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才听见他略显不满的声音:“便就这些?”
荆俶点着头应下, 他的额间已然微微冒汗, 这许府的火势猛烈, 书房几乎被烧得一干二净, 勉强捡得那疑似许承直的尸体, 尸体几乎化作焦炭, 仵作查探半日也只得了许承直死于大火这么个结论,最大的发现便在于尸体的手部并不完整。
而此案中最大的疑点便是事发当时院子里的人都在几乎同一时刻晕倒在地,失去意识。
这本是突破本案的最好出口,但在晕倒之人身上却愣是寻不到一个共同点。从许府当日在院中的侍女、侍卫口述之中,除了晕倒的前奏相同, 都寻找不到一致的重叠之处。
“继续查, 这几日进出许府的人挨个给孤排查一遍,将所有可疑之人都揪出来。孤给你七日,七日后,孤要一个答案。”那郎君终于出声,神情肃然,言语之中不容分说的威严尽显帝王之色。
院中探听到此消息的一侍女待人群皆散后回到府中庭院, 悄然附耳在荡藤蔓秋千的女娘身上。闻此那女娘脸色稍变, 起身欲行,却忽地有一侍从上前通报。
“二娘子, 夫人唤您前去正堂议事。”
许临婵便只暂且作罢,同那小厮一道前往正堂。
正堂已挂上了白布,打好的棺材放置在临时置办的灵堂前, 便只等着廷尉府办案后送来遗体,府中上下陆续开始打点丧事。
待到许临婵来了正堂侧屋,才发现许临婉与许苕都在,许府并无男嗣,此番便是将人都聚齐了。且一改往日的微妙气氛,此刻三人虽都默不作声坐在案前用着点心,但却是莫名生出几分和谐。
老早便到了的昭澜得了一碗热的红枣桂圆汤,见许临婵来了,笑意盈盈,热情招呼道:“二妹妹快来用点心。”
许临婵跟着坐到一旁,诧异地盯着心无旁骛喝着汤的昭澜,若不是她昨日亲眼目睹一切,今日一来当真也是不会怀疑这许苕半分,廷尉府那处查案都迫在眉睫,箭在弦上了,这边许苕倒是跟个没事人一样,她究竟是如何做到如此镇定自若的?
崔氏见人都到齐了,便拿起块帕子擦了擦唇角,声音不冷不淡:“今日把你们唤到一处所为何事想必都已清楚。年近除夕,家中却遭此天灾,实乃不幸,但既事已至此,便别无他法。大人已逝,但我们还需过好自己的日子。”
“虽没了俸禄,但我还有些嫁妆,京都那几个铺子的收益足以补贴家用。”
这话倒说得较隐晦了些。一个九品芝麻官的俸禄能有多少,那许承直也不经商,想必平日里府中大大小小的开销便是全出自于那崔氏的嫁妆。
“尚未婚配的姊妹不必担忧往后日子,愿意在府中继续待着便寻个入赘的郎君,今后学个掌家的本事,不愿在府中待着也不必为嫁妆发愁。蕙姬娘娘也不必担忧今后在宫中没了依靠,只要我崔氏还没死,许家还没倒,便还能勉强做个后盾。”
崔氏平日虽冷淡了些,但如今许府出了事,却能愈见其直率脾性。对两非亲生的女儿能做到这般地步,已然不愧为一个当家主母了。
简单表明态度过后,崔氏便只单独留下了许苕。
“接下来打算如何处置?”崔氏从不拐弯抹角,直直望向昭澜,似乎已对真相了然于心。
昭澜淡淡对上崔氏的目光,能瞧得出来,崔氏并无敌意。昭澜虽什么也没说,但两人的神识却似乎透过这般的眼神交流而相触。
许苕在府中住下不过几月,她与许苕虽不甚相熟,只见过寥寥几面。但有一点,崔氏却敢笃定。从许苕第一次来府中,恍然间对上那双处变不惊的明眸,她便知道许苕并非是一个简单的女娘。然而,她却并未感受到半分威胁。只因那样漂亮的一双眸子里带着一股劲,但能肯定这股劲并非对准她和婉儿。
她曾目睹过许苕身边那个贴身侍女的死状,也亲眼瞧见许苕分明痛恨却又极力掩盖情绪的隐忍。那般血红却又倔强的神情,瞧着实在令人揪心,便是她见了也生了几分疼惜之情。
崔氏有所预感,终将有一日,许承直会死在她的手下。只是她没想过,这日来的这般快。
“不管你信得过我也好,不信我也罢,若你最终无路可走,便将罪责一并推脱给我。”
闻此昭澜却是怔愣,她望向崔氏。
她一直这般淡然娴静,带着岁月风霜赠予的沉稳,轻轻便将言语诉说。
“我来人世已过半载,享过半生无忧,也受尽半生揉磨,如今见他一死,已然终而无憾。而你年岁还小,正处风华,何况又身为妃嫔,居于深宫,断然不可走错一步......”
昭澜站在原地呆呆望着崔氏出了神,她的世界一下变得安静,只不时传来小小的细碎声,那是与她毫无血缘关系的崔氏在为她筹谋生路。
母亲在她出生时便逝世,父亲厌恶她从不来探望,她便只和宫里的嬷嬷亲近,可后来嬷嬷也走了,除了嬷嬷便再也没人能记得她,她便一个人终日对着潮湿又昏暗的宫殿说话,从未有过回响。她常常被遗忘,偶尔被记得请去参加宫宴,却见阿兄阿姊身旁皆有母亲相伴。她时常在想,若是她也有母亲会是怎样的感觉。
再长大她便习惯了,习惯了一个人生活,习惯了身旁没有母亲,习惯了被忘记。
昭澜轻轻拥住这个眼前这个妇人。
崔氏怔愣,被女娘忽如其来拥住而略有些不知所措,才想轻拍她的背脊,怀里的女娘便就松开了手:“母亲不必担忧,此事非我所为。”
“既如今苦难已渡,余生便尽是欢喜。人生才过半载,仍有半载,母亲依可享尽无忧。”
还未等崔氏说些什么,就见那女娘笑了笑,匆匆离去。
走出屋门的昭澜忍不住吐了一口气,她微微抬眼,用手背抹去眼角滑落的泪。
好不容易调整好情绪才往外走,却在经过凉亭之时见着了坐在凳上百无聊赖似是在等她的许临婵。
瞧见昭澜来了,她面上略有喜色,却硬是没什么好气地喊了一声:“喂!”
昭澜左右各看了一圈,确认周遭只有自己一个人以后才指了指自己:“你在等我?”
“自然...”许临婵轻哼一声,反驳道:“不是!
昭澜朝她挥了挥手:“那我先走了。”
“等等!”许临婵差点忘了,这许苕从前便是这样令人出乎意料。
她别扭地走上前去,压低了声音:“陛下欲七日内查出真相,你有法子能逃过廷尉府那群人的眼睛么?”
昭澜轻笑,忍不住揉了揉她的发顶,这妹妹虽平日爱与她作对,但有些时候倒是可爱的紧。“你不必担心了,既然敢做,便是一早想好了解决之策。许苕自有法子脱身。”
许临婵躲了躲昭澜的揉捏她头发的手,略微疑惑为何昭澜说这句话时要自称姓名,却也没问什么。
“娘娘,东西都收拾好了。”凶手还未捉到,李行韫在许府周边布下禁军护卫,并令昭澜一道回宫,至年后再回府服孝,此刻芮儿收拾完衣物便前来唤她。
昭澜应下,跟着她走了两步,忽地想到什么,顿住脚步,转身回头,头一回称名唤道:“临婵。”
许临婵循声望去。
那女娘对着她笑了笑,道:“临婵,今后要快乐。”
许临婵眺望着昭澜的背影,愈来愈小,直至消失不见。
今日许苕怎得如此怪异,像是以后便不回来许府似的。
昭澜走出府门,迈了门槛,都快要走到马车上,却忽地停步回身一望,芮儿也跟着她望去,却是什么也没看见,只出声提醒道:“天冷地湿,娘娘快上车罢。”
蕙姬却似是没听见,好在下一瞬便挪步往前,缓缓钻进了马车。
马车里有个小炭盆,烧得整个内壁暖和极了。
李行韫认认真真将昭澜打量一眼,的确毫无悲痛之色,只是兴致不太高涨。他回想起露清台上那日夜谈许苕口中有关讨父亲欢心的言语,心下想来,那许承直对许苕并不好。且听闻许苕从小在府外长大,只在府中待了一年不到便入了宫,许苕与那许承直生疏,也不为此其难受倒也不稀奇。
但瞧她与那两个妹妹和主母的关系倒是不错,李行韫便只当她因回家一日便匆匆回宫而感到闷闷不乐:“待捉到真凶便可回府团聚,莫要太过忧思。”
昭澜点头,勉强一笑,定定望着李行韫不说话。
她发现这两日的李行韫尤其温柔,从前是逮着机会挖苦她为乐,如今倒像是真的印证了李元鹤所说。
李行韫待她好似真的有所不同。
昭澜便就这样盯着李行韫出了神,直到李行韫俯身勾唇,在她耳边低笑:“在看什么?”
他的眉眼好看极了,笑起来时眼尾轻轻上扬,与往常倨傲的模样很不一样,似乎在这一刻独属于昭澜一般。
今日是温顺的,男狐狸。
昭澜这般想着,试探性地贴上了那微微上翘的唇角,耳尖通红滚烫,眼睫轻颤。
李行韫滞住一瞬,随即轻松握住那细细柔软的腰肢,一手撑住她的后脑,娇娇软软的女娘瞬时被揽在宽厚的怀抱之中。他俯下身来,如愿吻上粉嫩的唇瓣,反攻为主,不断深入。
怀里的女娘微微喘不过气,脸颊变得粉红,她伸手抵在李行韫的胸膛推了推,双唇随即,呼吸交织在一处。他眸色迷离,眼尾湿润泛红,盯着那双同样潋滟的眸色,忍耐不住片刻,再度吻住微张的红唇。
香车徐徐不停,低低喘息不止。
除夕将近,大喜之日,宫中内外都忙了起来,到处都在紧锣密鼓地筹备着过年的事宜。
在这般人人渴望团圆的喜庆之下,却暗藏波流涌动。
第41章 好色 浸湿的月白交襟里衣紧……
查案截期倒数第五日, 除夕之夜,阖家团圆。
乾元的除夕旧俗便是宫里的妃嫔、公主和陛下一道用膳。本说那汝秦王虽已开府,但未曾纳妃也该入宫赴宴,但不知怎地, 今夜竟不见其踪影。
宴席时的膳食会比往常要别致些, 除夕这夜更甚, 像这道适才端上来的炙烤鹿肉便是平日里少见的, 还有这椒柏酒, 也仅是除夕还有祭祀这般特别的日子才饮。
这椒柏酒据说有驱邪避秽之效, 单酌味道比不得旁的酒,昭澜却是饮了不少,倒不是为了图个吉利,纯粹是饮一口椒柏酒吃一口鹿肉,味道交织十分奇特, 很是相配。
昭澜沉浸在品尝菜肴之中, 本不会注意到那李元鹤是否在席间用膳。
可偏那李元鹤张扬极了,在宴席进行到一半才姗姗来迟,还穿了一身宝蓝交襟锦袍,配了件黑金大氅,在祥和一片的宴厅之中很是显眼,令人忽视不得。
昭澜很快便知晓了李元鹤这般做的用意。
她不经意地朝那李元鹤投以目光, 却是忽地瞧见什么, 迟迟停留在李元鹤身后之处,与一双同样望向她的眸子四目相对。
她的心神一震, 神色怔怔,脑海之中仅仅剩下一个念头。
当真...是他,小将军燕旻。
“小将军殁了。”
“小将军不愿受降, 拼死抗敌,孤身一人葬身于敌军剑下。”
“护您周全,这是小将军的命令,更为小将军的遗愿。”
时隔多年,那士兵通报燕旻死讯时的言语依旧历历在目,昭澜忘不掉。
她始终对燕旻的死不能释怀。自岱州城破,她反反复复被困于重复的梦魇之中,曾在梦中见过许多离去的人,有公孙荌,有月桦,甚至有那公孙瑞。
可她没有一次,哪怕一次,梦见过燕旻。
她暗暗抱着一个微乎其微的幻想,她想,或许燕旻没有死。她不止一次地幻想过,若是有朝一日再见到燕旻是怎样的景况。
可她未曾预想过,在几年后的一个除夕夜,在杯觥交错之中,她会对上燕旻这般陌生又戒备的目光。
他这些年究竟经历什么?为何如今会在李元鹤身侧?又为何会像是不认识了她一般?
昭澜缓缓将视线移到李元鹤上,对方正巧也在盯着她,似笑非笑,像是想从她的神情上观察出什么。
察觉到昭澜的视线,李元鹤勾唇一笑,举起案上的酒樽,隔空朝她敬了一杯酒。
李元鹤的意图再显然不过,他和许承直是同一类人,未达目的不择手段。
今日之举,不过是在提醒她,燕旻如今在他手上。
昭澜垂下眉眼,望向酒樽中的卷起的微微波澜涟漪,神色意味不明。
......
宴席终了,昭澜随着众人走出殿内,冷不丁被外头迎面而来的寒风吹得打了个哆嗦。才走出一步,便被陛下身旁的一眼熟的贴身内侍叫住。
“娘娘,陛下在清泉宫等您,还请娘娘随奴才同往。”
她点头应下,唤芮儿先行回去,随后跟在那侍从身后。
昭澜倒是对那清泉宫有些好奇,入宫以来,倒是从未听说过宫中还有这样一处宫殿:“清泉宫是什么地方?”
“回娘娘的话,清泉宫是陛下解乏祛疲之所,以殿内有温泉而得名,离万戚宫仅有几百步之距。”
温泉?她竟不知这皇宫所建之地竟还有个泉眼。
便只引到殿门,那内侍便退到一旁,几个宫里的嬷嬷迎上前来,给昭澜换了身衣裳。
说是换衣裳,实则最后昭澜只穿了层轻薄的青绿纱衣。碍事的发饰也都一并取下,只随意挽了挽垂落在前的青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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