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娘娘心有芥蒂,还请娘娘下令赐死芮儿,芮儿定毫无怨言。”
昭澜盯着她瞧了许久,不知在想些什么。
“去罢,换个蔬菜粥来。”
芮儿闻言顿住,对上昭澜略带笑意的目光,下一瞬便理解了蕙姬的意思,再度重重磕头,声音哽咽:“多谢娘娘!多谢娘娘!”
她将那粉丝汤端走,急急忙忙退出殿内,赶着去给主子熬粥,脚步略显几分释然的轻快。
昭澜望着芮儿的背影,微微一笑,却是在下一刹那,喉腔微微传来痒意和热流,霎时间腥甜的鲜血伴着咳嗽吐露。
她的身后忽地传来一阵热意,伴着一道焦急的呼唤声,她彻底失去了意识。
“来人!宣倪常平!”
眼皮沉重困乏,她胸口沉闷,似是堵住了一口气,努力睁开眼皮却是徒劳,她只听得见耳畔传来一阵微弱的交谈声。
“陛下,娘娘悲痛入骨,本就气血亏空,娘娘这些时日又未曾进食,若再这般下去,怕是......”
未尽的话都已然在神情之中。
“孤知道了,退下罢。”
屋内似乎退出了许多人,但榻前的那位郎君并未离开。
他坐在榻前良久,却是许久都未曾有所动静,若不是耳畔仍旧传来微沉的呼吸声和隐约的热气,昭澜便要觉得他早便走了。
烛火摇曳,发出吱呀的细碎声。
他终于有所动作,原是上前将她身上的被衾拉紧了些,颊边传来微热的指尖触碰。
她听见他叹了口气,手指微微摩挲,动作很轻,像是怕碰坏了什么易碎之物。
他这般温软,倒是与那日露清台上放狠话的帝君判若两人。
“便是这般不愿留在我身旁么?”语气似有苦涩,甚有几分难以察觉的脆弱,是昭澜醒时从未见过的李行韫。
他孤漠寡言,性子看似傲慢又自负,好似很少在人前展现自己脆弱的一面,将自己的情绪都掩盖在很深的地方,并不轻易展露。
行韫,蕴藏所行,藏己,隐藏己身。赐其名字者,便是期颐他不该形于辞色。
昭澜不知道他是何时走的,只知身旁一直伴有那令人安心的淡淡呼吸声,她知他在。
-
不知浑浑噩噩在昏睡之中度过几日,昭澜再度醒来之时,已是一个午后,细碎的阳光洒在她的身上,渐渐有了别样的暖意。
屋内本就烧有炭火,应不只是身子暖。
“娘娘醒了?”床帐略有声响,一小女娘充斥着欢快的声音即刻传来。
鼻尖传来淡淡的兰花香,原是不知何时屋里多了几株兰花。
“那是.....”她略微疑惑。
兰花并不喜寒,这又是在冬日会下雪的京都,兰花几乎少见。
芮儿端来一碗热粥,面带喜色道:“都是陛下送来的,陛下说娘娘生病在榻,屋内一直是熏香的味道并不透气,便送来了许多兰花,这兰花自然香味道的确比那熏香要好闻的紧呢!”
昭澜小口小口喝着那热粥,一边听着芮儿絮絮叨叨讲了这几日发生的事情。
没成想,她这一躺便是三日。
“那何时多了个软榻?”昭澜拿起帕子擦了擦唇角水渍,忽然瞥见不远处凭空而多出的一物。
“陛下这几日都在这里歇息,那软榻便是陛下遣人搬过来的。”
昭澜略微迟疑:“我昏迷的这几日,他...都在?”
“是啊娘娘,陛下这几日便是下了早朝就往咱沁宜轩这里赶,今日却是不巧,陛下适才被那通报的公公叫走了,似是朝中大臣有要事相禀,需得即刻详谈。”
“娘娘提醒芮儿了,奴婢这就便去托人去告诉瑞福公公,陛下还不知道您醒了呢!”
芮儿兴冲冲便跑出屋门了,昭澜笑了笑,环视了周遭一圈,短短几日,她这沁宜轩倒是处处被他的东西都占满了。
望着屋内出现的这些不属于她的物件,她能清楚地感受到心中有一块位置变得从所未有的柔软。
.......
她突发奇想,想去外面晒晒这冬日里的太阳。
芮儿倒是有些犹豫:“娘娘,您才刚醒,身子还未痊愈,还是莫要去外面走动了,免得又染了风寒。”
昭澜目光落在窗前的几缕日光,不甘心又闷在屋里:“现下阳光正盛,去外头晒晒太阳罢,我都好些日子没出门透透气,身上都快长霉了。”
芮儿拗不过昭澜,便只能陪着昭澜出门了。
直至走到屋外,昭澜才晓得原是真不愧于许多二字。
院子里的花圃种满了兰花,各类品种,姹紫嫣红,便就都齐齐绽放着。
芮儿小声附耳在昭澜的耳侧:“都是陛下亲手种下的。”
“陛下说咱沁宜轩甚是空荡,便想着给您在院子里种上喜欢的花,您醒来若是能看到心情当能好些,陛下栽上这些花用了正正一下午呢,也不让监正动手,皆是亲力亲为。”
昭澜侧头一瞧,芮儿十指紧扣作揖似的摆在胸前,满脸都是艳羡的模样,不免觉得有些好笑:“几日不见,你倒是成了陛下的贴身侍女了?”
芮儿吐了吐舌,将手放下,转移话题道:“娘娘去梅园瞧瞧罢,那离沁宜轩最近,且梅花都开了,红艳艳的,瞧着可喜庆了!”
昭澜点点头。
-
梅园。
红梅绽放,枝头招展,在这白雪皑皑之间,确是尤为动人。
不远处传来女娘间的嬉闹声,昭澜循声望去,隔着些距离,倒是看不太真切,她转了身便想离开,如今走到这般境地,她早已失了在后宫之中争斗的心思。
却是被那女娘扭头瞧见了,她率先叫住。
“蕙姬娘娘!”
和芮儿一道往前走了几步,依稀认出那位坐着的女娘,好似是佳贵人?
倒是许久没见过佳贵人,应是从中秋夜宴便是未曾在宫中碰见过了。
那佳贵人不知为何神情先是有些惊讶,但还是寒暄道:“蕙姬娘娘身子可好些了?”
“多谢姐姐关心,好些了。”
“我虽年岁比娘娘大些,但蕙姬娘娘妃位高我几级,娘娘喊我姐姐倒真是受宠若惊了。”佳贵人眸珠剔透,此刻正打量着昭澜。
“我入宫较晚,唤一声姐姐也是应当的。”昭澜心下倒是有些后悔了,早知道便不来这梅园了。
“适才听见姐姐与婢女嬉笑,不知在这做什么?”
“我与珠儿在采这梅花,准备拿些回宫做些胭脂。”佳贵人向她展示了才采到的几枝梅花,神情仍有几分雀跃。
“姐姐会做胭脂?”
昭澜略微惊讶,后宫妃嫔都是名门闺秀,通常都是精通琴棋书画,没成想佳贵人还会做这民间工艺。
“不止胭脂,我家娘娘还会做扇子、香粉呢!”珠儿在一旁忍不住补充道。
“宫中日子多无趣,我不过想方设法给自己找些闲事做,得个乐趣罢了。”
“起初这些我倒是也都不会,甚至学得有些艰难,但现在我自己一人便能做个七七八八。人活这一世,不就是将未成变有成,未做变有做,将世间多万物体验一遭么?”
她讲的话很是通透。
昭澜将她的话放在心里反复揣摩几遍,或许便在此刻,她忽然便懂得午后那缕阳光的暖意,暖在何处了。
佳贵人自顾自说着,却见蕙姬娘娘微微怔愣,不知在想些什么,心下也不免将思绪回到几月前,遥想第一次见到许苕之时,宜充仪和那淑贵人因个步摇在御花园争来斗去,那淑贵人还将许苕当成枪使,没成想几月过去,这宫中倒是成了这蕙姬娘娘一人的“天下”。
第47章 夕阳 此刻正逢太阳落山,……
与佳贵人在梅园闲聊了几句, 天色便快要暗了,昭澜与芮儿一同回到沁宜轩。
一进院门便瞧见了那个在花圃里忙活的郎君,昭澜脚步微微顿住,若不是亲眼所见, 真是难以想象, 一个平日里连规规矩矩坐在椅上的傲慢郎君, 如今真的会亲自下花圃种起了兰花。
她适才还只当芮儿言语夸张了些, 毕竟在她心中的李行韫不像是一个会为了女娘放下自己高傲姿态的郎君。
此刻正逢太阳落山, 昏黄绚烂的夕阳光照在他弯腰的背影, 倒真生出几分过日子的真切实感。
可为什么偏偏是她呢?她分明一直都是一个居心叵测的坏女娘,甚至在李行韫眼里,她还给他下了蛊毒。
“便这般不想留在我身旁么?”那句细碎的低喃在此刻似乎又回荡在耳畔。
为什么偏偏是想留她在身旁呢?
她便这般站在原地遥遥望着,望着郎君一点一点,将新进的花都好好栽了进去。
或许有时候并不需要一个明确说出口的答案, 或许眼前所见便是答案。
芮儿见她不出声, 便也乖乖站在她身侧,伸出手示意其他侍从莫要出声。
直至那郎君拍了拍手,正欲跨过栅栏,抬眼才发现站在院门不出声的昭澜。
不经意间对上昭澜直直的目光,他怔愣一瞬,咳嗽两声, 伸手挡在唇角, 掩盖那几分不易被人所察觉的局促之色,神色看似如常地跨过那栅栏。
“醒了?”他语气淡然, 眸色漫不经心,似是满不在乎的模样。
若是忽略几刻钟前听闻蕙姬已醒的消息便抑制不住匆匆赶来沁宜轩的雀跃郎君,若是忽略来到沁宜轩便在门口踌躇半日却被告知蕙姬并不在院中的失落郎君, 大抵是在这一堆侍从面前能称得上是满不在乎的。
昭澜却是不语,仍旧直愣愣地盯着他。
李行韫轻咳一声,又被昭澜这般直白的眼神盯得略微有些不自在,他移开视线,只留余光瞥着昭澜。
“进屋用膳罢,天冷.....”
他的话戛然而止。
原是那适才还站在原地不说话的小女娘此刻踮起脚轻轻吻住那个还欲说话的郎君。
院内其他侍从见状小小惊诧,纷纷背过身去不敢直视。
偏就那瑞福每每都不凑巧,他的声音从院外穿透而来,不难听出,步伐之中都带着几分喜悦:“陛下,新的兰花取来了!”
却是无人回应,瑞福一进院门便与整院的侍从面面相觑,他咽了咽口水,心中略微不详地望向了院中央相贴的两人,仓皇转身,差点将怀中的兰花给摔了出去。
但这一次却是院中二人却皆是对外界所发生的一切恍若未闻。
两人身上被淡淡的兰花香所包围,她只是轻轻一吻,这一吻却是与往常的每一个吻都要不同,无关情欲,无关惩戒,只是异常纯粹的一吻。可便就是如此纯粹的一吻,令那个佯装正经的郎君绷不住唇角,他的心尖在此时此刻为眼前女娘而微微一颤。
“李行韫。”
他从小女娘口中听见自己的名字,一字一句,很是郑重,他期冀她的下一句话。
“我也不想亏待自己。”她微微扬唇,苍白的面容生出了一分活力。
李行韫瞬时回忆起几月前二人在露清台时的交谈,亏待自己,究竟亏待了什么只有他们知道。
在这种满兰花的院子,经历一场生死大劫而显得无比渺小脆弱的女娘,努力朝他扬唇说着唯有他们二人才听得懂的加密话语。
他喉结滚动,没有说话,只是伸手将昭澜紧紧揽在怀里。可便在这一刻,他彻底知道,自己逃不过了。
他李行韫此生躲不过这一道情劫,但他,甘之如饴。
-
入夜。
适才请了倪常平来沁宜轩复诊,此次给昭澜所诊出的脉象较为稳定,与前几日陷入昏迷而较为紊乱的脉象相比,可以清楚地瞧得出女娘的身子气血虽虚,但总算性命无忧。
昭澜才大病初愈,晚膳用的依旧是清淡的白粥,李行韫倒也没有叫别的膳食,两人便一道用着清汤寡水的白粥再配着点小菜。
屋内一时很安静,往日聒噪的瑞福今天碰了壁便就憋着劲愣是一句闲话也没说,那芮儿往日一见来人话便少,虽说在昭澜身旁说了不少陛下的好话,但真到了陛下面前,若是没有瑞福公公搭腔,她可谓是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说多错多,眼前的瑞福公公便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昭澜自然察觉到屋内气氛略微奇怪,但她此刻也有些不愿说话,只因脑中都是适才她对着李行韫所说的那句话,像是戏本刻在脑海里循环播放了一般,她不经意抬眼,却见对面的李行韫不知何时停了用膳,单手撑在案上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瞧,又见背后的瑞福抿着唇一脸痛苦的模样,回头一瞧,芮儿和那瑞福简直是如出一辙。
三个人此刻好似都不太正常。昭澜连埋头吃饭,也罢,她也算一个不正常的人。
用完饭后,芮儿和瑞福收拾着案上的碗筷,一道退了出去,屋内一时只剩下昭澜和李行韫。
昭澜随手拿了个梅花糕往仍在盯着她的李行韫嘴边塞去,语气本是恶狠狠:“盯着我作甚?”
却是在塞糕点时无意间触碰到了濡湿的一物,像是触电般收回手,气势瞬时便弱了一半。
她想象中凶恶的语气就变成了像在调情撒娇一般,声音娇娇软软。
他并未立即答话,嘴里嚼着那梅花糕,笑着伸手去揽昭澜。
昭澜并无防备,便就顺势跌坐在他的怀中,感受身前宽厚的胸膛不断传来热意,她的面色起了一层薄红。
她抬眼望去,只撞进了他的温润如水的眸色,眼尾轻轻上扬,她听见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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