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经由陶苓点头默许后,丁宝度接过酒壶,一手提着裤腰,一路小跑着奔向阁主的屋子里。
御息阁以阁主为首,男子皆是入住在一楼,女子则住在二楼方便更衣休息。陶苓来到二楼时,便看见舒曼抱着胸挡住了走道,正一脸清高的看着她。
“我瞧你这灰头土脸的模样,怎么?是又让一叶盗贼跑了?”
见陶苓不吭声,她又道:“我早就同你说过了,一叶盗贼你是抓不住的,与其一次次丢人现眼,劝你还是趁早将这个任务让给我为好。”
陶苓面色不动,淡淡瞥了对方一眼:“让开。”
舒曼最是讨厌她这股子不将旁人放在眼里的傲慢样子,明明是败阵而归却仍然这副比谁都清高的模样,回回见此都能让她气到心口发堵,偏对方还固执的将抓捕一叶盗贼的任务牢牢攥在手心。
“你――别不知好歹。”
陶苓提了提手中的剑,终于摆正目光看向舒曼:“我喜欢,你让不让?”
舒曼是有些畏怕陶苓的。
自御息阁创办之际,舒曼便有心想要拜入阁中,只是刚创立的头几年,御息阁是为皇帝做事的,阁中大多是军营中挑选的强兵,她没有资格入选。
直到三年前,御息阁彻底脱离了皇家,她才能以武能卓越破例入阁,要知道御息阁从来不收女子。
如此破格的先例发生在她的身上,让她的心气逐渐变得高傲漠视,以至于后来见阁主又带回来一个女子时,她满心满眼都生出了强烈的嫉妒感。
一开始她并不将陶苓放在眼中,甚至时常冷言冷语,暗讽嘲笑。
初来时的陶苓少言寡语,多数都是忍让,一度让舒曼觉得,即便是阁主亲自带回来的女子,也不过是平庸下等。然是她想错了,沉默寡言的外表只不过是新环境的保护壳,在她一次次的针对下,对方终于爆发了,竟然将她关在茅房中狠狠揍了一顿。
那一次的挨揍,让她两天没下床。
自那次之后,舒曼清楚的意识到,陶苓此人是个疯子,疯子发起病来,从不会管你是不是同僚,该不该手下留情。
“懒得管你。”
丢下这句话,舒曼用她那故作轻蔑的神情回了自己的屋中。
陶苓余光瞥着身侧的屋子熄了灯,整个身子骨瞬间松软了下来。她足足的伸展了一下手臂和肩骨,打了一个浓重困意的哈欠,懒散的钻入了自己的屋子里。
第二日,陶苓是在阁主的注视下醒了过来。
刚一睁眼,一张黑到没什么棱角的面具突兀的出现在自己的眼前,若非是这半年来的习以为常,陶苓早晚会被折磨到发疯。
“阁主,早就说了让你换个面具了。”陶苓略有些嫌弃的侧了个身子,并没有起身的打算。
带着黑色面具的是御息阁的阁主――孜申,若说此人最怪异的一点,便是常年面具不离身,无论何时何地,无论吃饭还是睡觉。因此,陶苓从不知自己尽心听命的老大,究竟是何样貌。
孜申抬手扶了扶自己那一张光滑圆润的面具,道:“我这面具不是挺好看的嘛,戴着还舒服。”
陶苓实在是无力吐槽,默默翻了个白眼:“你喜欢就好。”
孜申轻笑了一声,从床沿边起身,道:“赶紧起床,有事要同你说。”
“什么事啊?对了,桌上的酒喝了没?”陶苓一听有事,便立刻掀开被子穿衣裳,一边有条有理的穿着,一边抬头看着背对着自己,一身黑衣长袍的男子。
“喝了,酒味不错,就是有点酒渣子咯牙,许是酿酒的师傅差点火候吧!”
咯牙?
陶苓心想着昨夜的男子应是个有钱人,怎么喝的酒这般差劲。
“下次我再给你寻个好酒。”说完这话,陶苓的衣服也穿好了,她几步来到洗漱架前,一盆干净的水早就摆放到位,她毫不犹豫的将双手浸泡其中。
“你要同我说什么事?”陶苓一边擦拭着脸,一边问。
听到水声,孜申这才转过身来,道:“也没什么大事,就是阁中昨日接到了一个大单子,思来想去后,我还是决定将这一单交给你来执行。”
陶苓来了精神:“什么任务,说来听听。”
孜申扶额道:“额……就是有人托我们调查一个人的行踪,比如此人都和什么人见面、和什么人吃饭、和什么人过夜等等……”
“什么?过夜?”陶苓有些难以置信的回头看了阁主一眼,随后将手中的帕巾丢进面盆里,溅出四周一片水渍。
“开什么玩笑,让我去追踪别人的风流事?这把我们御息阁当什么了?我不去。”
孜申上前两步,语气缓和道:“我知你雄心不在此,可奈何那位客主点名要你去办事,我夹在中间也是很为难的啊!”
陶苓侧身避开对方的好言相劝,固执道:“我与那位客主素不相识,他怎会平白无故指定我去办事?这件事明明有更合适的人去执行。”
孜申转了个方向,再度绕到陶苓身前,道:“那位客主明确说了要御息阁里能力第一的刺探员去帮她办事,我左右一想,这能力第一的刺探员说的不就是你嘛!”
陶苓抱胸杵在原地,道:“能力第一我不否认,但……也不行,让舒曼去吧,今日我勉强让她当个第一得了。”
“陶苓!”
一直躲在门后偷听半天的舒曼气冲冲喊道:“谁要你让了,你不想执行的任务就丢给我?保不齐是个什么难缠的主,我也不去。”
舒曼丢下这话后转身就走了,随后一声重重的摔门声从隔壁传来。
这突如其来的变动让屋子里的二人一时都没反应过来,孜申轻叹了一口气,道:“这下好了,你不答应也不行了。”
陶苓别扭的转过身子,仍然倔强的试图改变:“我不去,凭什么舒曼说不去就可以不去,我要跟她决斗,输的人去。”
孜申似乎已经没了什么好耐心了,只见他悄悄然走至门前,突然道:“你若是坚决不去也不是不行,往后一叶盗贼的事你也不要再继续追查了。”
“啊?别啊!”
陶苓一听这话,气势瞬间全无,她连忙跑到屋门前挡住了阁主的去路,殷勤道:“哪的话,阁主安排的任务我哪敢不从,阁主放心好了,陶苓保证完成任务。”
“早便如此不就好了。”孜申从腰间掏出一张折叠的纸画,道:“这是要跟踪调查的人的画像,可千万不能认错了人啊!”
陶苓接过画像,打开一看,差点惊掉下巴:“这画的什么玩意,这让我怎么找人?”
这是一张沾了几滴水渍的画像,画像上可见一人穿着水粉色的长衫,衣袖捋起半高,露出半截小臂正跪趴在船头上和湖面跃出的鲤鱼玩耍着。此人头戴一顶蓑帽,黑发半披垂于胸前,露出的半张脸孔上,一张被日光湖面照得盈盈泛红的薄唇格外吸引眼球。
陶苓打量着画像上的人,肩宽体阔像个男子,可这一身打扮……加上这仅露出的下巴轮廓,看着又不得不猜疑这是个女子?
似乎看出陶苓的疑惑,孜申提醒道:“这是个男子,画像有些地方被水浸湿了,好在面庞完好无损。”
陶苓明白的点了点头,又陷入困惑之中。这画像上的眼睛鼻子皆被帽檐遮住,余下的半张脸里,唯一还能分辨的就只剩下那微微扬起的一张红唇。
陶苓伸出食指摩挲着画像上的唇瓣,心中揣摩:这幅画像明显是被人恶意偏了画风,一个男子被画成这幅模样,也不知这画像里的人是得罪了哪家小人。
“有什么问题吗?”孜申见对方盯着画像半天不出声,故而道:“是因这样貌不全,你分辨不出?”
陶苓抬起头,一边卷起画像,一边道:“放心吧!剩下的事就交给我。”
似是不放心,孜申又再次提醒道:“一定不要认错了人啊!”
第三章
◎刀山火海闯得,这人会找不出来?◎
孜申的反复叮嘱,自然是有原因的。
他还记得第一次见到陶苓时,正处雨季泛滥,天空乌云成片,伴着连续多日的大雨倾盆,整个上空形成了一片氤氲的烟气,久居不散。
雨水淅沥的刷打在石子路上,冲洗着路面泥沟,汇聚成了一道道浑浊的水洼。马车飞驰而过,溅起的水花扫在路边的草叶上,浑浊中,草丛里陡然悬起了一只染上血渍污泥的手,吸引了他的注意,他勒停了马。
他就这么静静的回头看着,看着那只手扒上一颗陷在泥地里的石头,手指缠上了断草和泥土,却还是能够看得出指骨纤细匀长,不像是干活吃苦的手。
那只手用力的扒紧石头,慢慢的拖动着隐藏在草丛里的身体。一个女子气弱游离的从草丛中爬了出来,她浑身布满污渍和血渍,左边小腿有鲜血不断溢出,整个人像是被透支了一般奄奄一息。
雨势渐渐大了起来,他回过头抹去了扫在额间的雨水,看着这灰沉沉的上空,想着得抓紧时间赶路了。
他再度回头看了一眼,那女子趴在污水中不再动弹,若是任由不管,这女子恐怕是撑不过今夜了。
后来他才知道,女子此番遭遇是因在山中和一群饥饿的豺狼斗争了几天几夜,以至于她是如何脱险逃出来的,她自己也忘了。
往后的恢复中,他渐渐的发现,这女子能从一群豺狼口中逃脱,丝毫不令他意外,毕竟她一身武学不错,尤其是轻功这块,更是令他赞赏不已。
她说轻功是她保命的本钱,是她自小便习得。
他能够感觉到,此人一定不同于一般女子,可若是他问的多了,对方则是一脸不耐烦的责怪他管束得多了,后来索性他便不问了。
她性子傲,喜欢争强,阁中的任务一向完成的很出色。他满意于她的能力,同时也发现了一个令他意想不到的问题,那便是她有间歇性脸盲症。
短则几日,长达数月或年余,大多时候都是记不清旁人的长相,以至于她需要花很长的时间精力去反复磨刻记住。
知道了这个对于刺探员而言,非常棘手的短处后,每每陶苓出任务时,他都如同一个老父亲一般的反复叮嘱,外加上一幅他亲笔描绘的画像,去指引着陶苓的方向。
至于这次任务的画像,确实不是出自他之手笔,否则他断然不会拿出这般……一言难尽的画像。
接下任务后,陶苓便开始收整装备,等待着夜晚的降临。
自入御息阁半年之久,接过的任务许多,其中危险困境占了绝大部分,像今夜这般只是盯着一个男子酒醉金迷,这般索然无趣,还真是令她十分的困觉。
她躲在一处漆黑的屋檐后边,通过t望镜的孔眼去注视着对面雅间中的一举一动,眼皮忍不住的垂了下去。
光是喝酒就喝了一个时辰,当真是闲得让人发愁,她甚至为自己接下这单任务而感到几分委屈。
有这时间去做点别的事情不好吗?
哪怕好好睡上一觉……
“啪!”
一声酒壶摔落的响声传入陶苓的耳边,使得她整个人激灵了一下,快要合上的眼皮再度睁得圆亮。
“对不起大人,是奴家的错,奴家手滑没接住酒壶,奴家该死,求大人治罚奴家。”
对面雅间中,一位衣着打扮妩媚的女子跪伏在地,香肩薄背仅仅用着一块纱巾随意的遮掩,雪白凝脂般的肌肤隐隐发着诱人的香味,即便是犯了错跪地求饶的动作,也依旧散发着青楼女子间那一贯有的媚色。
在女子身前,端坐着一位男子,一身得体的锦衣束冠,半张侧脸或因酒气或因动怒而微微泛红,一双黑眸掩着烛光黯淡不清,唯留下那张薄唇紧抿成一把利刃,气势逼人。
“滚!”
男子一声冷硬的吼声,跪地女子吓得连忙爬起来退出雅间。
陶苓看到此处,甚觉得此男子未免太过于冷血不近人情,明明方才二人还有说有笑的喝着酒,这才多大点功夫,就厌了?
她将t望镜拉长了些,换了个位置继续盯着雅间里的情况,只见那男子静坐了一会后便一手撑着下巴靠在桌子上闭目休息。
男子侧身对着窗外,陶苓抬起手挡住了对方的上半张脸,和手中的画像对比一番,更加安了心。
约莫一盏茶的时间,雅间里又进来了一位提着酒壶的男子,此人衣衫华丽,一看就是富贵公子。二人伴酒而叙,这一叙便又是一个时辰,期间除了端菜的小厮,再无一个女子的身影。
陶苓觉得再蹲守下去也不会有什么新花样,便揉了揉自己蹲麻的小腿,拿上剑走了。
今夜的任务结束得早些,回到阁中时阁主尚未休息。陶苓如实汇报了今夜的所见所闻,却叫他惊讶万分。
“怎么可能?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陶苓略有些疲倦的窝在椅子上:“绝无可能,我打探了这位王爷今夜的行程,况且我还特意照着画像对比过,绝不会认错。我看就是那个客主消息有误,这画像上的男子还算本分,也不像是喜欢扎堆在女人窝里的人。”
孜申看着手册上的字字记录,还是不太相信的又问了一遍:“当真没跟错人?”
“放心吧!我办事出过错吗?你且放心将手册交给那客主,我实在是困了,以后这种活别再派给我了。啊――实在是困死我了。”
陶苓打着哈欠,头也不回的上了楼去。
这一夜,她睡得很沉,直到窗格上的丝缕阳光爬上她的眼睑上,才将她恍醒。
隐隐约约间,她听到楼底下有人声在争论,还听到舒曼冷嘲热讽的声音。
这又是阁中哪位小兄弟办砸了事?惹得客主前来找事?
一般来说,陶苓是不太爱管阁中这些琐碎闲事,奈何今日也没什么事做,索性就下楼去凑个热闹。
刚下到楼梯的转角处,就见大堂里原先争论的几人蓦地双双看向了她,舒曼的眼里更是掩盖不住的幸灾乐祸。
除去阁中几位,堂中还站着一位以薄纱遮面的女子,绫罗裙衫,玉珠簪花,打扮的着实华丽精致。
“怎么?都看着我作甚?”
陶苓一脸无事人的继续下楼,穿过几人之中,毫不犹豫的一屁股歪倒在椅子上。
“丁宝度,给我彻杯茶。”
丁宝度犹豫着来到陶苓身边,小声提醒着:“师姐,出事了。”
陶苓摆摆手:“你且放心去弄,这的事我帮你解决。”
“不是……”丁宝度知道她误会了,但又碍于客主就在眼前,他只得叹口短气:“我去彻茶了。”
丁宝度走后,大堂内突然陷入一阵沉默,陶苓垂着眼摆弄着自己的几根手指头,似乎并不打算主动开口说话。孜申瞅了一眼后默默叹了口气,正欲打破这尴尬的气氛时,耳边响起一阵清脆的玉珠碰撞声,一道瘦巧的身影挡在他的眼前。
“你就是御息阁里能力最好的刺探员?”
略有几分稚气的嗓音中夹着一丝故作的威严,陶苓抬起眼看过去,见对方一双圆润的眼睛精巧的可爱,语气也多了点耐心,道:“丁宝度虽是能力不足,但好在此人老实能干,你若是愿意给他个机会,相信他一定会办好差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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