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王转念一想也是,多日不见妹妹,心中也甚是想念妹妹,于是便将元苓接入府住上几日。”
李行韫眉头一皱,眸中笑意凝滞,声音微沉,似有愠怒之色:“她是你亲妹妹。”
闻言李元鹤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般,他摇头低低一笑,再抬眼之时,眸眼之中蕴含着几分疯狂般的病态,哼笑一声:“亲妹妹?”
他声音又急又快,眼中阴翳裸露在字里行间:“那便更该替她的好阿兄筹谋一二了。”
下一刻李元鹤又放缓了语速,旁若无人地露出狰狞的面目,似是走火入魔般的癫狂:“父亲母亲都期冀我能成为天下的君主,本王相信元苓一定也会想看到她的阿兄成为下一个君临四海的帝王。”
李行韫似乎听出了此句话的弦外之音,喉间滚动,眉间紧皱:“你杀了他们?”
自少时被遣出京都回到淮州,他便对外州发生之事闻之甚少,只曾耳闻过南宁王夫妇先后因病逝世的消息。
李元鹤缓缓勾起唇角,对上李行韫略微错愕的眸眼轻轻一笑,并未多解释什么,只道了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句。
“欲阻拦本王登上帝位的人,便该死。”他朝着李行韫笑,云淡风轻地笑着,似是在诉说一件不起眼的小事。
李行韫望着他眯起眼,似乎已认不得眼前之人,摇头嗤笑道:“你真是疯了。”
“便是疯了,才能得到想要的不是么?就譬如眼下,藏己会为了殷昭澜和李元苓放我走对么?”
李行韫抿唇不语,再度望向李元鹤的眼神之中已带上了几分浓烈的杀意,语气却依旧镇定平淡:“你想如何?”
“让本王安全离开京都。”李行韫的反应好似在意料之中一般,李元鹤勾唇一笑,见到李行韫分明想要即刻杀了他却依旧这般不得已妥协的模样,他当真是倍感愉悦。
“你如何保证她们的安危?”
李元鹤立起身来,唇角扬起胜利的微笑:“本王自会在城门放了她们。”
-
京都城门。
城门大开,数只骏马奔驰而外,守卫的士兵无一人胆敢阻拦。直至最后一匹马跨越城门之外,为首的人才停了下来,马蹄在原地转了转,李元鹤抬手示意放人。
马上的侍卫将蒙上麻袋,被麻绳束缚手脚的两个女娘拉了下来。
元苓从未见过此等场面,在马上之时她一直极力扼制因恐惧而发出的呜咽声,此刻重获自由,她便下意识攥紧了昭澜的手腕。
昭澜回握住她的手,抬头望向李元鹤的方向,她几乎寻遍了汝秦王每个可能存放母蛊的角落,却是未曾寻见那蛊虫的半点身影。
她只好先行回到那个破院将计就计,没成想李元鹤竟将她和元苓一起绑了起来。在马上颠簸之中,昭澜大致猜到了李元鹤的目的,她真是低估了自己在李元鹤心中的利用价值。
那李元鹤似乎知道她心里在想些什么,唇角泛起笑意:“公主殿下想必在寻找燕小将军身上所对应的母蛊罢。”
昭澜蹙眉问道,语气不甚好:“你究竟将它放在何处?”
“公主殿下以为,本王会留下一个废弃的棋子么?”语气之中夹带嘲讽的笑意,一字一句传入昭澜耳畔恶劣极了。
“本王自然亲手将那母蛊销毁得一干二净了。”
母子共存同生,没有了母蛊,子蛊便也支撑不了多久了。
心中有所预料和亲耳听到答案是两码事,昭澜只觉这一刻,全身的血液都凝固变得冰冷,她身体不住颤栗,眼眶血红。
望着对他充斥这么一双满腔怒意的赤红眸子,李元鹤却是不以为意,言语之间满是不屑之意:“公主殿下与我那好弟弟倒真是相配,纵使再如何聪慧能耐,再如何神机妙算,终究还是输给一个情字。”
“殿下苦寻多年答案无果,如今时机正好,本王便告诉你,当年岱州城是本王亲手拿下的,那封劝降书你瞧见了么?是本王亲笔写的,文采还算不错罢?而那燕旻也是本王亲手拿下的,也亏是败在本王手下,他又得了一次起死回生的机会,殿下难道不该感谢我么?”
“只是可惜了,用此术法燕小将军失去了神智,若是他意识仍在,得知如今臣服于仇人手下,是否会倍感受辱恨不得自尽而亡啊?
“殿下这般看着本王作甚?不快快去见见那燕小将军么?说不定赶赶脚程,此刻还能见上他最后一面。”李元鹤高高在上俯视着昭澜,饶有兴致地揶揄道。
昭澜袖下的手早已握紧了拳,她恨不得此刻便将眼前的李元鹤挫骨扬灰,可偏李元鹤说得不错,她的确无法再此处多留片刻,燕旻此刻需要她。
她深深望向李元鹤,将这张脸记在牢牢记在心中,抓紧了元苓的手便往城内跑去,她怕再晚一刻......
李元鹤微微勾起唇角,伸手示意身旁侍卫将弓箭递给他。
他单眼微闭,将弓箭对准了那抹青绿色身影,唇边是似有似无的邪笑。
他李元鹤从来便不是个讲求信用的君子。
不在意么?他倒要试试,若是殷昭澜死了,李行韫会不会感到痛彻心扉。这一局便是他输了,总也要让李行韫付出一点代价罢。
两支长箭离弦,迅疾而出,一只直直追随着那道青绿如同柳絮般的缥缈身影,一只从城墙而下径直射向勾唇欣赏自己杰作而毫无防备的李元鹤。
那只长箭眼看着便要穿透青绿身影而过,却在此间刹那忽地一道月白身影挡在其前。而另一只长箭却是径直穿透那正坐于马上洋洋得意之人的身体而过。
长箭穿透身体的声音近在咫尺,昭澜感受到什么一般,猛然顿下步子,她迟疑地一寸一寸回头望去。
呼啸风声在耳畔萧萧而过,脑海突起耳鸣,昭澜只看得见那一发长箭正正好好穿透他的胸膛,血液在月白色的衣裳上晕染得快极了。
她想唤出他的姓名,却始终发不出声音来,泪珠源源不断滚落下来,脑中再度闪过那句“燕小将军殁了。”
她跪坐在地,失了意识和理智,只一寸寸朝着那道月白身影爬去。
他的胸膛不断往上颤动,唇齿之间滚落更多黑紫色的血液,目光朝着她望来,张口欲说,血液却是流得更加凶猛。
昭澜紧紧握住他的手,颤抖地抚上他粘满血的面庞,无力地不住摇头,凑近他的唇边想听清他所说的话。
昭...昭。
昭...昭。
昭昭。
再也没了气息,他的手从昭澜的手上滑落下去。
她说不出话,哀痛却穿破声腔,终究发出了声音,如同猿鸟哀鸣,嘶叫长空。
......
李元鹤略微艰难地拔出胸腔所插之箭,抬头望向城墙处,动作变得有些迟钝,吐出一口淤血,他扶着中箭伤处重重跌下了马。
紧接着是第二箭,第三箭。
“阿兄!”
眼前却是忽地闪过一道赤红身影挡在了他的身前,来不及错愕,两只长箭均如数穿透了身前女娘身体。
那道身影滑落下来,他下意识扶住,怔怔地望着李元苓朝着他笑了笑,继而又从喉间喷溅出血,红色的血滴喷溅到了他的面庞。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救我?”他像是疯了一般,似是脱离轨迹而迫切地想找到答案。
“阿兄...一直保护...元苓,如今终于...换作...元苓保护阿兄了。”李元苓喘不上气来,说出的话如同碎珠一般连串不起来,她却依旧弯起沾满腥甜之血的唇用力笑着。
“阿兄...别伤心,元苓...是去..找阿母...和阿父了。”最后一抹清甜的笑渐渐褪去,最终彻底消失在李元鹤眼前。
“阿兄快走...”
怀里的女娘面色痛苦,竭力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阿兄快走。
李元鹤怔愣在原处,望见元苓一点一点将眼闭上,像朵枯萎的花终而随风而去,他忽地便笑了,像是疯魔了一般竭力笑着,笑到喉腔咳出一缕一缕如泉涌般的血丝,笑到眼角泛出湿意。
第45章 孤魂野鬼 百年之后,同穴……
几年的争斗恍若一场梦, 李元鹤嘲弄一笑,轻轻抚摸这怀中女娘柔软的发丝,脑海中尽是元苓昔日笑颜。
他像是一个失了理智的可怖赌徒,将元苓视作一件可抵押的筹码, 抱着可随时舍弃的念头, 抱着毫无软肋的决心, 去赌天下之主的位置。
元苓啊, 这次阿兄...不走了。
孤身一人躺在这百年凄寒的京都泥地之下实在太孤单了, 便由阿兄来陪你长眠罢。
长夜未明。
城墙之上一声令下, 箭如雨下,骏马嘶叫,叛军纷纷持剑抵御。此刻城门大开,骑兵蜂拥而出,两军再度陷入厮杀。
混乱之中, 那女娘颤着手将那燕旻的尸首轻轻挪到地上, 一点一点站了起来,望着燕旻了无生息的面庞,她轻笑一声,薄薄的肩微微一颤,眼角一颗豆大的晶莹泪滴滚落在脸颊,最终融入衣裙消失不见, 鼻尖通红, 不知是因流了泪又或是雪夜严寒,单薄的身影在风中显得有些弱小, 但却出奇地依旧坚韧。
她拾起叛军因中箭而掉落在地的长剑,一步一步朝着李元鹤的方向走去。
在雪夜这场凌乱的厮杀之中,明亮的青绿色穿梭而过, 任由血液飞溅到身上,步伐显得坚定又决绝。
李元鹤未曾动作,他仅扬头朝她笑着,眸眼之间满是轻慢嘲讽,似在等着她来,笑容刺眼极了。
她眼眶通红,满是恨意。
她握紧手中利刃,只知往前。青衣染红,手起剑落。
她神情恍惚,未曾畏惧,也未曾感受到痛,仅剩下一个念头。
杀了李元鹤。
亲手杀了李元鹤。
她要亲手杀了李元鹤。
然而有心无力,数十长剑朝她袭来,肩膀被利剑穿透,鲜血滚滚,浸满青衣。
身后传来战马嘶叫,马上之人俯身执以长剑却退一片,并以臂膀揽住那女娘腰身托其上马。
她侧耳望去,只瞧得见他的薄唇微动,声音极近,是那般清晰,镇定沉稳。
他说,莫急。
莫名地,熟悉的夏莲沉香令她的心静了下来,坐在马上默默望着李行韫执剑厮杀带她冲破护卫李元鹤的士兵。
周遭杂乱声渐渐消散。
余留投降士兵用麻绳束缚,城门外的汝秦叛军尽数就地击杀。
如今只剩仍旧因中箭而跪坐在地的叛军之首汝秦王。
李行韫翻身下马,将手递给马上的女娘,待到女娘站定,便将手中的长剑移交到了她的手上。
昭澜微微一愣,接过那柄长剑,直直走向李元鹤。一剑直入左肩,赤剑而出,丝毫不拖泥带水。
被剑穿透肩膀的李元鹤喉间又是一阵腥甜,他依旧勾唇笑着,唇角流出血丝,他却是用指尖轻轻一擦,直直盯着眼前的女娘笑道:“公主殿下可还记得宫中曾来了巫医?”
昭澜动作微微顿住,便是身后的李行韫也投来目光。
“那巫医便是燕旻。起死回生之术会令人失去神智,可那燕小将军却不知怎地,竟从本王府中逃离入了宫中做了个巫医。”
他虽处下位,但面上得意从容尽显胜者姿态:“公主殿下可曾与他说过话?那时的他应是认得出公主殿下的,毕竟还尚存一丝生气,若是那时请了大夫来诊治,说不定此后那燕小将军便就能真的能起死回生了。”
李元鹤的话就像一柄刀刃将她凌迟,昭澜只觉得浑身上下的每一寸骨头都在叫嚣着透彻的痛意。“但在京都,本王的棋子怎能逃出掌控呢?新的蛊虫喂下去,这再不听话的棋子不也得乖乖回到本王手上么?”
她终于出声,嗓音沙哑,眸中尽是绝望:“你也配元苓救你?
一剑又一剑,昭澜彻底失去理智,身下的李元鹤早已命若悬丝,却依旧颤颤巍巍地扬起唇角。
听见元苓的名字他面色唯有一顿,却还是强撑笑着喊道,咳嗽不断,声音变得孱弱垂危:“藏己。”
“下辈子再比试一场,看看下一世究竟我们谁能当天下之主。”
最后一剑,穿透心脏,李元鹤再也没了力气弯起唇角,他面上终于露出痛苦之色,只用生命的最后一刻望向了元苓恬静的容颜。
便是元苓死了,至今为止他不后悔做过的每一个选择,他要做这世上最尊贵的君主,这个梦他做了二十几年。
从二皇子分明奢靡蠢笨却能封爵加官,享尽富贵荣华,他便知道,哪有什么绝对的公正和不偏不倚,世上唯有君王,唯有站到那个最顶尖的位置,他才能真正地随心所欲,才有对于自己的真正的公正。
至于为什么不逃,背后缘由很简单,只因元苓以命护他,他心中有愧,以命相陪罢了。
他向来只分输赢,不欠人情,这条命今日便就还给元苓。
李元鹤早已断了气,可昭澜却依旧执剑刺入他的胸膛,似是失去了神智,李行韫伸手握住她的腕骨。
他这才看清那女娘此刻眸色,仇恨之下满是悲戚绝望,更有几分悔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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