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不敢置信地看看微晃的房门,又看看对方,房间里寂静一瞬,接着就响起叽哩哇啦一通乱叫。
被邬崖川叫住的饶初柳也有些意外,但她立刻就反应过来,轻摇风吟,似笑非笑地睨着他,“邬真人,你不会是听了宋真人的话,想来给我送钱的吧?”
邬崖川怔了怔,颔首道:“做事,自然该得到报酬。”
“刚才我们的话元道友应该也听到了,先前不着急离开是因为除抓捕陈闫文之外,还有许多事没做完。但如今已接近末尾声,再不抓到陈闫文只怕要误事,元道友若肯帮忙自然最好。”
饶初柳笑得更欢快了,展开的青扇挡住半边脸,只露出一双慧黠的眼:“邬真人,你不对劲。”
“元道友想多了。”走过拐角时,邬崖川余光扫过身后的树,唇角那抹温和的笑便淡了许多,“城中人多口杂,我们不管做何事,都是兴师动众。倒是元道友向来机敏,或许能帮到大忙。”
这倒是真的。
“是吗?”到底人穷志短,只要有灵石拿,饶初柳不介意替星衍宗做刀。她微微弯腰,视线一寸一寸划过邬崖川的脸,似乎想要透过这张脸窥进他内心,“但我怎么觉得,邬真人是怕我穷困,特意给我送灵石来的呢?”
女修言行举止都带着极强烈的进攻性,靠近时,净灵花残余的浅淡却绵长的香气便不容抗拒地包裹住了他。
邬崖川垂目看着饶初柳,准确来说,是看着她的眼睛。
小恩人的眼睛很亮,里面藏着野心、生机、坚韧、聪颖、努力、无畏种种美好的东西,这或许是她唯一真实面对他的部位,其中却并没有对他的真心,一丁点都没有。
他笑了笑,缓缓后退,直到脱离到闻不到气味的地方,才平静地看向她,“若元道友不愿,那在下也可另寻他人。”
“……”饶初柳没防备邬崖川后退,差点朝前栽倒。
啊,想与人交友,跟想与人睡觉,差距这么大的吗?
还是说就邬崖川特别难搞呢?
“邬真人说的事,我怎么愿意交给别人呢?”饶初柳到底是怕邬崖川真把这个赚钱的机会给了别人,笑嘻嘻地答应下来。
她调侃道:“你将这事交给我,不会是怕此事污了星衍宗的声明吧?”
邬崖川面上浮起一丝笑意,竟也不否认,“你也可以这样理解。”
饶初柳古怪地瞥了他两眼,忽然笑了起来,“邬真人,我很难不怀疑你喜欢我。”
她侧身朝邬崖川挨近,但仅剩半步距离时,就被一道无形的空气墙挡住了去路。
饶初柳倒也没介意,合拢风吟轻轻敲了敲空气墙,“铛铛铛”的声响不重不轻,逐渐跟两人的心跳声和鸣,随后越来越快:“又是将净灵花分给我,又是请宋真人帮忙,现在知道我缺灵石,便送我发财的机会——”
她似笑非笑盯着他:“如果邬真人对我无意,为何如此用心?”
“我已经跟你说过了,不是喜欢,是惜才。”邬崖川低眸对上她的视线,温声道:“你这样的人,不该囿于资质。”
他身后是一棵巨大的合欢树,这时花多数已枯萎,并不美观。但就在此时,高高挂在枝头的一朵粉色绒花掉落,缓缓飘到空气墙上,停在半空中。饶初柳缓缓吐出一口气,抬手接住花,捏在指尖把玩。
女修细长白皙的手指压着绒花,认真问:“邬真人,你真的一点都不喜欢我?”
邬崖川对上她的视线,“是。”
他回答的实在坚定,饶初柳也不疑有他,习惯性地装出一脸失落,叹了口气,刚想再说几句调笑的话,就听邬崖川淡声道:“既然元道友答应了,在下便不耽误道友了。”
饶初柳敏锐的察觉到他平静话语下的不耐烦,心道邬崖川真不愧是正道魁首,明明那么讨厌她撩拨,还是愿意出手相助。
“没问题!”白嫖没机会,打工也可以!
不过师兄们说的也不准确,什么只要没有关系,男人对女人好便是对她有意,从无例外。
看看,邬崖川这不就是例外么!
饶初柳跟邬崖川道别,就斗志昂扬地走了。
邬崖川目送着她背影消失在院落中,直到院门被关上,才淡声道:“待此事结束,每人手抄一百遍基础术法全解,交由戒律堂检查。”
“别呀!”合欢树后立刻跳出个哭丧着脸的女修,宋清瑜双手合十,祈求道:“大师兄,术法全解实在太厚了,少抄几遍,或者换本其他的行不行?”
其他几人也跟着从树后走出,整齐站在宋瑜身后,期期艾艾看着邬崖川。唯有被朱越捂住嘴的孟臻挣脱开他的束缚,正义凛然地开口:“大师兄,做大事者当不拘小节,区区污名我一人承担便是,我——”
“闭嘴!你脑子里全是线团吗!”宋清瑜气得跳起来,一巴掌拍在他脑门上。旁边朱越跟她配合默契,再次捂住孟臻的嘴。
邬崖川只当没看到他们在闹,扫了众人一眼,对宋清瑜温声道:“你,三百遍。”
宋清瑜如遭雷击,整个人都蔫了,喃喃道:“可恨我岐黄一脉竟无一争气男儿……”
孟臻幸灾乐祸地哼哼两声,顿时又引来宋瑜一阵怒视。
邬崖川无视几人的眉眼官司,“既然都听到了,以后就莫要再乱说。”
众人领了罚便都恹恹离开,唯独朱越被邬崖川叫住了。
“宋师妹单纯,别利用她的好奇心。”布下隔音结界,邬崖川定定看向朱越,“劫数不可人为制造,投机取巧容易反受其害,我记得之前告诉过你。”
朱越笑道:“天衍四九,人遁其一嘛!”
邬崖川眸色愈冷,朱越立刻怂了,连连表示自己不会再从中捣鬼。邬崖川这才满意颔首,正想再规劝两句,就见他嘻嘻一笑,意味深长道:“不过,她那么喜欢大师兄,说不定还乐意得很呢!”
“朱越。”他淡淡叫了一声。
朱越情不自禁打了个激灵,立刻站直身体,“我跟清瑜一样,都抄三百遍!”
邬崖川嗯了声,算是接受了这个自罚申请。
“陈慰虽未必心甘情愿,但间接造就了许多祸事也是真的。”朱越松了口气,眼珠转了转,忽然戏谑一笑,意味深长道:“大师兄,正道各宗现在应该都知道虞沈之事了吧?”
邬崖川并无被揭穿的窘迫,“咱们如今名声在外,即便狠得下心,陈闫文也不会相信咱们能下得去手。若不能引出他,即便杀了陈慰又如何?此事交给元道友,最合适不过。”
朱越亲眼见证过饶初柳的能力,对此也没什么意见,只是摇了摇头,叹息道:“元道友只是练气三层,陈闫文却是金丹小圆满,大师兄你倒也狠得下心。”
“仙途迢迢,若无搏命之心,以她的资质,难以成就。”邬崖川瞥了眼紧闭的院门,又垂眸看向自己的手,“若非她本身能力出众,或许这个搏命的机会都不会落到她手上,但要不要搏,要怎么搏,全在她自己。”
第30章 一夕之欢一更
饶初柳回院落里练了会扇,换了身衣裳,直奔陈慰所在的院落。
孟臻跟周慎正坐在院落中,各端着一个碗,碗内是乳白色的汤。
周慎喝的很斯文,一勺一勺的慢慢喝。孟臻却显然没这个耐心,见饶初柳过来,孟臻下意识抬头看了眼天边霞光,一口喝干了自己碗里的汤,蹙起眉头,没好气道:“这么晚了,你还来做什么?”
饶初柳笑道:“听闻孟真人与陈公子不和,在下自然是来瞧热闹的。”
孟臻勃然大怒,刚要回嘴,周慎却已经放下了碗勺,站起身来,朝饶初柳拱手道:“请。”
饶初柳含笑回礼,朝屋内走去。
她身后,孟臻不敢置信地质问周慎:“你没听到她说什么?”
周慎轻飘飘回了一个字:“蠢。”
“谁蠢了!”孟臻差点被气死,咬牙切齿道:“我当然知道是大师兄叫她来的,不然你以为她会主动帮忙?但是今日天都快黑了,她还过来干什么!”
周慎置若罔闻。孟臻拍了拍桌子,催促道:“你倒是说话啊!”
周慎满足了他的要求:“滚。”
靠在门边的饶初柳差点笑出声,邬崖川的这些师弟妹真是各有各的个性,孟臻看着嘴巴不饶人,实则各个能气得他抓狂;前段时间她收罗方子时,周慎也在旁边收集汤方,她还以为对方虽然话不多,但是个内里温柔的,没想到怼起人来虽言简却意赅,难为邬崖川竟能将这么些人都管的服服帖帖。
陈慰将她的表情收入眼中,扯了扯嘴角。这些日子算得上风平浪静,邬崖川等人也并未亏待他,但陈慰更瘦了,一双凹陷的深眸中仿佛淬着一团火,让人望而心惊。他哑着嗓子道:“姑娘,好久不见,你似乎过得不错。”
“托陈公子的福,我是过得不错。”
饶初柳视线在他脸上定了定,便知这人的精神已到一触即燃的境地,实在不能再逼迫了。
她想了想,忽然道:“要不要出去走走?”
陈慰怔住,半晌,他冷笑道:“他们不会放我出去的。”
这么说着,他眸中的戾气却浅淡了不少,朝门外望了一眼,指腹蘸了茶水,在桌上写下一行‘正邪不两立’。确定饶初柳看清后,陈慰又擦掉,道:“他们还指望着用我把陈闫文钓过来,怎么可能放我出去。”
饶初柳不意外他能猜到,那日出城的方法唯有借助司宫誉的轿舆,而她跟司宫誉等人实力差距悬殊,没道理不被发现。若她是正道或散修,只怕早被司宫誉的人杀了,怎么可能还出现在他面前。
她用扇骨轻敲手心,轻声问道:“你想不想出去?”
陈慰犹豫片刻,点了点头。
饶初柳说到做到,果然带着陈慰出了房间。孟臻倒是想拦,被她一句“若是孟真人布下阵法还能被陈公子一个凡人逃走,那在房间还是外面似乎也没什么区别”给顶了回去,只得气恼表示自己必须跟在后面。
饶初柳乐得如此,虽说她想引蛇出洞,但也没想拿自己这条小命开玩笑。
饶初柳跟陈慰在前,孟臻跟周慎远远坠在后面,四人在城主府内逛了一圈,又往城门口走去。
如今已是酉时,夜色朦胧,街道上已经挂满了灯笼。城门大街比之从前热闹多了,摊主跟食客们人人带笑,忙得热火朝天,见饶初柳过来都热情把新做出来的小食往她手上塞。宋清瑜正带着几个修士穿梭在人群中做事,看见饶初柳就眼睛一亮,跟身边人吩咐了几句话,快步走过来,拽住饶初柳就往一个方向拖,“垂思,你来得正好,快帮我一个忙!”
饶初柳顺手拽上了表情怔怔的陈慰,“什么忙?”
“你快帮我劝劝引娣姑娘。”
宋清瑜把饶初柳拽到了云吞摊位前,摊主姑娘抿着嘴朝她笑笑,又低下头去用木勺搅着锅里的水。
宋清瑜道:“引娣姑娘不想回家,但我说把她送去安和城,她也不愿意,我实在是说得嘴皮子都麻了,你快劝劝她吧!”
“引娣?”饶初柳拍拍宋清瑜的手,笑了笑,道:“好巧,我曾经也叫这个名字。”
摊主姑娘手一顿,诧异地抬头看她。
宋清瑜跟陈慰也同样如此。
饶初柳瞥了眼手中的小食,将素煎饺塞给陈慰,又分了两样给宋清瑜跟摊主姑娘,剩余的全收进了储物袋中,“不过我觉得这个名字不太适合我,所以后来便改掉了。”
摊主姑娘呢喃:“还可以改吗?”
“为什么不能呢?”饶初柳笑吟吟扫过三人的脸,缓摇青扇,一副轻松的姿态,“除了我自己,也没人在乎我叫什么名字,那我不喜欢,自然是要改掉了。”
摊主姑娘手里的竹签戳着豆腐丸子,沉默半晌,小声问道:“垂思,你能给我起个名字吗?”
饶初柳也不推拒,沉吟片刻,道:“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你就叫重明吧。”
摊主姑娘默念着这个名字,但表情迷茫,显然不解其意。宋清瑜便解释道:“重明即光明相继之意,上古有种神兽叫重明鸟,能驱散邪恶,带来吉祥,这名字很好!”
摊主姑娘眼眸越听越亮,她又念了两遍,用力点头:“好,以后我就叫白重明!”
饶初柳微微偏头,余光瞥向侧后方。
陈慰自从来到城门大街后就一直保持沉默,这会儿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眼神有些晦暗,手中的煎饺都被捏变了形。饶初柳视线扫过周围人的脸,没发现什么异样,便收回视线,继续跟白重明说话。
第二天,饶初柳又带着陈慰来了城门大街,没催着陈慰吃东西,只是带着他穿插在人群中,窃窃私语着给他讲述这些人的故事;带着他在空荡的街道上狂奔,等陈慰累了,就带他飞到楼顶赏月;第三天,两人去城门大街又听完故事,回到城主府的当晚,饶初柳用灵力催动合欢树,给陈慰下了一场合欢花雨。
躲在暗处的孟臻看着在灵灯映照下飘飘扬扬的漫天花雨,咬牙切齿道:“她对大师兄都没这么用心!”
周慎捕捉到了孟臻眼里的丝丝羡慕,毫不怀疑,如果‘元垂思’目标是这家伙,可能早就拿下了,顿时嫌弃地挪开几步,再次看向前方。
孟臻这个旁观者都忍不住羡慕,陈慰这个当事人自然更难以抗拒。
他明知道饶初柳只是在演戏,甚至余光瞥见过她在他转身后刻意演出来的冰冷杀意,但只要她对着他露出笑颜,他竟忍不住卑劣的开始祈祷陈闫文别那么快被抓到。
慢些吧,再慢些吧,让他这场美梦做的再久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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