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够了。
她不仅要让许承直死,也要令他在死前受尽折磨。
早在竹阑园,她便给过许承直机会了。
昭澜面无表情地丢去手中的匕首,立起身来,稳住微颤的身子后取了案上的烛火扔在卷帘之上,很快整间屋子便燃起熊熊大火。
似乎在恍惚中又再次望见了笑靥如花的女娘,这一回那女娘的眼眶不再含泪。在为令她毫无牵挂进宫为妃而除掉月桦那一刻,在轻飘飘告诉她月桦不过一个丫鬟,无用便该死那一刻,许承直就该想到他有这一日。
月桦无用便该死么?昭澜轻轻笑了,那他许承直,也是如此。
她一步一步往外走,身后是照明天日的火光。
屋外所有人都昏迷不醒,昭澜并不意外,步伐悠然,一如来时那般从容。
她忽地顿住脚步,望向站在院门颤颤巍巍的身影,微微蹙眉,似在思考该如何解决这一麻烦。却见那许临婵虽有惊恐神色,却仍旧往前走了几步,选了个舒服的姿势作势晕倒,声音一如既往的不客气:“还站着做什么,等着人发现么?”
昭澜杏眼微瞪,倒是对这个妹妹有了不一般的认识,听见渐渐逼近的人声,轻笑一声,也顺势倒下。
-
露清台。
本应该出现在上书房的男人此刻半倚在高台软榻上,身上盖着薄毯,眼睛微眯着似是正在小憩。
除夕前三日整个朝堂的官员都休沐了,也不知说其仍在上书房处理政务的理由是否足够蹩脚。
才从万戚宫赶来的瑞福见状,只压低了声响欲默默退到一边。
如今已经冬日,露清台冷风簌簌,也不知这陛下找哪午憩不好,非要在此处阖眼,若是届时染了风寒又该如何是好,但他也只能在心里嘀咕两句,哪敢有所置喙。
“走了?”却是听见那位主儿开了口,听起来似乎没头没脑的一句话。
但才送走昭澜不久的瑞福哪能不明白陛下在问些什么,面色不变,上前应道:“回禀陛下,娘娘已出宫了,估摸着这会应该快到太祝丞府了。”
“可有说什么?”榻上的人尚未睁眼,薄唇微启,似是漫不经心地随意一问。
瑞福却是汗颜,这蕙姬娘娘什么话也没留下,真要说实话陛下又心情不悦,他一时语塞,支支吾吾了一会,愣是没说出个什么:“陛下......”
“孤知道了,退下罢。”
瑞福微微叹了口气,点头应下,却是忽地瞧见远处一团浓浓黑烟飘起,惊诧喊道:“陛下!”
“不是让你......”略显不耐的声音却是在睁眼之刹戛然而止,他神情微怔,也瞧见了那团不同寻常的黑烟,也知晓,那处是许承直的宅邸。
霎时间,适才瑞福的话拧成一团进了脑海,胸口之处的心跳似乎滞住一瞬。
“娘娘已出宫了,估摸着这会应该快到太祝丞府了。”
待到瑞福反应过来,适才还微眯着眼躺在榻上的陛下如今已起身往外走,步履之中亦见得几分连李行韫自己都意识不到的慌乱。
“屈弦!传令下去,围住太祝丞府,任何人都不许擅自出入。”
“诺!”
陛下这是?要亲往太祝丞府?瑞福愣住一刹,连连跟上。
他从淮州便跟着李行韫,从世子到如今的陛下,倒真是头一回见着陛下对一个除王妃以外的女子如此上心。
如今只企盼那蕙姬娘娘平安无事,切莫再让陛下重新再经历一次淮州之苦。
临近除夕,京都太祝丞府兀然失火,一时间此消息轰动了整个京都。
第39章 拥抱 他抿唇不言,朝昭澜……
眼下太祝丞府热闹得紧, 火势极大,还未曾熄灭,府内乱糟糟的一片,而这府外也是人声鼎沸。皇宫禁军和廷尉府的人将这府邸四周围了一圈又一圈。周遭围观的人极多, 皆被迫止步于士兵屏障之前, 嘈杂议论声源源不断。
忽地一静, 原是来了人, 高头大马扬起前蹄, , 身披大氅一面容俊逸的郎君,气质瞧着好生贵气,那贵公子未等骏马停稳便从马上跃下,不曾停留,步履匆匆就往里进, 只余下飘扬的衣角和那刹那间的惊鸿一瞥。
“那是哪位大人?怎地从未见过, 长得好生俊秀!”
“什么大人,那是当今陛下!陛下是我等能随意想见便能见的么?”
“陛下?!陛下竟为许府失火亲临?那许承直不就是个九品芝麻官?”市集猪肉铺的王大惊诧。
“你这粗鄙村夫懂什么,许承直原先是前朝遗臣,本就是陛下宽厚又爱才,给他封了个官位,否则那许承直哪又有机会走这青云路?”书铺老板摇摇头, “陛下当真是体恤官民。”
胭脂铺的柳老板听了扭头嗤笑, “要我说啊,陛下为的不是这许承直。”
“那是为什么?”王大和书铺老板异口同声。
柳娘子妩媚一笑, 只留下一句“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便扭着腰肢朝回走。
众说纷纭,不论背后真相究竟如何,京都中陛下与许承直之女的一段佳话便就此传开了。
府内繁乱, 路上经过的丫鬟侍从个个脚下生风,瞧这场面,跟在陛下身旁的瑞福瞬时便慌了,拉起一个侍女想问点什么却见对方慌慌张张,支支吾吾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瑞福匆匆又拉住一个侍从,那小伙神智还算清醒,谢天谢地,总算是碰见一个能说清楚话的。却没想那侍从所答的话却令人心跌到谷底。
“大娘子回府,与老爷一同去书房谈话,却不知怎地书房失了火,偏就是大娘子和老爷在里头......”
若瑞福未曾记错,蕙姬娘娘在家中是最大的娘子,这小厮口中的大娘子......
“书房在何处?”
那小厮这才注意到了身侧脸色难看的郎君,直愣愣地指了书房方向,就见那郎君步履如飞,径直往书房去了,便只好咽下了火势不减仍是凶险莫要靠近的好心提醒。
书房的院子里更是乱成一锅粥,数十人提着桶水往里冲了又出来,交替更换,反反复复,但这火势却是没有半点减弱的意思,反而有愈演愈烈的架势。
“大娘子在哪?”李行韫攥住一个侍从询问,声音难抑焦灼。
那侍从摇了摇头,他们都只是卖身于许府做工的,如今火势这般大,哪有人会不顾性命进去救人呢?更何况这火还烧了这么久,那大娘子怕是已经凶多吉少了。
猜到答案的李行韫望向眼前的已然被烧得发黑的屋门、房檐,红光扑朔,燎原烈火,热气迎面而来,眼前莫名便出现了最后一次见到许苕的情景,那女娘被他攥住手逼问却无声摇头的模样,心口狠狠收紧一瞬。
下一刹,那小厮便见朝他问话的郎君单手解开大氅,便是直直要往屋里闯,急切喊道:“公子危险啊!”
饶是跟不上李行韫脚步而姗姗来迟的瑞福也是一惊,欲哭无泪,慌不择路地便要冲上去拦住陛下。
情急之下,身后忽地传来一句急切的呼唤。
“李行韫!”是许苕的声音。
不是陛下,不是旁的称呼,是李行韫。
昭澜未曾想到李行韫会出现在这儿,更未曾料想到李行韫竟会为了救她而冲进火场,她脑海一片空白,只想叫住他。
李行韫顿住微愣,闻声迟疑回头,只见那女娘面上沾灰,看起来有些狼狈,发丝凌乱稍翘,却在阳光下折射出好看的金色,完好无损地站在那儿。
他抿唇不言,朝昭澜一步一步走近,环过她的肩,宽大的手托住她的后脑抵在自己的心口处,将她用力地揽进怀中。
昭澜双眸微瞪,对这个突如其来的拥抱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与此同时,令她不可置信的是,她竟感受到李行韫的手在微微颤动。
他....是在害怕么?
她犹豫着,最终似是妥协,缓缓地回抱住了他。
他们挨得极尽,昭澜又闻见了他身上那阵令人安心的夏莲沉香,听见了他砰砰有力的心跳声,短暂地闭上了眼,将自己埋在了久违的温暖之中。
李行韫也感受到怀中人的回应,缄默不语,只是下意识收紧了手,将她抱得更紧。
这一刹那,所有费尽心思的互相猜忌都烟消云散,仅剩两颗依靠极近的心剧烈跳动着。
一旁的瑞福也总算松了口气,瞧着这对有情人温馨的场面,也忍不住“老泪纵横”,倍感欣慰。
饶是那因丫鬟的搀扶才“站得稳”的许临婵见了这一幕也怔住了片刻。
-
临近黄昏,这场惊人的大火才终于彻底地被扑灭下来,全府上下,仅有许承直一人葬身火海之中。
但蹊跷之处在于,许承直毙命,许家上下,竟无一人为之伤怀。
那许承直的夫人崔氏更是冷静得不似正常,听闻起火至此,皆一如既往地跪在佛堂前的软垫上祈福,直至许临婉来传许承直的死讯,她终于睁眼,停止转动手中的佛珠,指尖摩挲使了劲,佛珠散落一地。
唇角微微勾起,眼角却滴泪,神情似凄凉又似愉悦。
她终于等到这一日。
许临婉握住母亲的手,拉开母亲的衣袖,瘦骨如柴的手臂上青青紫紫,遍布伤痕,轻轻抚过每一处,眼泪滚烫掉落在淤青处,她打心底地为母亲得到解脱而感到高兴。
母女俩紧紧相拥,泪水汇聚成河,倒映出第三人的身影。
许临婵背靠屋门,跌坐在地上,望向窗外的明月,唇边带笑,眼泪无声。
母亲,许承直死了,您也终于能瞑目。
曾经名满京都、好不风光的花魁,也是在这样一个在平常不过的凉凉寒夜之中如同一缕破布一般死于床榻凌辱。
月满楼花魁绾娘卖艺不卖身,一舞名动京都,却是一朝遇伪君子而误了终身,交付一腔真心甚至身怀子嗣却惨遭抛弃,残花败柳身在青楼被逼卖弄风情,终其一生只得了去母留子这么个结局。
所幸,过往是苦楚,今后是新生。
担忧和后怕暂告一段落,此刻兰苑之中似是又要掀起一波小小的风浪。
坐在软榻上的女娘沐过浴后,换了身粉白相间蝶纹衣裳,此时正捧着碗小口抿着补药,瞧起来倒像是只粉色团子。
昭澜只是象征性地抿了一口便被难以下咽的味道所劝退,怎地苦不拉唧的,她又没病,为何要喝这补药,讪讪地抬头偷瞥一眼对面那正襟危坐阖着眼的郎君,暗暗将碗放下。
不料那郎君忽然睁眼,斜斜一眼直睨过来,虽未曾说话,甚至唇角略有隐隐弧度,但昭澜当真不敢不从,默默将碗又递到唇边,憋着一口气视死如归般便把那碗黑漆漆的补药喝完,只因那墨黑深邃眸色之中是满满的威胁之意。
很是满意的李行韫将手边的蜜饯推了过去,心情还算好地翘了翘唇角。
“睡下罢,我来熄灯。”
昭澜望着李行韫往床榻边走去,一时觉得有些新奇,一向傲娇矜贵,平日懒散得连坐在椅上都要半躺着的陛下,此刻在昏暗的烛火之下给她铺床,瞧着莫名还有几分乖顺。
“陛下不问?”她望着李行韫,不禁问出声。
“问什么?”李行韫动作顿住,回眸望她。
自从适才见到她到如今要就寝,李行韫都未曾朝她问过什么,依照往日李行韫的脾性来说,这很是反常。
“今日书房为何起火?我为何与父亲一起......”葬身火海。
“许苕。”李行韫叫住了她,打断了她未尽的话。
嗯?昭澜抬头直直看向李行韫,不明所以。
李行韫被昭澜一脸怔愣的模样逗得轻笑,摇了摇头,道:“睡罢。”
“有什么话明日再说。”
屋内熄了烛火,本就昏暗的屋内一下变得漆黑,两人躺在床榻上,同床共枕,姿势规规矩矩。
虽是常到李行韫的寝宫歇息,但两人却是一直都是分榻而眠,鲜少有这般同睡一张榻上的时候。昭澜本以为今夜必定难眠,但却是高估自己,今天情绪波折再加之坐了马车,身体早已有些疲惫。
于是前一瞬还在嘟囔着“陛下,我睡不着”的女娘,下一刻均匀的呼吸声便从她身上传至李行韫耳畔。
李行韫侧身一瞧,不可置信地低声一笑,究竟是谁睡不着?
望着昭澜恬静睡颜,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指尖轻轻戳了戳那雪白软乎的颊肉。白日那会见她,当真是狼狈的紧,面上到处都是黑漆漆的灰,偏偏还不自知,傻乎乎地就站在原地。
昭澜问他为什么不问起火缘故。他没有回答。
只因他不敢问。
她今日命悬一线,若是起火之时便在书房,他不敢想,那将会是怎样的情状。
何况不论那许承直是否与她亲昵,死的毕竟终究还是她的父亲。
他不敢提起半分令她痛苦。
至于许府究竟是如何起火,究竟是谁想置她于死地,他都会查一个水落石出,还她一个公道。
第40章 母亲 昭澜这般想着,试探……
太祝丞府。
走水过后的书房, 如今只剩下废墟一片,从这般景象实在是难以想象往昔建筑何样。
廷尉荆俶正将探查了一夜的结果一五一十禀报给坐于院中央的郎君。不料郎君听后眉头紧锁,却是不语,指尖有规律地轻敲。
31/44 首页 上一页 29 30 31 32 33 3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