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时又听得见外界的声音,不论是城墙之内百姓的喝彩声又或是城外朝臣的拜礼,霎时间各式各样嘈杂的声音进了她的耳朵,她甚至听得见鲜血滴落在地的清脆声响。
昭澜失力跪坐在地,撞到柔软一物,竟是早已晕倒在地的芮儿,她用力抬头望向身前的内侍,脑海忽然闪过一张熟悉的脸。
最终彻底失去意识。
她好似做了一场很长的梦,她梦见凯旋的人并不是李行韫,而周遭的人都对那人俯首称臣,好似李行韫的存在从始至终都只是她一人的独角戏,她拼了命去寻找他存在的痕迹,却找不到任何证据证明世上有李行韫此人,更寻不到他的半点踪影。
恍然从梦中惊起,昭澜急急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着,紧接着才缓缓感受到从小腹传来的剧烈疼痛。
“娘娘!您终于醒了!”耳畔传来芮儿的细碎哭声。
昭澜终于清醒过来,低头望向自己被裹住纱布的腰身,声音沙哑,惊奇问道:“我这是怎么了?”
“娘娘在城墙上等候陛下,却是遭遇刺客突然袭击被刺中小腹,幸得屈大人便在城墙之下发现了异样,将娘娘及时救下,娘娘和奴婢才得以性命无忧。”
刺客?城墙上的那个内侍。
昭澜回想起昏迷前的状况,那日城墙之上处处都是宫中侍从,而那刺客竟能做到在众目睽睽之下行刺。
“那刺客抓着了么?”昭澜突然忆起失去意识前在脑海中闪过的一张熟悉的人脸。
芮儿可惜地摇了摇头:“娘娘彼时昏迷不醒,屈大人忙着先救下您,而那刺客借着三军凯旋城下聚满百姓鱼龙混杂逃脱。”
“也罢,那日刺客所着的是内侍衣裳,想来便是从一开始就想好了对策。”
“对了屈大人?”她似是忽然想起什么,心下焦急,问道,“陛下呢?陛下可回来了?”
却见芮儿支支吾吾,面如菜色般,不知如何作答。
“你不说,我便现在就去问瑞福。”说罢,昭澜便掀开被衾,急急下榻,却是双腿一软重重跪坐在地上。
“娘娘莫急,奴婢说就是了!”芮儿赶忙扶住昭澜,她迟疑道出,“陛下....失踪了。”
昭澜瞬时眼皮直跳:“失踪?”
“陛下本已班师回朝,将北羯大军击退边境,可那北羯人阴险狡诈,早先在境内留下一支队伍潜伏在陛下回京的必经之路,最终陛下为缉拿那北羯将军与其一道跌入山林,不见踪影。”
“陛下失踪为何三军先行回京?他们不该先找到陛下再启程回京么?”连着昭澜自己也未曾发觉,她的语气在急切之中又多了愠色。
她实在不明白,三军为何会放下陛下而先行回朝。
......
“这是陛下的意思。”瑞福叹了口气,他望着才醒来没多久便急着来寻他问陛下下落的昭澜,面色极差,他忙引着昭澜坐下才道。
“陛下曾下过命令,此战若是得胜,无论陛下是否出现意外,三军必须风雨无阻班师回朝,这是陛下给予百姓的定心丸。”
昭澜愣住,声音不自觉微颤:“他什么时候下的命令?”
“出兵启程前,陛下写了封密令交予奴才保管。”
什么密令,说的好听,她与瑞福都格外清楚,这分明便是事先拟好的遗诏。
她沉默半晌,终究还是问道:“除此之外,他还写了什么?”
“陛下一曰三军回京势不可挡,二曰若孤有异,三公需从候选名单之中择选新帝,三曰赐后宫妃嫔金银珠宝出宫另寻佳人。”
他分明已为赟朝布好了后路,三军回京,新帝人选,后妃余生,简短的一道诏令早已将自己必死的结局拟定。
她便该知道。那时李行韫答应她一定会活着回来,全然是只是为了哄骗她罢了。
“娘娘莫要过于忧心,还有一队亲兵正在竭力寻找陛下踪迹。”瑞福见昭澜脸色越来越难看,虽他心里也不好受,但仍出声宽慰道。
“京都至边关山高路远,如今可传有消息?”
瑞福沉默,自然是还没有消息,垂头低声道:“娘娘姑且再等一等罢。”
却见那蕙姬闻言,缓缓摇了摇头:“我要去寻他。”
李行韫这人总是这般自作主张,为所有人谋定好了出路,却不问上一问一句旁人可甘愿如此,甚至在亲征前还演了出戏欲令她对其生恨。
若是昭澜真如同他所想的一般因此生恨出宫四处游玩,此后余生山高水长,她便再也不会得知他死在何时何地。
昭澜又怎么会不知道,李行韫所想的便是不愿让她再因身旁至亲之死而伤心欲绝,他想让昭澜为自己好好地活一次。
“瑞福,我已听了他的话,在宫中安安分分等了他足足四月。”
“如若再继续这般等下去,每日无休止境地为他担惊受怕,我不知道我会变成什么样。”
“不论最终结果如何,我都要第一时间见到他。”
可李行韫不知道的是,与他一道安稳度过余生便是昭澜为自己而活所作出的一个选择。
闻言瑞福登时跪在昭澜身前,便是让昭澜拉也拉不起来,他泪眼汪汪道:“娘娘,奴才同您前去!”
“奴才打小便跟在陛下身侧,没有陛下便没有如今的瑞福,如今陛下有危,奴才又怎么找理由在这宫中苟活?”
“还有奴婢!娘娘,奴婢也与您一同前去!芮儿是您的丫鬟,便要与您一道同生死,共进退。”一旁的芮儿紧跟着跪在瑞福身边,小小的脸上满是视死如归般的坚毅。
昭澜怔愣一瞬,望着眼前两个跪在身前的人迟迟说不出话,忽地扬唇一笑,眸中有泪光微闪。
第51章 婚服 他们苦寻一月未果的陛……
从寝宫中走出来, 昭澜回眸望了望,许多碎片记忆似是走马灯般地在脑海里闪过一遭,从听了话本上的招数到这寝宫之中勾引李行韫再到如今,恍然间已快过了一年。
那个时常被倚靠着的软榻空空荡荡, 如同她的心一般, 总是时觉失去了什么。
她不知此行会有何遭遇, 心中只有一个坚定的答案, 她必须去找李行韫。
无论他如今是否还活着。
那女娘收回了视线, 毅然决然地抬脚离去, 昏黄的夕阳红光照在她纤瘦的身影上,时光好似重现那个在花圃里栽花的郎君。
在离开前,昭澜还需要确定一件事,她将目光紧紧锁定在面前的一道背影。
她此刻便就站在一处宫道上,前头是正在指挥着粗使内侍干活的青山。与瑞福确定好青山今日当值的时间地点, 昭澜便从寝宫赶了过来。
“青山公公。”站在原处观察了一会, 她便失去了耐心,直接唤道。
“娘娘安好,”青山神色如常地行了道礼,“可是找奴才有什么事?”
昭澜浅浅弯起唇,悠悠道来:“今日我不与你弯弯绕绕,我只想问你, 那日城墙上的刺客, 是你么?”
青山仍是那副宠辱不惊的模样:“娘娘贵为妃嫔,随口一句话便可断了奴才的生死, 若娘娘说奴才是,奴才便是。”
如此一双波澜不惊的眸子,倒真像是个能成大事的人, 不过到如今此步却是晚了。
“青山公公真是高估我了,断了陛下寝宫之中贴身侍从的生死倒真不是我一个小小妃嫔能做到的,至于你所想要的凭据,不必我与你细细道来,稍后自有廷尉府的人亲自来押送公公。”
青山眸色一变,微微掀起眼望向昭澜。
“我今日来寻你,只有一个目的,我只问,你为何杀我?”
青山沉默不语。
此在昭澜意料之中,她不慌不忙,道:“既然公公不愿说,那我自然不会强求,只是公公此后含恨入土,便是一辈子也无人知晓青山从何来,往哪去,草草一生,于此罢了。”
她笑了笑,转身便要离去。
“青山从何来,往哪去...”
却在此时,身后传来青山的声音。
“重要么?”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平静。
昭澜顿住脚步,回了头,望着那一潭死水的眸色道:“重不重要,自个儿说了算。”
他眉间一皱,淡淡勾了唇,笑中是愁苦的滋味。
“我本叫霍青山,家境贫寒,父亲是个书生,一辈子为求考取功名但碌碌无为,便将毕生所学皆传授于我,期许我能走上他穷其一生也迈不入门槛的青云路,父亲郁郁而终。”
“我也不负其期望,一路榜上有名走到了苍都,一举拿下了魁首,成了缙苍头一个寒族状元。”
谈及过往,青山平淡从容的面庞上终于有了些许不同。
身为寒族子弟,能一步一步走到苍都,这并非一件易事。
但寒族中人可能是榜眼,可能是探花,却绝不会是状元。
缙苍史上从未有过出身寒族的状元,哪一年闱考的魁首不是出自于名门望族?青山为何能成为那一年的状元,想来背后早已有了蹊跷。
“缙苍国灭城破,皇宫里的人都成了俘虏,我这个新进的状元无权无势,又无政绩与功名,自然也不例外。”
后面的话昭澜不必听也能猜到的几分,一个才华横溢的状元郎为了生计,忍辱负重进宫做了低等内侍,而低等内侍自入宫之时便是要净身的。
他顿了顿,似是在极力掩盖自己的情绪,嘲弄一笑:“状元郎到阉人....”
“成了人人唾弃而远之的阉人,我每夜都因痛苦而难以入眠,最痛的是这里。”青山抬手,颤抖着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后来许大人找上了我,我内心的痛楚能因什么所谓的复国大计而消减半分。”
“但缙苍那般破败的国土,我不曾在意它是否存亡,我在意的不过是我从阉人变成一颗筹谋的旧朝棋子,我不再是低贱无用的下人,或许将来我仍旧是状元郎。”
“可你杀了许承直,”青山嗤笑,“自此我所有的谋图都成了一场可笑的梦。”
“你问我为何杀你,只因我恨。”
“我恨旧朝的帝王昏庸无能,恨新朝的帝王过于强势,我恨所有令我走到今天这步的人。”
“但我最恨的人是天道,是命数,是逆不可转的局势。”他微微勾唇,抬头望向天,眸中闪烁着轻蔑的光。
昭澜随着他的目光朝天望去,他说的的确有几分道理,同样出身于寒族,同样才华超众,可命数好的是沈禹松,命数不好的便是霍青山。
原来世上本就没有对与错,不过是世人所立角度不同。
“没有廷尉府的人。”她最终望向青山,只留下这么一句话。
青山惊诧般望向昭澜,此番才明了这是个圈套。她原先打算借此套出他的话,可为何他全盘托出以后却又放过了他。
却见那女娘已经转身欲离去,他上前两步,满是困惑:“为什么?”
“乾元缙苍一统,缙苍的子民如今也好好生在大赟的国土之上,你的亲人,兴许还在家等着你。”她脚步未曾顿住,只道。
女娘走得很急,他却是愣在原处。
许久以后,那群侍从见到掌管内侍对着空荡的一处跪下磕头,甚是怪异。
-
决定好要去边关寻李行韫,昭澜又到了燕旻的墓前道了别,说了许久的话,才和芮儿回到沁宜轩收拾起了东西。
便在翌日天还蒙蒙亮时,一席人出发启程。
屈弦也跟着一道,便是为了护送昭澜安稳到达边关。至于朝堂的事,他本就是一介武夫,便就全盘交由三公去为处置,他所要做到的,当是保全陛下的安危。
从京都到边关,快马加鞭也约要七八日的功夫。
芮儿不会马术,昭澜本要带着她一道,见两人时不时拌嘴活像一对欢喜冤家的模样,也罢,莫要挡人姻缘,便就放任其去了。
此行一趟,昭澜只带了几个手脚利索的侍卫,留在陛下身旁的一支队伍已然足够翻遍那片山林了,无需再多加支援,如今只有宫中稳定才是陛下心中所期冀之事。
趁着换马,几个人此刻正在一处山林歇脚,昭澜索然无味地咬着馕饼,这么几日了前边也未曾传来新的消息,她整日心不在焉地遐想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屈弦本就是个沉默寡言的性子,昭澜不说话,他们二人便就跟个木桩子般地杵在原地。而芮儿和那瑞福便是因生火升不起来还在一旁互相小声嘟囔着。
“你平日是怎么伺候娘娘的,怎地生火也学不会?”
“瑞福公公还说我呢?您是陛下身旁的大红人啊,也没见您会生火呀!”芮儿跟在昭澜身边久了,胆子也跟着大了起来,如今也敢和瑞福呛上几句。
......
你一言我一句,二人拌嘴倒是着实有趣,
昭澜听着听着渐渐回了神,她勉强笑了笑,望向一旁的屈弦,却又是叹了口气:“屈大人,您是如何与陛下走散的?”
“娘娘叫属下屈弦便是。”屈弦垂眸。
“我所引领的定胜军是整个队伍的先锋军,彼时回朝途中,我在前方探路之时,忽觉周遭异样,为探查是否山林之境况,定胜军分三队进山林查探,最后只缉拿了几个北羯余党,那时林路之中忽传激烈之打斗声,我才惊觉原是中了调虎离山之计。”
“待到我携军赶到之时,陛下与那北羯将军已然一道跌入山崖。”
昭澜点头应下,抬头一见屈弦垂着眼眸,整个人被沮丧与自责所笼罩着。
“若是属下赶到及时,兴许陛下便不会中了那北羯人的离魂散,更不会为了缉拿北羯将军而跌下山崖....”
他的声音愈来愈低沉,这是昭澜认识屈弦这么久以来,见到他展露最多情绪的一回。
昭澜捡起地上的树枝,随手在地上画着圈,她的声音虽不大,却听起来令人安心得紧:“如今这么些时日,前方的将士仍未传来消息,这未必是一件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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