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想起来,饶初柳还是心疼得直抽气。
她长这么大,加起来花的灵石也没这一次多,好在邬崖川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就算她换了马甲,也还是可以累加好感度。
不过……
饶初柳侧过脸。
邬崖川正仰头望着天空,闪烁着的红色星子映在他近乎迷茫的深褐色瞳仁中,难得让这个向来沉稳的青年修士显出了一种跟他外貌年龄相近的天真少年气,连周身萦绕着的疏离似乎也软和了不少。
饶初柳笑了笑,收回视线。
最终还是没喜欢她也没什么,只当还那张三品丹方的人情了。
直到星子彻底在夜幕中隐没,邬崖川才沉默着收回视线。
饶初柳拽住邬崖川的胳膊,就把他拉进了屋里,“你要是喜欢看烟花,这里多的是,等会儿再一一放了就是,咱们先去屋里,我还给你准备了别的!”
邬崖川依着她的力度进了屋,在桌前坐下。
饶初柳拍了拍手,桌上便多出一盘一碗,盘上是一块圆形的奶油蛋糕,是她亲自做的,缀着晶莹剔透的绿璃果,这东西虽然也是灵果,但只有能让人心情舒畅的效果,一灵石可以买三颗;碗里是清水面,她特意跟白重明要了份下云吞的骨汤,长寿面同样是她亲手搓制的。
“我不太了解修士庆祝生辰都是怎么做的,不过民间有个习俗,生辰要吃长寿面,寓意健康长寿。”饶初柳笑眯眯把碗推到邬崖川面前,又看向奶油蛋糕。这次她犹豫了一下,才道:“这个叫生辰蛋糕,虽然我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我游历过的一个地方,生辰时便会有家人或朋友为寿星送上此物,应该也是表达祝福的。”
原来是他的生辰?难怪……
邬崖川正有些恍然,就看到了饶初柳眸中一闪而过的黯然。
他顿了顿,又取出一盘一碗,先切了一半蛋糕推给饶初柳,又要去断长寿面。
饶初柳连忙抓住他的手腕:“你分我蛋糕就算了,但长寿面可断不得!”
“健康长寿是靠刻苦修炼得来的,绝非一碗面能决定。”邬崖川轻轻挣开她的手,指尖灵力一动,碗里的长寿面便从中间折断,一半面飘到了另一只空碗中。
邬崖川将带汤的那碗推到了饶初柳面前,眸中盈满笑意,“若是这碗面真能决定人是否长寿安康,那我分你一半又如何?”
饶初柳:“……”
如果她没记错,这碗面还是她做的。
但饶初柳可不会在这种时候说大实话扫兴,跟邬崖川一并吃完了蛋糕跟长寿面,便又回到院落中看花。她向来不拘小节,便直接坐在了门槛上,正想拿个躺椅给邬崖川,便觉眼前一暗,却是邬崖川也坐在了门槛上。
虽然邬崖川跟她之间的距离甚至还能再坐一个人,但也无疑突破了他本来的亲近距离。
饶初柳偏了偏头,玩笑道:“你怎么这会儿不害怕我占你便宜了?”
邬崖川似是思考了一下,抿唇笑道:“或许今日是我生辰,你总不会在这时候下手?”
饶初柳耸了耸肩,“那你还真瞧得起我。”
她是不想下手吗?是不敢!
不过邬崖川提到自己的生辰怎么这么淡定?
饶初柳表情有些纳闷,邬崖川略一思忖,就知道她在想什么,“是宋师妹告诉你,我不喜过生辰?”
饶初柳眨眨眼。
邬崖川摇头道:“其实都是以讹传讹。”
他不过生辰这事不知被编出了多
少个版本,各个都觉得他生辰时肯定经历过什么难忘的伤心事,但其实哪有那么复杂?
邬崖川出身九宫邬家,自他记事起,母亲便要求他成为邬家这一代最值得被培养的那个孩子,为此旁的兄弟姐妹玩闹时,他都得争分夺秒泡药浴、背诵各宗门世家族谱、练武、学习辨认各种灵材……他的早慧迎来了家族的大量资源倾斜。五岁测出天金灵根时,星衍宗本代大师兄之位悬而未决,邬家生出野心,苦口婆心要他拜入星衍宗,争取大师兄之位。之后又是代表星衍宗摘下正道魁首的头衔,与同辈天骄争锋,力压群英……
世人都说邬崖川天纵奇才,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只是比其他人更早被规划了目标。
目标未达成,他便不能停,也不敢停。
邬崖川道:“拒绝几次后,其他人便以为我对过生辰一事有什么忌讳,再不提这事了。”
曾经他并不遗憾,想得到就要有取舍,比起他得到的东西,牺牲其实微乎其微。
直到被心魔劫卡住,邬崖川才感觉到迷茫。
从己欲,明本心,而后破之。
可他的欲望与本心是什么呢?
邬崖川下意识看向饶初柳,“垂思,你为何如此努力?”
饶初柳被问懵了,“变强……还要理由啊?”
与邬崖川对视片刻,饶初柳窥见了他眼中深深的倦意跟迷惘,一时间福至心灵,明白了他为什么问这个。
她有些犯难。
虽然她可以编出什么被人瞧不起以后想打脸回去啊、父母被杀想要报仇啊、想在这个危险世界平安生存下去之类的理由,但饶初柳无比清楚,这些都只是表面。
真正促使她努力的原因是她享受拥有力量带来的快乐,她喜欢每一次进步时那种又震碎了一层束缚的爽畅,像是精神方面的囤物癖,她爱死了不断充实自己的感觉。
生出这个想法时,冥冥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注入了饶初柳的识海,她只觉浑身筋脉都躁动起来,下意识闭上双眼。
顿悟?
邬崖川感受着周遭忽然暴动的灵气,抬手为她布下结界,又迅速取出大片灵石堆在旁边,哭笑不得,又有点艳羡。
道心通明啊。
饶初柳顺着识海那股玄之又玄的韵意运行功法,汲取灵力的通道似乎瞬间从筷子变成了巨桶,前所未有的庞大灵力灌入体内,被她引导着冲击境界屏障,练气三层、练气四层、练气五层……直到练气七层,饶初柳还想使劲破开屏障,然而刚才敞开的通道又变成了筷子粗细,已经对练气八层的屏障无法造成损耗,她才长舒一口气,睁开了眼。
邬崖川在她睁眼之前,就无声无息将地上未被损耗的灵石收了起来,“恭喜道友。”
“多谢真人。”饶初柳笑得眉眼弯弯,眉宇间刻意伪装出来的潇洒风流都化作了灵动纯粹的朝气,她原本预想着采补了邬崖川的元阳也才能到如今的境界,现在什么都不必做就达成了,实在由不得她不高兴。
她看向邬崖川,“关于心魔劫的事,我有些看法,崖川,你要不要听?”
她这次顿悟是受邬崖川点拨,实实在在欠了人情,因而即便这是一个好机会,饶初柳也没打算趁此做些什么。
当然,仅限于此次。
邬崖川道:“请讲。”
“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看到邬崖川点头,饶初柳踌躇片刻,咬牙道:“你是不是不愿意杀妻证……哎呀!”
她捂住了额头,不敢置信地看着邬崖川。
“也是难为道友了,以为在下会杀妻证道,还敢接近。”邬崖川舒展曲起的手指,笑得温柔似水,但饶初柳硬是被他周身的凉气冻得打了个哆嗦,“但在下认为,若牺牲亲眷性命方能成就道心的,该叫绝情道。”
这话很对!
饶初柳欣赏地看了邬崖川一眼,“既然与此事无关,以崖川你的性格,也不会忍耐有问题悬而未决,那便只有一种可能。”
她回忆着认识邬崖川后的种种,荆南说不出他的喜好,行正义之事时毫无感情波动,身上穿的衣物不是法衣,数次对自己暗示他没那么善良,还有刚才的问题……
论私心,邬崖川一路走得太顺太急,没时间培养喜好,而其他东西得到的太容易,便很难觉得多珍贵;论公心,一个从小被无数人催促着往前跑、连过生辰都怕耽误修炼时间的人,能长成如今这样可靠的样子都是他天性向善,想让他为守护别人的幸福由衷感到满足就太为难人了,他自己或许都没怎么感受过快乐。
饶初柳心里有答案了。
她笃定道:“你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什么。”
邬崖川嘴唇翕动,眼神有些复杂,他知道他的小恩人敏锐,但没想到这么敏锐。
“在这点上,我其实也提不出什么行之有效的建议,总归又是培养喜好之类的,你应该已经听过许多了。”饶初柳摇摇头,实际上会被某样东西或某件事吸引注意力的大多心性未定,邬崖川还不知在成长过程中掐断了多少兴趣的幼苗,如今心性已定,克制成了习惯,再想返回去找冲动,哪有那么容易?
他要修无情道,或许也是这个原因。
不过饶初柳还是决定帮邬崖川一把,“其实我还有许许多多的人都应该感谢从前的你。”
“若无你那些年的辛劳,邬崖川这个名字或许早已泯然众人,又怎么会像今日这般如明月高悬,被无数修士敬重仰慕。”饶初柳是真的很佩服邬崖川的自控能力,寻常人处于这样没有目标的迷惘期,很容易自暴自弃,可他居然还能镇定的承担着自己的责任,即便很多事都另有目的,但也的的确确都带着善意。
邬崖川不置可否地浅浅笑了笑。
饶初柳托着腮看他,如琉璃珠子般剔透的眼瞳中清晰嵌入两朵红得惹眼的石榴花,耀眼夺目,“你庇护的远远不止被你看到的那些人,就比如我,当日不是报出你的名字,或许我早已是小食街上的一员了。”
“若换成其他人,正道魁首或许只是个名誉,但你让它真正有了意义。”
“崖川,你的存在,是无数人的幸运。”
饶初柳的声音很轻,带着温柔的安抚,似乎字字出自真心,但邬崖川心中烦躁的情绪又开始缓慢滋生,他不明白为什么这种听惯了的无聊话在眼前这个姑娘嘴里说出来,会让他觉得比听到其他人说时更难以忍受。
邬崖川垂眸,掩下眼底的失望,转瞬间,他脸上重新浮起笑意,正想起身下逐客令,耳边忽然有空灵的潺潺流水声响起,少女的声音似乎也从略哑的磁性变成了俏皮又活力满满的清甜,“不过大英雄也可以有小情绪!”
金色的向日葵在夜空中绽放,旋转着甩出一条条金色流苏,像是被雨伞甩落的水珠,漫天金星占据了整片夜空,华丽又绚烂,“我解决不了你的问题,也分担不了你的压力,但在这个对你对我都意义非凡的日子,我只想你能快乐。”
饶初柳侧过脸,朝邬崖川粲然一笑,眸中是真实的笑意,狡黠中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温柔,眼睛亮晶晶的,比天上的烟花还要耀眼,“崖川,现在有开心一点吗?”
邬崖川注视着饶初柳的眼睛,久久难以挪开目光。
“有。”
他听到自己这么回答。
饶初柳笑得更灿烂了。
她就知道!只要别想撩男人,哄人开心而已,凭她的三寸不烂之舌,怎么可能搞不定!
少女眼中蓬勃的意气灼得邬崖川不自觉移开目光,他思索片刻,忽然道:“垂思,你可有拜入星衍宗的想法?”
“啊?”饶初柳懵了。
邬崖川温声道:“我可直接收你为徒。”
“……”饶初柳被他这句话震得面无表情。
有病啊!谁会想把爱慕者收为徒弟啊!
她深吸一口气,委婉提醒道:“邬真人,我记得你今日才满二十八岁。”
“无妨。”邬崖川道:“宗门规定元婴及以上修为可收徒,你等我几年,我突破元婴便将你带回宗门,记入名下。”
饶初柳干笑道:“如无意外,你便是星衍宗下一代掌门,首徒不可轻率吧?”
“我既然敢提,就不会做不到。”邬崖川笑着安抚她,“况且你心性、悟性、毅力俱佳,只要掌门跟长老们对你有所了解,绝不会反对我将你收入门墙。”
“至于资质,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做了我的徒弟,我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听听,这混蛋甚至想当她爹!
饶初柳咬牙道:“我只比你小九岁。”
实际上,要是加上前世的年龄,她还要比邬崖川大九岁呢!
邬崖川轻笑一声,“达者为师,我自认能教的了你。即便你想学的我不会,也能找到秘籍,或者请其他人教你。”
“总之,不会耽误了你。”
饶初柳沉默了,别说,她还真有点心动了。
但退宗跟叛宗不同,她当初在那个小宗门只是杂役,并不在弟子名册之中,当然可以说走就走。但她在合欢宗可是正经点了魂灯、入了宗祠的弟子,别说师姐她们都对她不薄,就是别人都不理她,她叛宗也是要跟合欢宗结大仇的!
饶初柳霍然起身,似笑非笑道:“真人误会在下的意思了,我是说,只差九岁的师徒实在没有必要,毕竟等你当上掌门又退位时,我年纪也大了,担不起真人的期待!”
谁知道邬崖川是不是在画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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