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管齐下,从门外踏入的士兵源源不断,长箭又密如雨下,饶是再武功高强的剑士也是心余力拙。
少顷,屈弦身侧那两名侍卫皆中了箭,纵是身手矫健的屈弦臂膀也被擦伤数道,不断渗出褐红色的血珠。
想来是箭上被擦了毒。
胜负似乎已见分晓,可胡之远却是没由来地惴惴不安,他猛地一惊,似乎从始至终未见着两道身影。
此番下来,胡之远到此刻才真正对此忌惮起来,他夺了身侧一士兵的弓弩,拉开弓弦,就要往屈弦射去,可却等不及他下一步动作,身后骏马传来剧烈的嘶叫声。
来人同样坐于马上,动作迅疾,来势凶猛,其他马匹受惊,纷纷跃跳惊让。
他单手拽住缰绳,夺走长枪朝胡之远腕骨投去,弓弩怦然落地,骏马前脚高高扬起,于原地停下。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本应出现在闻香楼的李行韫。
.......
昭澜一跑出来便有些后悔了,有些话好好说清就是,也并非不清楚李行韫的脾性,平日就傲慢的郎君会说出什么好话,可她就非要拗那一口气,也不知是在傲些什么。
她停了脚步,回眸望向那暗夜之中灯火最是闪耀之处,默默叹了口气,裙角一旋,便就换了方向。
分明今后还需讨好李行韫,分明便不该过多沉溺在这出戏之中。
可估摸着不过往回走了一刻,昭澜便是听见了那鼎沸骇人的马蹄声,心中一惊,她抬头望向闻香楼,猛地顿住脚步,好似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一个不可置信的答案隐隐浮现在脑海之中。
就在她欲加紧步伐之时,一人立在她跟前挡住了去路。
是李行韫的手下,她曾见过几次,故而觉得眼熟,只是眼下见了这小侍卫,心中的不安更加重了些。
“夫人请止步,屈大人嘱咐属下,在天亮之前,不得令您靠近闻香楼。”
倒像是屈弦手底下的人,与他倒是如出一辙,面色无异,毫无情绪变化可言。
昭澜不听他说,只抬脚两步,又见他伸手拦住,瞧起来便是一副要与她争执到底的架势了,不得已,昭澜盯着他的眼问道:“眼下郎君是否被困在闻香楼中?”
小侍卫垂眸,不语。他们暗卫之间有着自个独特的联系手段,他自然是清楚闻香楼眼下的状况,也不由得小小惊讶,眼前的女娘分明并未得知消息却能猜到闻香楼状况。
只是,屈大人下令于他,需得看护住夫人,他不得违令。
“我知你得了令,不愿将闻香楼的情势告知于我,可如今闻香楼人手不足,骑兵具不在此,如若郎君性命危虞,试问此令之意又有何在?”
小侍卫方才是微微惊讶,此番听了这一席话,便是有些敬佩于夫人的聪慧,虽是动摇,但他依旧岿然不动,并不觉得一个女娘回了闻香楼能改变什么。
昭澜仍受阻拦,见左右说不动小侍卫,当下便有些急了:“若郎君今夜命丧闻香楼,你当如何?”
小侍卫眉头紧皱,他从未听过这般直白胆大的逆言,但还是回答道,“死。”他的命属于大赟,属于陛下,若陛下殒命,他必将自刎谢罪。
“我也是。”意想不到的回答。
“若郎君将死,我也将陪郎君一道。”昭澜神色坚定,眸色尽是真切之意,声音铿锵有力。
“你应比我深知今夜楼内之凶险,此番境地,若置郎君于险境,而留我一人平安无事,我许苕便是如何也无法苟活。”
“即便单凭我们二人力量渺茫,做不得什么,可总要尽力一试,而非坐以待毙。”
许是许苕的话打动了小侍卫,他终于有所松动。
“夫人,想如何做?”
“你习得武,脚程比我要快些,便去客栈寻瑞福公公,他自会知晓该如何做。”
“那夫人呢?”小侍卫不闻许苕解释,不由得疑惑。
“我回去。”昭澜望向闻香楼的方向。
“为郎君多拖延得一点时间。”
“不可!”小侍卫脱口而出,与适才相比略显几分焦急。
“我们没有时间了!”不容分说的语气,昭澜没有再给他辩说的机会,抬起脚就往前跑。
小侍卫终是妥协,虽已跃上屋檐,却面露迟疑地回首望向风中身影单薄的女娘。
她已往回了一段距离了,衣袂飘飘朝后扬起,逆着风肆意飞旋。
从头到尾未曾有过犹豫,哪怕半分。
第34章 少年将军 可战神又如何?……
长枪擦过胡之远腕侧皮肤, 空气瞬时凝滞,在场之人皆是一怔,缓缓望向来人,竟都有些不知所措。
胡之远双目瞪圆, 依旧身处怔愣之中, 并未从这一突如其来之变故中回过神来, 直到身侧手下不安躁动之声愈演愈大, 才渐转清醒。
他有些不敢置信, 眼前纵马之人仅是孤身前来。
寂寂暗夜之中, 如同索命的阎罗将军。
此刻手腕之处似是迟缓了一般传来剧烈的刺痛感,胡之远惊叫一声,下意识用那只尚完好的那支手紧紧攥住伤处,鲜血从指缝溢出几缕顺着手滑流而下。
胡之远眯了眯眼,认出李行韫座下的这匹马的来路, 额侧太阳穴暗暗跳动, 心下明了他遣去城门的几个手下怕是已经凶多吉少了。
他没退路了。
重重阖上眼,胡之远心一狠,高声呵道:“众将士听令,薛鼎逆贼在此,速速拿下!”
李行韫冷冷睨了一眼胡之远,继而敛下眸子瞥了一眼四周正在向他包围的士兵, 蓦地低首一笑。
这一笑在静谧的夜中显得突兀惊悚极了。
士兵当下便生了迟疑之意, 举枪相向的手不禁颤了几分,座下的马也放缓了速度。
刹那间。
长风袭, 尘烟起,脚踏银枪入冥夜。
剑鞘出,疾影闪, 刃过寸肤展鲜赤。
直到亲眼目睹李行韫出手,胡之远才恍惚忆起那段不算久远的年岁,那个几年前不甚起眼的淮州世子,那个素有罗刹之名的少年将军。
虽已过了半载,可淮州军的名号无人忘得。
明程三十年,乾元鸣嶙之乱,各州动荡。盘踞一方养了不少精锐使得势力强悍的亲王并不少。可谁能思及?一个曾经被贬出京都的不被世人所看好的世子,竟真的能领淮州军杀出一条血路,硬是从人微言轻的被贬世子成了令人闻风丧胆的少年战神李藏己。
可战神又如何?除非他当真是天庭上被贬下凡的将军,便料他凡人肉身抵不过这被淬了毒的弓箭和这数十精锐。
.......
愈靠近闻香楼一寸,那道身影便是愈发清晰明朗。瞧清了眼前局势,昭澜一时顿住了脚步。
他于屈弦几人一道,陷入缠斗之中。
似乎同往常一般,依旧游刃有余,可偏就是这般游刃有余之人,面上染了红。
她眸中闪过几丝难言复杂,心间一紧,末了敛下眉色,从腰间解下缀了穗子的骨笛,置于唇前,阖了眼。
笛声起。
骏马嘶吼,只一刻便温顺得不像话,无论马鞭再如何狠厉地抽打在背,都不再抬起马蹄。
藏于一片混沌之下的清扬笛声显现,适才纷扰因此戛然而止。
在场之人皆是愕然,停了手中动作,四处张望着寻找笛声的出处。
呼啸风中,只见那道天水碧色身影格外晃眼,裙角飞舞张扬,似是水波荡漾,身影单薄,但却屹立不动,宛若天上下凡救世,怜悯众生的神女。
奇迹般地,与骏马一道,所有人一齐静了下来。
李行韫也不例外。
他微微侧目,顺着众人目光望去,墨黑眼瞳中添了一道碧色,是那道适才还与他在闻香楼不欢而散的身影。
手握长笛孤身一人迎敌而立,身后空无一人,身前是数十幽州将士,那女娘面色却仍旧淡然。
一潭死水似乎卷起几圈微乎其微的涟漪。
只是一眼,他便又垂眸移开视线,一缕凌乱发丝飘散在鬓。
不愿承认但不可否认的是,胸膛处的心脏比往常跳得更剧烈。
笛声止。
“薛夫人此番孤身一人,是救夫君来了?”胡之远哼笑一声,话语之中满是轻蔑和调笑,他当真瞧不上这么个女娘,也当真不觉得单单一个女娘会掀起什么波浪。
昭澜抬起眼,好一会才寻见躲在将士后头的胡之远,她并不应声嘲讽回击,只抬高了声量,对着仍处怔愣的幽州将士道:“我夫乃是朝廷命官,此次奉天子之命巡查幽州,因密令在身不便张扬身份,只暗中相告胡太守,胡太守却仍旧佯装不知,甚而又称我夫为谋叛逆贼,聚幽州将士围剿我夫,是为何意?”
胡之远闻言一愣,下意识便脱口问出:“你夫何时....”
“令牌在此,”昭澜举起一道镀金祥云纹的令牌,上头只刻了道深深的密字,“胡太守事到如今,便还想抵赖么?”
军中有认得那块令牌的将士,当即便交头接耳起来,瞬时质疑之声四起。
“官官相争,本是件寻常事,若无关他人性命便也就罢了,可胡太守如今是要拉着整个幽州百姓一道造反以诛九族么?”
一字一句,口齿清晰,声音清脆,掷地有声,那女娘循循善诱,其所意图显而易见。
可偏诛九族三字一出,便注定女娘的目的必定能达成。
便有士兵按耐不住喊道:“还请胡太守给个说法,吾等此行当真是为诛九族大罪?”
“是啊胡太守!还请给个说法!”
.......
这些士兵平时里跟着胡之远做事,多少也知晓些这幽州城疫病不止背后的缘故,他们一个两个手上也都跟着拿了些好处,可他们也知若是东窗事发,怕是没有什么好下场。
如今有人捅了这层窗户纸,他们别无选择,便只能在明面上争个是非出来,否则便是死路一条。
“还请......”
话音刚落,那将士便中了一箭,口吐鲜血,双眼瞪大满是不可置信,便这般直直地从马上跌了下来。
身子落地的沉闷声响像一道剑刃击碎了其余将士心中所剩的期冀。
“这便是说法。”
胡之远放下下令的手,悠悠开口,威胁之意再显然不过:“有异议者,死。”
一片噤声,再无人胆敢开口,暗夜再度陷入静谧诡异。
胡之远轻轻勾起唇角,望向远处微微蹙眉的昭澜,眼角泛起的褶皱都在叫嚣着得意二字,此刻他对眼前此景再满意不过。
忽地,一道极近且格格不入的从容应声瞬时斩碎了他的狂妄。
“吾有异。”
“又当如何?”
冰凉的刀刃已然近在咫尺,似曾相识的压迫感如鬼魅一般悄无声息地再度袭来,胡之远一颤,竟是打了个哆嗦,他如何不熟悉背后这道声音?几个时辰前他像只丧家之犬一般跪在地上求饶的记忆仍旧深刻。
是他松懈了,竟一时间忘了薛鼎这一席人,只全然顾着那几个不听话的手下和对面的女娘!如今悔恨也无用,横竖都是死,倒不如拉个垫背的。
“薛鼎乃为冀州薛氏余孽,今本官愿以身殉职,只盼幽州太平,众将士听令,即刻绞杀薛鼎夫妇,有功者当为幽州新太守。”
话音刚落,阵阵马蹄踏路声传来,声势似乎比适才胡之远一行人来时更为浩大。
以途安和瑞福为首的一路人马正往此处来。
“想来是,无人担得起这新太守之名了。”
李行韫垂眸盯着胡之远因预感到恐惧而颤抖的脖颈,若无其事地抬首一笑,松了手。
待到众人再看向那胡之远时,他已了无生息,维持着死前睁大双目的模样。
“属下来迟,还请郎君治罪。”途安单膝跪在身前,禀道。
李行韫挥挥手,示意其起身,望向身后唇色苍白的屈弦和其他几个侍卫:“带他们去治伤。”
“诺。”
在场的幽州将士已经被骑兵一并束缚住,李行韫拿着帕子正擦着手上的血渍,忽地想起什么,抬首轻扫一圈,将视线锁定在坐在台阶上的那道身影。
他顿住,立在原地观察了好一会,也不知那小女娘在想些什么,这般出神。
倒是难得见着她这么安静的时候,又或许她本身就是这么个娴静的人也说不准。
末了收回视线,他晃了晃眼,忽地瞧见对面楼台一弓弩手已然拉开长弓对准了那毫无察觉的小女娘蓄势待发。
“小心!”
待到身侧瑞福反应过来,便只瞧得见那块沾了血的帕子掉落在地,而他们的陛下已稳稳当当将女娘揽在怀中侧身擦过飞箭,余下几声旁人惊呼。
与此同时,数十只长箭齐齐射向那行刺的弓弩手,那弓弩手还正处恍然之中便已身死长箭之下。
昭澜脑海一片混沌,她只是有些倦怠坐下缓些片刻,丝毫没料想还有这等变故。
她仅来得及在慌乱之中嗅到那阵熟悉的夏莲沉香。
“可有大碍?”直到李行韫的声音头顶传来,昭澜才如梦初醒般缓过神来。
她摇了摇头,后知后觉地回问道:“郎君呢?”
“无妨。”李行韫松开手,语气似是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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