烟缥缈,世上再无徐泠。
......
回到京都已有些时日了,不知是天气渐冷还是因为旁的什么,芮儿总觉得他们主儿此次回来整个人变得更倦怠了些,以前除了用膳和睡觉,还会去御花园走路消食,又或者坐在院子里翻翻书卷,如今却是什么也提不起兴趣。
芮儿怎么想也想不明白,直至有一日她在御膳房碰见瑞福。此次幽州之行,她与瑞福倒是相熟了许多。见芮儿愁云满面,瑞福问了一嘴,这一问他本也是对蕙姬如此变化百思不得其解,而后在途中忽地脑子灵光一现,他似是发现了什么惊天大事一般,提起裤脚就往陛下寝宫中赶。
不知是否因年近除夕,李元鹤和许承直那边都消停了些,宫内难得有短暂的安宁。
京都比幽州要冷得多,昭澜一回宫缩进了烧着炭火的屋内便不再愿出门走动了。每日吃吃睡睡,偶尔开个小窗欣赏片刻雪景,便也算是一天的运动量了。
昭澜平日闲下来就爱看些野史和话本,譬如那本《彪悍女子追夫记》,她便是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还向李行韫使了上头的计策,结果就是三番两次吃了一嘴灰,那些个伎俩放在李行韫身上根本就是不起作用。
其他些什么《京都志怪风云》也都被她看完了。芮儿不常出宫采买,她便托芮儿吩咐沁宜轩的一个小内侍从宫外搜罗几本有意思的不正经书回来。
没承想,这小内侍理解的不正经书和昭澜所理解的当真不是一回事。
昭澜也不是没看过这类露骨的书,从前在岱州时,她想看什么书没有?只是她低估了这京都的民风开放程度,她当真是没见过这般图文并茂且题材新颖的读物。
她前些日子不躲着芮儿看那本《彪悍女子追夫记》,便是仗着芮儿不识得几个字好糊弄,可如今这些画册,便是芮儿再不识字也不可能看不懂,她可不好意思让芮儿瞧见。
这不,昨儿个她又翻到一本娇媚小狐妖和冷峻仙君的话本,这故事写得极好,图也画得极为生动精妙,昭澜一入迷,夜里还趁芮儿歇息在帐里点了烛火偷偷看,这用功程度倒是堪称进京赶考。
才用了膳,昭澜便以午间小憩为由将身旁侍奉的人通通遣走,自己则拉上床帐,美滋滋翘起腿看起画册来。
回到京都,李行韫一脚踏入上书房便再没机会透口气,整日忙于处置这落下的一月政务,今儿个好不容易得空了些,却见瑞福一整个上午都心不在焉、欲言又止,企图旁敲侧击些什么。
他斜眼一睨,瑞福便是心虚地将自己的猜测全盘托出。
却是不想,他们陛下的反应甚是奇怪,先是猛地顿住,而后低笑出声,反问了他一句:“是么?”
“那便亲自去瞧瞧。”
陛下向来是说一不二,说是去瞧瞧,当即便往沁宜轩的方向走了,还嘱咐他不必提前通报,看样子....陛下是要给蕙姬娘娘一个惊喜?
沁宜轩今日倒是格外寂静,走近一瞧,外院的人大多都在打盹午休,时有走路经过的侍从也尽量在压低声响,有人瞧见了陛下的身影正要行礼,却见陛下抬指抵于唇前,示意他噤声。
行至内院外屋,便见围在炭火前的芮儿倚靠在门旁一下一下打着瞌睡。
这沁宜轩怎地上上下下倦怠懒散成这等样子,瑞福偷偷望了陛下一眼,见陛下神色如常,并未有愠色,才将提着那口气松下。他上前将芮儿摇醒,瞧芮儿睡眼惺忪还不知发生了什么的模样,实在恨铁不成钢,正欲轻咳一声,却被陛下拉住。
李行韫指了指里屋的方向,似乎在用眼神询问,蕙姬是否在里头午憩。
清醒过来的芮儿没见过此等情形,慌张得只知点头,待到反应过来要行礼之时,陛下已朝着里屋走去。
瑞福将她拉到一旁,示意两个小侍女同他一道退到屋外守着。
里屋炭火烧得足,热乎得紧,说是在暖春也不为过。屋内静悄悄的,帐帘关得紧紧的,里头的主人似乎真在小憩,偏突如其来传来细微的书卷翻页声。
李行韫走近两步,两指一撩,帘布被掀起一角,床榻的景况一目了然。
那女娘并未挽发髻,只用一白色的发带随意扎了半头,左腿搭在右腿上,高高翘起,姿势要多舒畅有多舒畅,不知在看些什么书,脸颊浮现淡粉红晕,唇角弧度便未曾落下半分。
“在看什么?”
那婀娜多姿的小狐妖终于如愿抚上小仙君的胸膛,正看到小狐妖艳丽的蔻丹从仙君脖颈慢慢滑下,就要拨开衣领之时,昭澜陡然听到李行韫熟悉的声音,下意识便将画册合上压到臀下,动作熟练,一气呵成。
“没什么,”昭澜勾唇假笑,便是在幽州也没这时候紧张,即刻转移话题,跪坐起身,拉着李行韫的袖子道,“陛下怎地来了?这床榻实在是乱得紧,我们还是到外头聊聊罢。”
李行韫没应声,只似笑非笑地望向昭澜拽着他袖子的那只手。
昭澜咽了咽口水,瞬时收回,默默讪笑,她当真是慌张极了,竟干了一件更容易找死的蠢事。
“没什么?”李行韫半身跪上床榻,唇角带笑,步步紧逼,瞧起来危险极了。
昭澜一时间在脑中幻想了若是被发现画册的无数种尴尬的场面,在心中无声摇了摇头,找死便找死罢,她今日势必要捍卫自己仅存的最后一丝尊严。
“陛下~”声音娇滴滴的,甜得发腻。
昭澜不再后退,将发丝都揽到一边,另一侧衣领松散,香肩半露,眉目含情,指尖轻抚上李行韫的衣袍,从宽肩到锁骨,再到心口之处,一点一点,极尽缠绵。
“怀兰还没那书好看么?”娇媚动听的声音一字一句传来。
李行韫往前逼近的动作霎时顿住,他不动声色,垂眸对上眼前摄人心魄的勾人视线,看似巍然不动,但微烫的耳尖和滚动的喉结却彰显了几分他此刻的心迹。
此情此景倒是似曾相识,几月前的万戚宫似乎也曾上演过类似的一幕。
只是不知为何,分明是同一人,那时的许苕远没有此刻的许苕牵引他的心弦。
第37章 走狗 昭澜垂眸,并未挽留……
真乃是现学现卖, 活学活用。
对上李行韫瞧不出情绪的眸色,昭澜有些怵,面上依旧风情万种,心里却是一点底都没有, 她甚至已在猜测一会李行韫要用什么样的姿势把她丢出去, 思考届时她又该如何悄无声息地带上那本画册。
贴在李行韫胸膛的手被握住往里探去, 昭澜瞬时回神, 眼睁睁瞧着那俊逸的面庞不断贴近, 直至鼻尖相碰, 低沉沙哑的嗓音,微乱的衣领,隐隐能瞧到的肌肉纹理,将昭澜才竖起的警惕心再次打散。
一时间,位置更替, 角色交换, 好一个魅惑人心的男狐狸。
“怀兰自然比书好看百倍......”
“千倍。”
“万倍。”
他的唇瓣擦过昭澜的颊肉,唇角,每说一个字,都在昭澜心尖上掀起淡淡的痒意,她的薄肩抑制不住地轻微颤动。
似是她的身体异样被察觉,头顶传来极轻的一声低笑, 隐约透出几分揶揄之意。
直到臀下那本画册兀然被抽走, 昭澜便才清醒几分,该死, 李行韫这个阴险狡诈的老狐狸竟对她使上了美男计!
她对李行韫绝望地摇了摇头,样子可怜兮兮的。
李行韫得逞,勾唇浅笑, 眼尾微微翘起,自然没错过昭澜的懊恼神色,挑眉得意,低头看起手里的书册。
不看还好,这一看眉头便是越皱越紧,冷嗤声接连不断。本以为是什么见不得人的间谍密卷,此番一瞧却是只满足了“见不得人”这四字。
连翻几页,都是些孟浪□□之卷,李行韫用力合上画册,抬头一瞧,那罪魁祸首已然将整个人埋进了被衾之中,一动也不动,像是要将装死贯彻到底了。
“许!怀!兰!”
屋外的瑞福猝不及防听这么一声也不禁抖了抖,这蕙姬娘娘又在和陛下玩什么小情趣呢?
......
自那日起,那假正经的李行韫非要让她搬到万戚宫亲自督促。仅夹起尾巴在万戚宫规矩了几日,昭澜便发现李行韫朝政繁忙,待在上书房的时日要比在寝宫多得多,故而又解放了天性。
这日昭澜正卧在软榻上,一边吃着各州上贡的新鲜水果,一边看着唯一一本因藏得隐蔽而死里逃生的话本。不得不说,住在寝宫之中,虽规矩是比在沁宜轩多了些,可这陛下所用的吃食却是无可挑剔的。
申时左右,庖厨遣人来送点心,昭澜不经意抬头,猛不丁对上一小侍女的视线,她不动声色地敛下眸色。
是许承直的人。
来了万戚宫好些日子,昭澜总算走出寝殿。找了借口陆续将身边之人都遣散,兜转一圈,昭澜才来到她从前与许承直所约定的僻静之处。
此处已然来了人,昭澜站定了些,瞧这背影倒不像是许承直。但并非在她的意料之外,毕竟今日并未传来许承直入宫的消息。
“蕙姬娘娘,好久不见。”略有些耳熟的声音。
李元鹤。
昭澜点头应下,浅笑行礼,随即转身便走,不带半点犹豫。
便是李元鹤也没料想到这许苕是这般反应,自顾自地轻笑一声,末了抬眼,一字一句喊道:“朝澜公主。”
昭澜脚步顿住,她回眸一望,只见李元鹤了如指掌,似乎一切尽在掌握的神情,微微诧异。她原以为许承直与其同谋不过是浮于表象,只为一时的共同利益短暂携手,如今看来,好似更复杂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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