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纵使昭昭再不愿,她还是站起身来乖乖往屋外走去,朝那正要进门的讨人厌家伙欠着身子行礼。
李行韫背着手,步履悠悠,瞧见了昭昭这副磨蹭的样子,也猜出几分缘故,故意噙着笑问道:“孤亲自来沁宜轩寻你,你可高兴?”
跟在身后的瑞福正笑容可掬地掀开屋帘要进来,闻言便是行云流水地转了个圈又退出屋内,与那跟在他身后的青山撞了个正正好好,他捂着鼻子就要发作,没眼力见的小蹄子!
恼怒了一刻,他的思绪又迅速飘回屋内。
里头的当真是他们陛下?往日那个一言不合就皱眉摔东西的陛下?那个傲娇矜贵总是面带不屑的陛下?
陛下果真是开窍了!
昭昭见四下无人,索性也就不想陪李行韫演什么宠妃昏君的故事了,行了个礼就不再作声。
李行韫自然理直气壮地霸占了昭昭的软榻,待到调整了个最舒服的姿势,眉眼轻瞥:“今儿个又是哪出?”
“怀兰只是身子不适,有些困乏罢了。”
“哦?”
“那还是该请个太医给蕙姬瞧瞧。”李行韫便欲作势开口唤瑞福进来。
可偏此时屋门敞着,仅仅一帘之隔的屋外院中传来芮儿和瑞福刻意压低但依旧听得清晰的说话声。
“夜深了,你不在屋内伺候着身子不爽的娘娘,到外头去做什么?”
芮儿支支吾吾不作声,心虚地将手里提着的食盒往身后藏起。
给陛下挑酒多年,瑞福都不必掀开那食盒,便知里头装着的必然有那兴州酿米酒。
李行韫像是早已猜到一般,神色自若:“看来是不必请太医过来了。”
“这米酒便能治好你这困乏之症。”
昭昭面上倒也没有被揭穿后的心虚慌张,只是进而换了一副讨好的模样。
“要不,陛下一道尝尝?”
半晌过后。
两人已然饮了好几壶兴州米酒,都仍分外清醒,可却无人开口。
昭昭不说话是因她在等着李行韫先行开口。
他此番来绝不是掩人耳目这般简单,称病不去侍君,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今夜王瑾瑜前脚刚走,李行韫便紧跟着来到沁宜轩。
或许李行韫仍是为了王瑾瑜的事而来。
而李行韫之所以不开口说话,不过是因为他今夜想知道的答案适才便已全然明了,无须再多问一句。
然,两人几乎一夜无话。
……
次日宫中便传来了消息,那新得圣宠的蕙姬娘娘称病告假,陛下因心疼蕙姬而亲临沁宜轩整夜相陪。
热暑渐过,秋意袭来,朝堂琐事却依然诸多繁碎,光是京都百官及各州长官安置就够忙上一阵了。
新朝初立,正是用人之际,陛下特立嘉绪元年春闱为乡试,秋闱乡试会试并举。
天子得才欣喜,于中秋为过了会试的学子举办宴席,朝堂百官与后宫众妃一并赴宴,并大赦天下,且赐米粮布匹分发于京都之中。
很快便来到了中秋夜宴这日。
饶是没什么心思打扮的昭昭也被芮儿和几个嬷嬷推着去梳妆了好一个时辰,今日夜宴,后宫妃嫔的一举一动都象征着皇室的风度姿态,宫里的嬷嬷自然不敢轻视。
这不,今日的昭昭比起以往,真真算得上是盛装出席了。
一身法翠织锦水纹交领襦裙,兰苕系带并圈朱樱红绳紧以腰身,将美人的白皙冰肌衬得淋漓尽致,垂髻青丝点有步摇,素净之中又添贵气,直叫人移不开眼。
京都贵女,朝堂百官,新进魁首,皇家子弟皆一并赴宴,齐聚于峰渊阁。
峰渊阁是宫中建造得最是高耸的一座楼阁,乃是先帝李绛成请乾元境内最有名的工匠齐聚一堂,花费整整三年有余竣工而成,实属于乾元国的重大印记之一。
楼阁宏伟壮阔,世人大都只知其常用于天子设宴,却是鲜少有人知晓往日之用何在,且是惋惜峰渊阁建筑乃是百年风采,如今却仅拘于设宴酬酒,略有些大材小用。
不过倒是有传言流出,平日里峰渊阁大门紧闭,但偶时会从里传出细微声响,却是听不出来那声响属于何物或者是何人所发出,因而至今峰渊阁之用何在仍旧不明。
昭昭今夜有些兴奋,听闻宴席有着专用的各类果酒,她便准备好好尝一尝这琳琅满目的佳酿,最好是来个雨露均沾。
这厢她方方才坐到主殿案前,便听见门外忽地传来一阵熙熙攘攘的声响,似是有什么人来了。
“是沈郎来了,恭喜沈郎夺得嘉绪元年的秋闱状元。”
“现下还叫什么沈郎啊?该叫沈驸马了才是。”
谁人不知云华公主李元苓秋闱前夕放言驸马便要从今年名列前茅的学子之中择选,那这得了状元又长得气宇轩昂的沈禹松自是驸马的不二人选。
一阵哄笑过后,被围在中间的郎君面色不变:“郑大人当是醉酒失言,公主尚未婚配,此话甚辱公主名节,禹松便是权当从未耳闻。”
撂下这句话,沈禹松便也不管郑子谦如何反应,当下泰然自若地从人群中走出,结绿青衫,身姿挺拔,倒真和他名字一般,有几分松柏傲骨之姿。
“如今还陛下还未给他封官呢,就敢这般傲气凌人。”
“装得这么清高不知是给谁看。”
“那还用说吗?自是装给公主看的,未经世事的小姑娘不都喜欢这种君子作态?你别看沈禹松表面上是有百般不愿,其实暗地里不知有多得意。”
“说到底还是寒门出身的,说不定公主还瞧不上他呢。”
“说的倒是。”
这番莠言并未收敛声量,离得远些的昭昭都听得一清二楚,她想那沈郎君应当也不会听不见。
可见那姓沈的郎君倒是面色如常,毫无生愠之迹象。
心有忍耐,想来未来必定是个能成大事的臣子。
忽地周遭的声量一瞬之间都压低了些,昭昭抬眼一瞧,只见来人着京元翠竹双面绣云锦外袍,内里着月白交襟长袍,神色俊逸,面目俊俏,眸色深邃,倒是与李行韫有几分相像之处,想来此人便是朝中唯一亲王,汝秦王李元鹤。
李元鹤的神态虽与李行韫有些相像,可步履走姿却是截然不同,这李元鹤虽有仙鹤之名,一举一动却甚是规矩,举手投足之间纠不出一点错;李行韫则是不同,他生来散漫随性,步履毫无规章可言,可却不失矜贵傲气。
殿中一时间竟有些安静,似是由于李元鹤出现而带来的改变。
这李元鹤究竟是个什么人物,竟让在场的朝臣都敬畏三分?
待到李元鹤走近,殿中才响起此起彼伏的行礼声:“参见殿下。”
被行礼的人顿住脚步,唇角勾动,始终挂着浅笑,长袖一扬:“诸位免礼。”
李元鹤落座之后,殿内依旧寂静,完全不比他进殿之前那般因觥筹交错而带来的喧闹,他却似是分毫不觉,示意身后的侍卫倒了盏果酒,略失兴致地浅酌几口。
直到一声清脆娇嫩的呼唤声响起:“阿兄!”
随着那女娘朝李元鹤快步走去,她腰间垂挂着的铃铛清响随之而起,昭昭便见一身胭脂朱赤海棠纹蜀锦罗裙的娇俏女娘恍然而过。
“多日不见,元苓甚是想念阿兄。”少女稚嫩的面庞上满是甜笑,似是自小便在娇生惯养之中盛宠出来的不谙世事的小女娘。
昭昭正抿着葡萄酿造而成的紫琼饮,却敏感地听见坐在她身侧的宜婳发出一声轻嗤,她投目望去,见宜婳这声轻嗤正是对着李元苓而所发作。
宜婳与这李元苓可是有什么过节?
她心下好奇,却碍着宴席之上人多眼杂耐着性子并未开口询问,只在暗地之中偷偷观察一番。
“阿兄也甚是想念元苓。”李元鹤弯唇淡淡一笑,伸手轻抚李元苓的发顶,动作甚是温柔,真像极了宠溺妹妹的好兄长。
蓦然之间,李元鹤眉眼一抬,视线便不动声色从李元苓转到她身后正朝他们盯着看的昭昭。
一直未曾隐藏目光的昭昭登时怔住。
只见李元鹤唇角笑意更浓,目光一转,又将注意放在了今夜实在活泼得过分的李元苓身上。
李元鹤认得她?
还不及昭昭细想,她便听见殿外高喊。
“陛下驾到。”
第13章 太尉之位 可却被忽地一声悚……
“参见陛下。”殿中之人皆需行礼。
昭昭行的礼和朝臣相同,皆是最庄重的跪拜之礼,只是昭昭虽行大礼,却依旧忍不住趁人不注意偷偷抬头瞟了一眼,而后不禁暗暗感慨李行韫生了一副好皮囊,今日他所着的这身绀宇刻丝藤纹绸锦衣袍很是衬他,一眼望去,便觉高雅雍容之贵气萦绕在周。
他一如往日,眸光轻傲,漫不经心的目光扫过正在抬头偷看的昭昭,径直走过。
行至主位,李行韫拂袖落座:“今日不过家宴,各位不必拘礼,皆起身罢。”
“叩谢陛下。”
众人起身回座,宴乐随之而奏,席间欢声笑语再度出现。
“皇兄近来可安好?”李行韫长指捻起案上方被瑞福斟满的玉卮,朝着李元鹤举杯示意,唇角轻勾。
李元鹤敛眸轻笑,也握起案上玉卮应道:“有陛下牵挂,皇兄自然顺遂。”
隔着极远,两人似乎言笑晏晏,可视线交汇之处,却未见半分兄友弟恭之谐。
旁人瞧不出来,可那夜亲耳听见王进所说汝秦王三字的昭昭怎么瞧不出来,这兄弟俩表面上和和气气,私下不知暗暗交锋了多少次。
见两人敬酒,方才还凑在李元鹤身边阿兄长,阿兄短的小女娘此刻也执酒走近了殿中主位,眉眼带笑:“皇兄好!元苓不在京都这几月可曾想起元苓?”
赟朝初立,祭祀之事尚在筹备,按照惯例,皇家需有人到观山寺祈福祭祀顺遂直至祭祀之礼结束,陛下年轻,尚无子嗣,又忙于政事日理万机,而汝秦王辅佐政务,自也无暇前去祈福,于是这祈福的差事便落到了这云华公主李元苓的头上。
今日中秋,白日的祭祀大礼已顺利结束,进而这中秋夜宴自然少不了李元苓。
“倒却是好些时日未见了,”李行韫微微颔首,声音却是不冷不淡,“这些时日辛苦元苓了,这般瞧着像是长高了,人也清瘦了些。”
李元苓假意蹙眉,轻哼一声,娇俏的小脸上写满了不快:“皇兄又把元苓当小孩,总是这般答非所问的。”
砰的一声,是酒杯被碰倒的声音,在诺大的殿中,又正逢宴席,声音倒是不响,可偏就被身侧的昭昭敏锐地捕捉到,她循声望去。
是宜婳。
玉卮里头的酒倒了出来,印了宜婳衣袖一片水渍,她身后的宫女略有些慌乱地上前收拾,却被宜婳攥住,瞧得出来,力道还不算轻。
昭昭总算是知道为甚宜婳适才那个反应了,原是如此。
她瞥见那宫女被攥得生红的手腕,开口问道:“宜姐姐可要去换身衣裳?”
宜婳回过神来,没什么好气地胡乱应了一声,便是赌气一般站起身来,从侧殿退了出去。
昭昭觉着有些好笑,收回视线时瞧见缇淑怪异的神色,不知又想了些什么,这下也起身跟着宜婳退了出去。
她并未注意到远处李行韫投向她那有意无意的视线。
“宜姐姐。”
宜婳听见身后传来呼唤声,回首见是昭昭便止了步子:“你怎地也出来了?”
昭昭随意扯了个借口:“小酌几杯竟觉有些不适,加之宴席还未开始,便出来透透气。”
宜婳打量一番,见昭昭面上确有霞红之色,便不疑有他,匆匆点头便快步离去:“那你便四处走走罢。”
“娘娘,那现下咱们去哪儿?”芮儿见状忍不住出声问道。
昭昭拍了拍芮儿的肩,狡黠一笑:“咱们回去。”
待到昭昭回到殿中,已然是一盏茶的功夫,随后再过不久,宜婳也回了座。
此刻宴乐已换,乐府的舞姬正拂着水袖在殿央翩翩起舞,身姿轻盈,风姿绰约。
轻歌曼舞,朝臣间举杯相饮,倒真是一派和乐融融的气象。
可却被忽地一声悚然惊叫瞬时打破。
“娘娘,娘娘!”宫女惊慌失措地扶住脱力倒下的人儿。
竟是王昭仪。
一时间宴内喧闹不止,人声鼎沸。
李行韫面无表情地凝视着王瑾瑜的方向,像是意料之中,只不紧不慢地换了个姿势,长指轻抬,身后的瑞福瞧见立即领会。
“静。”瑞福上前一声高喊。
殿内瞬时又恢复了一片寂然。
“快宣太医。”瑞福面露几分焦急,朝身后的内侍吩咐道。
“诺。”
瑞福瞧了瞧陛下的眼色,当即又喊道:“闭门。”
驻守殿门的侍卫即刻封禁出口,一时间任何人不可进出。
太医局离峰渊楼并不远,当值的太医令倪常平很快便赶到此处。
一番诊治过后,倪常平心中直喊倒霉,怎地三番两次中毒都被他给撞上,他今日就该告假,不仅吃不上这宴席,又要撞上此等巧事。
“回禀陛下,,王昭仪唇瓣发乌,脉象混乱,冷汗直流,当是中毒之症,而依中毒状况而看,微臣初步判断应是食了妙灵丹这等毒物。”
此言一出,殿中哗然一片。
陛下尚未立下皇后,宫中位分最高的妃子便是王昭仪,更不必提王昭仪是护驾已故的王太尉之女,如今竟有人在朝臣眼皮底下,天子脚下对其下毒。
“陛下!此等凶手,如此藐视王法,竟敢在这万人齐聚的中秋夜宴之中投毒谋害护国公遗女,必当严惩啊!请陛下严查!”
“请陛下严惩!”众多臣子一齐出列跪在殿前。
汝秦王见状倒是并未有所动作,只拿起手中的玉卮,淡淡地抿上一口果酒。
而李行韫未曾即刻应答,他只没什么表情地有一下没一下转着手中的玉卮,直到听见那句‘请陛下严惩’便兀然笑出声来。
“如今王昭仪性命攸关,你们全然不在意,只知挨个来请孤严惩?”
“倒真是些心怀苍生,为孤分忧的好臣子。”
此话一出,那几个出来请命的朝臣瞬而冷汗直流,忐忑不安。
“倪常平,孤便将王昭仪交给你了,若解不了王昭仪所中之毒,孤拿你是问。”李行韫收起笑意,眸光微寒,殿中肃杀之气瞬时而起。
“诺。”倪常平跪下领命,嘱咐着身旁的宫女内侍将已失去意识的王昭仪抬到侧殿。
“你们要孤严惩,孤便严惩。”
李行韫似是笑意盈盈,可下一瞬便将手中玉卮奋力一掷,玉器登时破碎不堪。
随着玉碎声而陡然一震的是台下诸位臣子。
“沈禹松何在?”李行韫厉声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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