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更衣完成,身旁伺候的嬷嬷上前为其推开了一扇门,指引方向后便一并退出屋中。
门后是一条长廊,两边皆挂满了粉白色的帷幔,不知是否温泉在此的缘故,长廊虽透风却与殿外那般寒凉刺骨不同,甚有热气弥漫。
昭澜赤着足也未曾觉得冰凉,她沿着长廊走到尽处,又见一四周挂满帷幔的偌大长亭,微风涌动,纱布轻摇,热气缭绕,池中人影若隐若现。
她撩起半边纱帘,便见缥缈水雾之中惬意倚靠在池壁的人微微睁开了眼,声音沙哑低沉:“怎么不下来?”
昭澜闻言下了水,眼神却依旧停留在李行韫身上不舍得离开,愈发靠近愈发觉得腿软。
浸湿的月白交襟里衣紧贴在健硕肌肉上,裸露的锁骨滴落水珠,殷红的薄唇微抿,玄色发带将发丝挽在身后,却依旧有不听话的几缕散落在鬓间,沾染上了湿气。
他应在此处泡了有一会儿了。
昭澜忽地便想起从前公孙荌问过她,寻常的公主都有面首,怎就她身边却是一个俊美郎君都不见。
她那时心头顿时浮现阿姊身旁的几个生得一言难尽又阴柔娇媚的男宠,轻轻笑笑,只说男女情爱弯弯绕绕,对此并无兴趣。
如今她知道了自己的答案。什么并无兴趣,若是岱州有生得这般俊美又硬朗的郎君,她身侧怎会空无一人。
她才是一个伪君子,彻头彻尾的伪君子。
只见那郎君薄唇轻勾,低笑一声,水波荡漾,他又怎会不知昭澜这不同寻常的反应,联想到那日在沁宜轩窥见的画册,他目光幽深,更携笑意,总算是...揪住狐狸尾巴了。
昭澜走近了些,浓烈的酒香扑鼻而来,而那往常熟悉的夏莲沉香味道变得极淡。
她的视线缓缓上移,最终落在他的薄唇上,她发现了一个不得了的事实,好像李行韫一饮酒,唇瓣便会变得殷红水润,便会令她......格外地躁动。
想亲。
昭澜晃了晃脑袋,试图令自己清醒几分,暗暗捏紧了欲上前褪去那件碍眼里衣的那只手,她勉强移开视线,装作正经地问道:“陛下......唤怀兰来此处作甚。”
“作...甚?”他顿了一下。
下一瞬,他伸手一捞,轻松将昭澜圈到怀里,贴近她的耳垂之处,刻意放缓了声音:“自然是....”察觉到怀里的人忍不住因他发出的声音而微微轻颤,李行韫很是受用,唇角自高高翘起便始终不曾收回,真是个好色的小女娘。
“泡温泉。”他捏了捏昭澜发烫的脸颊,大发慈悲地松开了桎梏住她的手。
李行韫伸手取走池边的酒樽,抿了一口酒,饶有兴致地望着独自气恼的昭澜。
那日昭澜去见了李元鹤,回殿过后闭口不语,他本是愠怒到了极致,可要问为何他如今蓦然之间又能消了气。
他自己也不清楚。
或许是因为那日在火光烛天之中能见到一个完好无损的许苕罢。
如今他已不在乎许苕怀揣着怎样的目的接近他,只要许苕的目的是他便足够了。
而旁的什么,他不想问,也不想知道。
-
查案截期第三日,大年初二。
京都城正逢落雪,午夜静谧,只余寒风呼啸和轱辘压道的细碎声响,一辆官家的马车在道上行驶而过,车内坐着个全身包了个黑色斗篷的中年男子,或许是因为寒冷而浑身发抖,仔细一瞧,他的手和脚都戴着镣铐。
他的正对面坐着两个押送官差。
“今年真是倒霉,才到初二便是揽上了这么个烂差事。”
“谁说不是呢,大过年的还要押送这老东西去边疆流放。”
“就是就是,一年到头便也就这几日能歇着。”
其中一个官差打量了那刑犯一眼,压低了声音,附耳问道:“你可知他是什么人物?”
“不晓得。”
“奇了怪了,从中都官狱所出,瞧起来是个大人物,可最近也未曾听闻有什么朝廷命官犯事啊。”
此时他们口中的老东西微微睁开浑浊的眼珠,眼角泛起了一圈褶皱,末了又悄无声息地阖上眼。
这些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蠢东西,也罢,很快本官便送你们去黄泉路走上一程。
可却还没等到他送这些个官差走上黄泉路,他蓦然心悸起来,胸口处传来阵阵难忍的绞痛。
那两个官差见了习以为常,这些个犯事的一个比一个猴精,狡猾得很,在半途之中装病的大有人在,他们见状只呵斥了一声:“装什么装!再装下去,这段去往京郊的路便把你系在马车拖着走!”
闻此那中年男子仍旧一脸痛苦状地揪着心口处的衣裳,脖颈上爆起青筋,脸色变得通紫。
看这状况好似不太对劲,这老东西来真的?
还没来得及官差唤车夫调转方向去医馆,已然为时已晚,那犯人双目猛然瞪大,双脚不断摩擦着地面,终而气绝身亡。
两官差探了探那犯人气息,双双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瞧见了惊恐之色。
马车之内,在他们眼皮底下,那犯人窒息身亡,实在太诡异离奇。
流放犯人未出京都身先死,一时间惊动廷尉府,消息层层上报。雪夜之中,暗色身影如同鬼魅般游走。
万戚宫中,烛火亮起。
“王进死了?”
李行韫只披着一件大氅,将拿到的纸条置于烛灯下,纸条瞬时化成灰烬,随着烛火摇曳,他的眸光闪烁,意味不明。
第42章 热粥 拧巴的两人在这场无……
查案截期倒数第二日, 大年初三,上书房。
昭澜与芮儿提着一盒点心正站在门外候着,就如同昭澜第一回 见到李行韫那般,只是这回身旁再也没了簇拥成堆的妃嫔。
回想那时, 她照葫芦画瓢般的学着话本上的计策起早来送李行韫点心, 本以为必定能别出心裁, 给君主留下一个特别的印象, 如今想来, 当真是令人发笑不止。
“蕙姬娘娘, 请。”瑞福乐呵呵的,每回这蕙姬娘娘来,陛下心情便大好,他自然也跟着沾光。
昭澜点头应下,便要和芮儿一同进殿。
身后的芮儿却被瑞福拦下, 昭澜用眼神询问, 瑞福会意,笑着应答道:“陛下令娘娘单独进殿。”
昭澜便就接过芮儿手中的食盒独自一人进了殿内。
今日阳光正盛,金黄色的光照穿进殿中,照耀在那个坐在案前提笔写字的郎君。寒冬里的太阳总是格外温暖,挥洒细碎闪亮在人的身上,便觉得暖洋洋的。
好似她第一次来侧殿时, 便是盯着李行韫的手发愣而想起了岱州那封劝降书。
昭澜不动声色地移开了视线, 提着食盒往前走了几步,正欲行礼, 便听见一句:“免了。”
“诺。”她随之起身,望向李行韫,却见其未曾抬头, 见她来了也不避讳,仍旧在纸上洋洋洒洒写着什么。
“陛下在写什么?”昭澜心不在焉地问道。
李行韫微微一顿,挥动笔墨的手却是未曾停下,他语气稀松平常,道:“王进结案卷。”
昭澜闻言垂眸,握着食盒的手默默抓紧,早知道便不问了。
是她亲自给王进下的蛊,王进是如何暴毙结案的她还能不知道么?
尽管她心中波澜万千,早已卷起惊涛骇浪,面上也依旧不显。暗暗吐了口气,昭澜试图转移话题:“今日阳光....”
若忽略掉李行韫直勾勾盯着她的目光,昭澜还是能够胡扯一番的,对上那般的眸色,她忽地有些怔愣。
初见李行韫时,他的眼神便是这般,倨傲慵懒,却又带着审视和疏离。
“今日阳光不错,等孤写完这封卷宗,你便陪孤出去走走。”
他今日...好生奇怪。
昭澜微微疑惑,李行韫并未为难她,还为她找好了下文。
“诺。”她乖乖应下,忽地发现手中还有食盒,才想起道:“怀兰做了些虾仁瘦肉粥,陛下可要尝尝?”
她未听见应声,疑惑抬头只见那双墨黑深邃的眸珠仍旧落在她的身上,目光幽深,捉摸不清,不知在想些什么。
“放着罢。”他不似往常那般去瞧昭澜所带的吃食了,只定定望着昭澜淡淡回道。
在悄然无声的对视当中,又联想到他适才提起王进,昭澜似是忽地意识到了什么,恍然如梦中惊醒。
想来是不必等七日之期了。
他如今应当已经全然知晓了。
思及此,虽早有预料,可她盯着那再平常不过的虾仁粥,眸光却还是不可抑制般地渐渐黯淡,依旧面色不改道:“虾仁粥若是放久凉了便不好吃了,陛下还是趁热喝罢。”
“当真要孤现在喝?”李行韫直直盯着昭澜的面色,不肯放过任何一寸细微的神情变化。
殿中再度陷入了沉默。
他便这般笃定这碗粥有问题么?
也罢。事到如今,索性坏人做个彻底,她偏就想看看李行韫他究竟会不会,喝这碗粥。
许久之后,昭澜认真地抬眼望他,唇边带笑,一脸乖巧,回应李行韫的依旧是那句所差无几的话:“天气严寒,陛下趁热喝了可暖暖胃。”
僵持之下,紧绷的唇线顿开,蓦然之间,李行韫微微一笑,似是自我嘲笑,他语气缓慢,饶有兴趣地咬字,一字一句,郑重其事道:“那便...不辜负爱妃的一番美意了。”
他慢条斯理地接过那碗粥,不紧不慢地舀了一勺又一勺。
昭澜便这般站在原地,面无表情地望着他把那碗粥吃了个干干净净。
“爱妃觉得,现下可以了么?”他放下空碗,扬起唇角,悠悠问道,眼里却皆是冰冷之色。
“陛下赏脸,妾自然感激不尽。”昭澜轻笑着应答。
拧巴的两人在这场无声的争斗之中谁也不愿服输,眼神之间的争锋相对似是又回到了半年前初见之时。
她被那般的神色猛地刺痛一瞬,便就忘了适才答应李行韫出去走一圈的承诺,只想离李行韫远一些,再远一些。
“既然陛下已然用完点心,妾身便就退下,不在此处打扰陛下处理政务了。”
他既没应声,也没望她。昭澜也来了气,便自作主张地退出殿中。
她从前本就是个顺遂自个心意的人,不过因燕旻而假意顺从于许承直的安排进宫引诱帝王。而如今,想来便也没有什么必要了。不论李行韫是因何而不拆穿她的身份,她都将把未尽的一切做完。
“蕙姬娘娘这便走了?”瑞福见昭澜进殿不过一刻钟,与往常相比甚是短暂,不由得疑惑。
却见那蕙姬今日怪异,似是恍神未听见他的唤声一般,匆匆离去,芮儿赶忙跟上,主仆二人的身影,随即便消失在院中。
待到二人走远,殿中猛然响起了久违的瓷器清脆落地声。
还在疑惑眺望远处的瑞福被这一声狠狠吓了一通,怎地两口子又吵上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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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进此案转交廷尉府处置,其受汝秦王指使谋杀君主,依照律法当判赐死,但偏其年岁已高,罪责应减一等,便就判作流放劳役。
离开诏狱的那一日,天光犹在,被押着王进眯着眼,感受着久违的日光照耀,嘴角微微扬起旁人不易察觉的弧度。
眼前流放似乎是道死局,可一旦出了京都,背后生机万升。
彼时君主逼问,供出李元鹤之名不过谋划之一,目的便是隐藏棋局之中的暗线许承直,同时也保准那许承直之女顺利进入帝王视线。
等官差押送他到了京郊,他和汝秦王的手下便会暗中接应,护送他逃之夭夭。到外州宅邸隐姓埋名躲上一阵子,待到所谋之事已成,汝秦王登上帝位的那一刻,便是他重回京都之时,届时荣华富贵尽数归来。
王进身前分明已然坐拥太尉之名,若问其为何冒死要与那汝秦王同谋,答案不过一个钱财二字。京都繁华,灯红酒绿,骄奢淫逸之中,为官俸禄早已远远满足不了他的贪欲。
居庙堂之高,却迷失了为官之本。
但他千算万算,却是忘了在京都朝堂这样的龙潭虎穴从未有过永恒的一致阵线,稍有不慎,兴许上一刻还在目睹局势的局外人下一刻便不动声色成了局中棋子。
京都之外的确生机万千,可若是京郊从始至终便无接应呢?若是他也走不出京都呢?
一生都在算计旁人,妻儿子女也好,朝中同僚也罢,王进竭尽半生心血走到了这一步,却轻而易举地跌了个粉身碎骨,得了个亦臣不可侍二主的终生教训。
大年初二的夜,京都城内高楼之上,昭澜便在那处,和李元鹤一道,面无表情地欣赏着王进的毒发。
殷昭澜从来便不是个良善之人。
生在皇宫,谁又能真正心思单纯,独善其身呢?
她的确是缙苍不受宠的朝澜公主,可无人规定公主偏只能柔弱无力。上一个因她外表身份而有所偏见的公孙瑞,如今早已在黄泉之下,死前也未曾瞑目。
李元鹤立在她身侧,目光所对的却不是马车内的王进,他满眼笑意盯着昭澜,倒真是越来越喜欢这个弟弟的宠妃了。
“为何非要亲手杀了王进?”他记得这王进过局全盘由许承直接手,分明与昭澜毫无恩怨。
昭澜没应声,想来几月前那个在宫中以身入局寂寂逝去的女娘,如今怕是已经无人记得了。
她以身献祭只求亡妹能瞑目,昭澜以身献祭只求瑾瑜二女皆能瞑目。
昭澜再清楚不过,女娘生在这以夫为纲的世上进退维谷,她一己之力甚是微薄,纵使自己也身陷泥潭,可她偏就不忍无动于衷。
“我与殿下之间本就只有利益交织,除此之外再无其他。殿下接下来想让我做什么直说便是。”言下之意便是莫要多管闲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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