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机械的后退了一小步。
骆亦迟祈求的声音非常低微,回荡在小小的茶室里,不仔细听,都听不见。
“许满,我要怎样做,你才会融化,把心再次给我呀?”
“许满……”
他竭力抬起眼皮,痴痴盯着眼前人的裤脚,叫着她的名字,像死刑犯在乞求最后的宽恕。
然后,眼皮失去支撑力量,合上了。
第43章 深渊。
“你这秘书怎么当的?不看他的情况吗?就这样纵容他胡闹, 还跑去那么远的地方!”
“他到底受什么刺激了?怎么会晕倒?”
“老张你也是,在骆家待了二十来年, 这才几年的功夫你就换主了?你是看我退休了不行了,仰仗上年轻的了是吧?骆亦迟让你干什么就干什么,明天他上刀山你是不是也要跟着一起上啊?”
“还有这医院,哼!还私人的?到底抵不上公立,竟然允许住院病人随意外出!我看这儿的医生全都是吃干饭的!一个个拿着高薪,区区一个脑震荡都看不好!”
骆彦怀挨个数落完, 愤怒的往沙发上一坐,招手让私人医生沈诚漓过来,强压下怒火对他说:“我记得你有个好友是全国有名的神经科专家,这几年还有联系吗?我想让他过来给小迟看看。”
沈诚漓:“有的, 不过他忙,不确定能不能请过来。”
骆彦怀一听急眼了, “这骆亦迟给你们都灌了什么迷魂汤?他让你朋友来, 你朋友第二天就飞来了, 给人看病一看就是四五天。我请让他来, 还没搭上话呢你就告诉我请不过来。那你帮我想个办法, 小迟这样得怎么弄才行?”
沈诚漓还以为骆彦怀不知道三年前那件事呢, 心虚的赔笑道:“术业有专攻, 我是个杂家, 小迟这样估计是神经方面的问题, 还是得请个神经科专家来给他看。”
骆彦怀鼻子一哼, 捏拳锤了一下沙发扶手, “你不是不帮我请?”
“我是说难请,没说不请。”
说着沈诚漓翻出陈良骏的电话就拨了出去。
等待接通过程中,他又说:“那次小迟托我联系陈良骏帮忙, 陈良骏隔天有排班走不开,怎么说都不同意过来。后来小迟跟我要了他的电话和地址,自己去求的。”
电话通了,沈诚漓寒暄了几句,将电话双手递给骆彦怀。
手机举上耳朵,骆彦怀不自觉放下身段,自报家门道明来意。
“你好陈医生,我是骆彦怀,你老同学沈诚漓的雇主。我现在遇到点棘手的事想拜托你,你看你有空吗?”
对面一口回绝:“没空。”
骆彦怀将手机从右手换到左手,端正坐姿扶着额头,语气十分恳切的继续说:“是这样的,我儿子生病了,经常头晕昏迷,听说你是这方面专家,所以才来找你。他人你认识的,叫骆亦迟,三年前一个夏天,他求你给人看过病。”
提起骆亦迟,陈良骏印象深刻,生硬的语气因此缓和下来,“他啊,我记得,就那个为了给岳父求医,宁愿被其他病人家属打骂诅咒,也要让我去给看病的那个小伙子是吧?”
骆彦怀眉头一皱,“被病人家属打骂诅咒?”
“求人总得付出一些代价,你儿子在这方面就很懂。”
陈良骏赞许,后面娓娓道来。
“我记得可清楚了,那天他一直给我打电话,把我手机打得都没电了,晚上下班回到家,他突然出现在我家门口,说自己大老远从非洲赶来,让我去外地帮人看个病。”
“我管他从哪儿来的,天一亮我还要坐诊,那么多病患等着呢,哪能为了他不管其他人?他啊,就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了我那些病患的信息,挨个上门去求人家,求人家把看病时间往后推。我隔天早上进诊室,登上电脑系统一看,发现挂好的号都取消了,这我才把时间空出来,为他专门跑了一趟。对了,我还记得那病人呢,中暑昏厥,姓许。”
“他跟我一道去的,我问他是不是怕我中途跑了,他说不是,他跟着我是为了偷偷看个人,他担心那人,想看她有没有事,没事他才放心。路上我问他怎么把那些病患给说通的,他说就给了点钱。其实我哪会儿不知道啊,都是好不容易挂上的号,有些还是外地来的,哪能随便退了?他鼻血流了大半天,里面的衣服脏兮兮的,撕坏好几处,一看就没少挨打,但外套穿得倒是规整,都用外套挡着呢。”
“那姓许的病人确实严重,后来我给他看完病,再回去坐诊,那些重新挂上号的人来找我,跟我聊起来,乐呵呵的说有个疯子把他们以后他们看病的花销都给包了,一直包到入土呢,但他们对这个疯子并不心存感激,他们咒他,咒他死,咒他也得这病。但他们都不知道,骆亦迟这小子身上有股无所谓的劲儿,他压根就不在乎人家怎么咒他,他说咒他死的人多了去了,不在乎多那几个。”
骆彦怀脸色渐渐凝重。
虽说是科学时代,不相信什么诅咒,但如今骆亦迟脑部出现问题,他竟然荒唐的认为这不是巧合,而是那些咒他的话正在他身上应验。
何至于为许满做到这种地步?这完全是不把自己当一回事了。
他突然有些后悔当初答应开给骆亦迟的条件,放任他胡来了。
清清嗓子,骆彦怀说:“陈医生,骆亦迟他现在急需好的医生为他诊治,你能屈尊来一趟吗?不管什么代价,我都愿意付给你。”
作为一个父亲,他希望儿子得到最好的治疗,健健康康的醒来。
至于儿子曾付出的代价,他也愿意付出同等的。
陈良骏问:“哦?他生的什么病?”
骆彦怀发愁的捏捏眉心,“不久前出了场车祸,脑部受到撞击,说是脑震荡,但二十多天一直没好,现在又受了点刺激,昏迷了。”
“脑震荡可大可小,有检查报告吗?”
“有,我这就发你。”
“好,你先发来,他在哪家医院?正好明天我要去连城出差,可以见一面。”
骆彦怀闻言大喜,“太好了!你几点的航班,我派司机去接你!”
“不用,我有人接了,你帮我转告一下沈诚漓,老朋友太久没见了,我想跟他好好说说话呢。”
结束通话,骆彦怀心里总算踏实了,把手机丢还给沈诚漓,啧嘴道:“你那老同学可比你靠谱。”
沈诚漓在整理骆亦迟的病情资料,整理好发给陈良骏,“我说了术业有专攻,他是个行家,不一样。”
骆彦怀点点他:“你倒是不接受一点不好听的话。”
说话间,病床上传来一声难耐的呻_吟。
骆彦怀闻声两步跨到病床边,骆亦迟正晃动脑袋幽幽转醒,费好大劲儿才把眼睁开。
没有焦距的眼睛在骆彦怀脸上停留了半晌,等视线缓缓聚焦,骆亦迟才反应过来眼前这具苍老的面容是谁,哑声说:“爸……你怎么在这儿?”
骆彦怀只关心:“还头疼吗?”
骆亦迟眉间皱成一团,揉着额角,诚实道:“有点。”
不仅疼,还晕乎乎,雾蒙蒙的。
这段时间一直这样,一醒来,脑袋里就混沌一片,支离破碎的记忆漂浮其中,要花好长时间才能将它们聚在一起串联起来,拼凑成一段完整的。
但是有些却怎么都弄不好。
昏倒前在做什么来着?记不清,偶尔一个片段闪过,是在跟许满说话。
说了什么?
对了,好像是在自证一件事。
是这样的,自证完他还问了许满一个问题。
许满回答了没?
不记得了。
骆亦迟拍脑袋去想。
“干什么呢?你才刚醒。”骆彦怀着急阻止,将他的手按下。
“忘了些事,拍一拍,或许能想起来。”
“你当自己是八十年代老电视呢,拍一拍就有画面了?什么要紧事非得现在想,先休息,过几天没准你一提就能回忆起来。”
“就是要紧事,对我很重要的事。”骆亦迟执着强调。
关乎他的后半生,他必须得想起来。
然而老天爷像是专门跟他作对,他想了半天,想起湖边的等待,想起自己的陈述,想起那台破损的手机,但许满的回答,却一点思绪都没有。
偏偏还是对他很重要的一段记忆,怎么就想不起来呢?
真讨厌,这样脑袋空空的自己,跟个白痴一样,什么用都没有。
许满没在,房间里只有骆彦怀,赵靖闻,老张,和沈诚漓四个人。
骆亦迟慢慢坐起来,视线略过他们,在房间里扫过,想找出一点许满来过的证据。
骆彦怀看他动作,问:“找你妈吗?她一会儿就来了。”
“我妈?”
“你出住院这么大的事儿,她能不来吗?你还瞒着我们,过了这么久才让我们知道,是怕我和你妈担心所以不说吗?”
骆彦怀不责备他,只为他这副病恹恹的模样感到心疼,“这几年你谁都不放在眼里,家也很少回,我还以为你心性变了,但通过这件事情来看,你还是那个你,这么做只不过是不想让我们做父母的担心。好孩子,知道你孝顺,但以后不能这么做了,耽误了治疗,会后悔一辈子的。”
“许满呢?”骆亦迟听不进那些絮叨,抬眼,灰蒙蒙的眸光闪着一丝希冀,固执的只在意一件事,“她来过吗?”
骆彦怀嘴角缓缓压下,沉声道:“她没来,但她给我打了电话,我到那间茶楼时,她已经走了。”
原来是许满通知你们的。
知道许满不会在意,但得到确切答案的那一刻,还是不可避免的失落。
骆亦迟伸长脖子躺直了,闭上眼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心里满满的全是酸楚,直抵喉咙,咽都咽不下去。
这时,病房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了。
杜曼玲风风火火跑进来,将包往老张手里一扔,扑向病床,张嘴就是一声不见眼泪的干嚎:“儿啊,这才多久不见,你怎么就把自己弄成这样了呢?”
“这腿以后还能恢复吗?怎么弄的啊这是?听说还脑震荡了,快让我看看,你还认得我不啊儿?”
骆亦迟不喜欢这样聒噪的声势,此刻特别想独自安静的待会儿,眼见杜曼玲要来抱他的头,他赶紧坐起,双臂撑着往后退了退,抬手挡住凑过来的身躯,驱逐道:“爸,妈,我头疼,你们先出去吧,我想歇歇。”
骆彦怀叫上其他人往外走。
但杜曼玲刚到,准备了一肚子话,一句都还没说呢,一听这明显的逐客令,当场就有点难堪了。
“我才来,话都没说两句,你就赶我走?”
骆亦迟现在虚弱得很,没力气大声说话,只能放软声音道,“妈,不是赶你走,只是让你先去外面坐会儿,我调整下情绪,好点了你再进来。”
杜曼玲很委屈:“可是妈想看看你啊,快三个月没见了,一见到你就这副样子……”
“我自找的,你快出去吧,我想静静。”
“什么叫你自找的?”
杜曼玲期期艾艾的,听到这自暴自弃的话,再结合来之前听说的,顿时就明白了。
“又跟许满有关是不?我早打听清楚了,你就是在她家门口出的事儿,你看你从第一次出事,到现在又进医院,两次了,腿都折腾折了,还不打算放弃吗?她到底有什么好,你就非得在她身上执迷不悟?”
杜曼玲说着来了劲儿,猛一下坐到床边,接着说:“你现在对她回心转意,那是她的福气,她还不领情。从过去到现在,一直没完没了的闹,六七年了,脾性一点都没长进,还是那么别扭,那么不知好歹!”
骆亦迟刷的一下,变了脸色。
低沉的气压在病房里蔓延,杜曼玲浑然未觉,喋喋不休继续输出。
“你为了那么一个上不了台面的乡野丫头,三番两次朝我发脾气,你瞅瞅你现在,完全变了个人,为老不尊,为儿不孝,离群寡合,性情乖僻……”
“妈这段日子也想过了,你这几年回回跟妈作对,都是因为她,妈不跟你计较。你受了这么大一场挫折,妈希望你早点醒悟过来,虽然亲朋好友跟咱家来往的少了,但还是有姑娘愿意……”
“说够了没有?”骆亦迟蓦地开口,打断了杜曼玲。
杜曼玲的输出戛然而止,一愣,才反应过来,自己好像又说多说错了。
每次都这样,一提到许满,一提到让他放弃,跟别的姑娘见面,他就跟触了逆鳞一样,神情冷戾,六亲不认。
“我……我刚才说得入迷了……”
杜曼玲竟有些慌张。
是不是老了?这岌岌可危的母子关系,她这些年越来越经营不好。
她就这么一个儿子,不想母子关系继续恶化下去,想如果顺着骆亦迟的意思,会不会让他们之间的关系挽回一点?
于是她说:“我就是心疼你而已,这么多年,她根本不知道你怎么过来的,听说你一直等着她来看你,但她一次都没来。你俩好歹做过夫妻,她是装不知道还是根本不想来看你啊,要我说,不如让老张去把她请过来,实在不行我去请也行,请来让她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没准她心里还会……”
啪嚓——
一个透明的玻璃杯从面前掷出,砸到杜曼玲身后的墙面上,落地,摔成百八十片。
迸溅的碎片从身后弹射过来,险险擦过杜曼玲眼角,砸到骆亦迟右腿的石膏,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响,然后翻滚,落在洁白的床单上。
杜曼玲被吓得一耸,脑子里的话霎时忘了个干干净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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