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进或许是许苕的手笔,可又或许不是;杀死他或许是许苕的目的,可又或许不是。
棋逢对手,他心中实则燃起了久违的兴奋,像是野狼闻见新鲜血液的香气而忍不住躁动地亮出獠牙。
既然如此,他便要慢慢玩这一盘棋,慢慢地。
“微臣参见陛下。”
王进大病初愈,脸色却不见苍白,喝了十几个医者精心配制的药汁,精气神倒是恢复得很好,和从前没什么两样。
李行韫没什么情绪:“爱卿不必多礼。”
“这些时日所发生之事,你可清楚了?”他漫不经心的问道,抽空还用余光瞥了一眼许苕的方向,却发现那许苕盯着那个正退出殿中的老巫医直直愣神。
昭昭现下脑海一片空白,昨日只觉不过一时错觉,今日再一瞧,便是觉得这巫医行路迈步,很是眼熟,似是在哪里见过。
“蕙姬在瞧些什么?”
昭昭回神,又将白日应付芮儿的借口胡谄:“没什么,妾身不过是没歇息好罢了。”
“哦?”李行韫又是一笑,诡异得很。
昭昭被冷到,狠狠打了个寒颤,默默腹诽:莫名其妙幼稚鬼又在为甚冷笑?
李行韫看向王太尉,似笑非笑:“爱卿继续。”
饶是与陛下打了多年交道的王进,此刻见陛下这般也是冷汗直流,他攥着袖子忍不住擦了擦额上的虚汗:“回陛下,那日臣晨起一如既往,乘马车从府里到宫中上朝,却是在途中便不知怎地失去了意识。”
“可有何异常?”
王进似是犹豫沉思了一会,摇了摇头,却又忽地神色一惊:“是那车夫!”
“那日车夫并非臣府中的小厮,而是以家中小厮身体抱恙为由替驾一回。此事换在往常也算不得什么稀奇之事,可若是在臣中蛊之前,那便不能仅称之为巧合。”
李行韫凝神盯了王进好一会,继而顺着王进的话说了下去。
“孤查过了,自你进宫过后,那车夫当下便燃火自焚,连同你府中的马车一道烧得很是干净。”
“自焚?”王进神色凝重,斟酌片刻,“那小厮定然不是寻常车夫。”
语罢,王进撩起前袍,就地跪了下去,“还请陛下令臣回朝,臣定当......”
“王进。”李行韫再也没了耐心。
王进被这兀然一声呼唤惊得顿住,试探着再次开口:“陛下?”
李行韫轻笑:“车夫没死。”
车夫没死?这如何可能?王进咽了咽口水,勉强镇定心绪,可下一句话却又瞬间令他站不住身子。
“太尉的位置,是孤亲自扶你坐的。”
陛下并未说什么,可他王进心里有鬼,自然能听得懂出陛下话中深意。
“你这趟鬼门关,也是孤拉你回来的,现下满城皆知你王进已死,孤也可将计就计,再让你见一回阎王,护国公这一独属王家的荣誉也可算是孤赐你的陪葬之礼。”
李行韫舔了舔牙尖,神色戏谑,似是已经决定了王进注定的死局:“如何?”
王进只听到陪葬便不再思虑,咚地一声将脑袋磕在地上发出重重的闷声,他高声乞求:“陛下可保微臣不死?”
李行韫神色轻蔑,眼神如寒霜刺骨般冰凉,薄唇轻抿:“你在和孤谈条件?”
“臣不敢!”王进身子抖动得如同筛子一般,这下已全然伏下,声音惊恐。
“陛下!这一切皆是汝秦王的指使。”
第11章 亏待 她的后脑被紧扣,她的……
汝秦王李元鹤,便是李行韫伯父李祥昀的嫡子,按辈分来算,当算是李行韫的堂兄。
乾元先帝李绛成在位之时,并未定下孙辈字号,故而李元鹤与李行韫并无同字。
没了同字,好似皇家兄弟之间本就淡薄的血缘羁绊便也算不得什么了。
先帝李绛成的几个儿子早就有了自个的封地,且其因正处盛年未先立储君,因而先帝毫无征兆忽而崩逝之时,乾元便是大乱,举国上下风云涌动,各亲王以其封地为始,开始向四周纷战。
此战被称之为鸣嶙之乱,仅持续一年不到,便以李行韫领兵占据京都称帝为止。
此后李行韫领兵攻下缙苍,一统缙苍乾元,新建赟朝,改号嘉绪,成了亘古最为年少的帝王。
而李元鹤因降被李行韫封作亲王,名号为汝秦。
“陛下。”
待两人走出玉髓阁时,昭昭忽地叫道。
李行韫敷衍一应:“嗯。”
昭昭抬着头,“可要小酌一杯?”
李行韫顺着昭昭的视线抬眼望去。
此刻月色莹白,如同银纱缥缈盘旋,冷清肃静的凉夜分外寂寥,好似确是与酌饮衔觞最为相配。
于是乎,露清台。
瑞福在这高台之上备了些许陈年佳酿,李行韫随手抓了酒香最合心意的一坛便坐了下来。
李行韫自个儿先饮了两口,才看向正在好奇饱览京都风光的昭昭,问道:“酒量如何?”
“陛下可要与妾身比比?”昭昭一笑,竟有几分狡黠的意味。
李行韫轻蔑:“口气倒是不小。”
几轮对饮过后,昭昭面上已染一层霞红,除此之外,倒真不见半分醉意。
昭昭不禁带上骄傲之色:“如何?”
“还不错。”李行韫眉头一挑。
“与妾饮酒的人都这般说,”昭昭得意,“妾身不论饮了多少酒,依旧能够神智清醒地疾驰纵马于山林之间。”
李行韫晃晃酒坛,里头似是空了:“你会骑马?”
昭昭又饮一口浊酒,才点点头,“不过我从前不敢骑马,那时只敢坐在小马驹上由人慢牵。”
“可后来有一回我那小马驹不知为何突然失控,我便阴差阳错头一次独自一人骑着它绕了一圈。”
“自那次骑马过后,我就不怕了。”
“也是那时,我才领悟到,心生畏惧不过是未经尝试罢了。”
昭昭说完才发现自己忘记以妾自称。
不过幸好李行韫好像没注意到。
李行韫忽地勾唇一笑:“是有几分道理。”
“那孤呢?你可畏惧?”
他忽地这般问道。
昭昭想了想才答:“至少在有关妾的性命这一点,妾不畏惧陛下。”
“虽然陛下总爱吓唬人。”昭昭又默默补了一句。
李行韫闻言眸光一滞,话里满是讽刺:“你当真觉得自个儿将孤看透了?”
末了他唇角笑意不减,语气微沉:“许苕。”
“莫要自作聪明,孤随时都有可能,杀了你。”
他的眼底有着漫不经心的戏谑,却也有着令人生惧的杀意。
昭昭只轻轻道了一句,语气敷衍:“喏。”
“妾身,遵旨。”
李行韫轻哼。
他抬头望月,可神色却是空洞,似是并非在看月亮。
“入宫之后,可曾后悔过?”
昭昭闻言顿住。
身居高位之人鲜少会当入宫是件值得后悔的事,甚至会将此事认为是难得的赏赐,可李行韫却问她可曾后悔。
“陛下想听什么样的话?”昭昭虽是问句,却是并未停留等待李行韫的答复,继而说道,“妾身对陛下仰慕已久,能进宫光耀家族是怀兰一生之幸,因而入宫后不曾后悔。”
“此为虚。”
李行韫闻言便是一声嗤笑,“此为虚,那何为实?”
“怀兰没有选择。”
“入宫之事,非怀兰能选,接近陛下,也非怀兰能选。”
李行韫眸色变得讳莫如深,眉宇之间戾气渐起,但神色之间不见愠色,薄唇轻抿。
“可怀兰未曾后悔。”昭昭又说道。
“怀兰自小便并非是一个会亏待自己的人。”
“阿父若给我两块肉饼,怀兰定会自个儿吃得干干净净,一点也不曾动过要将肉饼分食于兄弟姐妹的心思。”
“陛下当会觉得怀兰自私,的确,怀兰心胸很是狭隘,狭隘到眼里只装得进自己一人。”
“入宫非怀兰所选,可心里如何想却是怀兰自己的事,既然眼下怀兰已在宫中,便不会自寻苦吃日日琢磨心中是否有悔。”
“怀兰只会费劲心思让自己过得好些。”
“陛下是一国之君,后宫之主,怀兰若想在宫中将日子过得舒坦,便是只能百般讨好陛下,就算不能讨得陛下欢喜,怀兰也能讨得阿父欢喜,阿父一高兴,怀兰便能天天分得肉饼吃。”
李行韫神色一滞,本欲躁动的心竟莫名便被昭昭这段听起来很是庸俗的话抚平了些,连带着风一吹便头痛欲裂的老毛病也略有消减。
李行韫哑然失笑:“说得不错。”
他极其坦然地将视线落在昭昭身上。
美人饱满柔软的粉唇上头还沁着未干的酒水,几缕青丝被夜间的风撩得微乱,扰得他心下也传来微微痒意。
猝然之间。
昭昭感受到腰间传来一阵难言的酥麻,下一刻她便被牢牢禁锢在李行韫硬朗结实的胸肌之中。
她的后脑被紧扣,她的唇瓣被吮吸,她的呼吸被狠夺……
直到温热的舌尖探入她的唇齿之间,昭昭才跟上李行韫的思路。
可她太慢了。
那股不容分说的强势力量已经完全主导了方向,掌控着昭昭所有的感受,甚至越来越深入她的界地。
昭昭无力对抗,她的全身上下变得敏感极了,终于在又一次舌尖共舞之时,发出了一声她从未有过的娇媚嘤咛。
李行韫微顿,当下眸色更暗,继又展开新一轮强劲攻势。
这场堪称一方主宰的唇舌争斗,不知过了多久才得以渐渐平息,那罪魁祸首的指腹轻轻摩挲昭昭被亲得红艳的唇瓣,她只听见低哑又性感的声音贴近耳畔。
“孤也不想亏待自己。”
......
......
......
这夜过后,昭昭本觉此后与李行韫相处定会有些不自在,却不想李行韫倒是像是失忆一般,只字不提此事,昭昭倒也放下心来。
但也苦了昭昭,此后的夜夜她都需得抄那《女诫》,抄得那是叫她一个苦不堪言,手酸无力。
宫里现下人人羡慕蕙姬得了陛下专宠,可又有何人能知她昭昭白日里要应付那些个找上门明里暗里争风吃醋的妃嫔,夜里又要勤勤恳恳地抄写,实在算得上日夜无休了。
这李行韫到底在想些什么,亲了她以后爱答不理便也就罢了,她的小日子竟过得越来越不如从前了。
这日昭昭终于立志摆脱《女诫》的噩梦,待到那万戚宫的嬷嬷来请她时装作一副病怏怏的模样,称身子不适,若是将病传给了陛下便是大不敬,这些时日便只能忍痛将恩宠分给其他的妃嫔了。
一向老练精干的嬷嬷听了此番听了说了几句娘娘注意身子的话便就离去了,毕竟陛下的安危的确最为重要。
没想到事情进展如此顺利的昭昭暗自窃喜,当下叫芮儿吩咐沁宜轩内的小厨房偷偷做点酸辣的小零嘴,她要一边看话本,一边吃夜宵,趁机狠狠享受久违的咸鱼独处快乐时光。
这手头的话本还是芮儿替她新搜罗来的呢,叫什么京都志怪风云,名字一听就很刺激。
只不过她还没翻几页,也还未等到芮儿回来,她便先等到了一位不速之客。
仍旧是那王太尉之女王瑾瑜。
她怎地又来了,还是特地挑这夜深人静时候来,莫不是又要替李行韫试探些什么。
昭昭有些郁闷,勉强打起精神应付这位昭仪娘娘。
今夜终究是不能和你抵死缠绵了,小怪怪。
王瑾瑜不知要说些什么,把自个人的贴身宫女也给支开来了,屋内便只剩下王瑾瑜与昭昭二人,昭昭一副病殃殃的姿态,给那王瑾瑜倒了盏淡茶。
这会两人坐着面面相觑,谁也没开口,屋内静得只听见昭昭故作病态的细碎咳嗽声。
王瑾瑜心里藏事,终是最先忍耐不住开了口:“今日前来,我便也不同你绕弯子了。”
“我阿父可尚在?”
昭昭登时抬眸。
她心下略有些疑惑,这王瑾瑜难道不是陛下的人么?这王太尉没死的消息陛下难不成并未透露给王瑾瑜?又或者她之前猜想错了,这王瑾瑜或许根本就并非陛下之人。
可倘若这王瑾瑜并非陛下身边的人,她又是如何得知王太尉并未殒命?
昭昭没急着应她,装模做样地打量了一番王瑾瑜的神色,又轻叹了口气。
“你这是何意?”王瑾瑜盯着昭昭狐疑问道。
昭昭自然装傻:“娘娘可是近日歇息得不好以至于夜里梦见了护国公?”
“若是如此,依妹妹所见,娘娘还是请个太医瞧瞧为好。”
却不料王瑾瑜轻笑:“你不必和我逢场作戏,那医者之中有我王家的人。”
“便是你,以引虫入体之法救下了我的阿父。”王瑾瑜的眸色霎时间如同寒锋般犀利。
昭昭摸不清这王瑾瑜的路数,但既然如今王瑾瑜已全然知晓,那她再装傻也并无什么作用。
“娘娘既心中有数,又何必来问妹妹?”
昭昭悠悠一笑,试探道:“娘娘与妹妹道明那医者之中有王家的人,便不怕妹妹朝陛下告您王家一个不敬之罪?”
王瑾瑜勾唇:“我便说了,今日来我不与你绕弯子。”
“再者说,若是王家因你遭了劫难,我对你应是感激涕零。”
昭昭闻言轻滞,她缓缓抬眼,对上王瑾瑜的眸色,见其眼底,昭昭竟瞧出了几分阴翳病态之色。
第12章 中秋夜宴 只见来人着京元翠……
王瑾瑜只留下这么一句令人匪夷所思的话便扬长而去。
昭昭百思不得其解,她并不明白王瑾瑜今夜前来究竟有何目的,仔细回想几番来回对话,王瑾瑜似乎仅是在确认王进是否当真是她所救下。
可王瑾瑜为何要确认此事?
忽地,昭昭突然想起了那夜王进口中的汝秦王。
汝秦王李元鹤,王太尉之女王瑾瑜。
或许,此次刺杀之策并非王进所想的那么简单。
更糟的是,恐怕此番她也已被卷入这场精心策划的阴谋之中。
昭昭虽是这般想着,手却还是忍不住摸向了适才被丢在一旁的京都志怪风云,幸而王昭仪方才待得并不久,今夜的计划尚未被打乱。
可今夜却是不巧,屋外便在这时传来那么一声响亮的“陛下驾到”。
昭昭握紧了拳头。
她现下改变主意了,李行韫若再问一句是否后悔入宫,她定是要答一句后悔且是悔得肠子都青了。
她只想清净休息一晚,怎地一个两个都来打搅她的美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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