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的,意思,还是,他的意思?”
“他的意思,我猜你不会去,已经替你回绝了,这不突然想起来了,觉得还是得征求征求你的意见,你要是想去,我再告诉他,让他找人安排。”
“哦……”许晋文拖长声音,神情若有所思。
许满看他,“怎么了?”
“他这人,不吭声,做事,还行。”许晋文中肯道。
许满疑惑:“哟,爸你不讨厌他啦?”
“讨厌,归讨厌。他以前,伤过你,所以,讨厌。但是……”许晋文忽地语重心长,“满儿,我现在,这样,还有,几年活头?以后,我若死了,你咋办哟?”
“怎么好端端说起生死来了?”许满故作轻松劝他,“爸大过年的咱不说晦气话,我现在赚钱了,能养你养到长命百岁。”
许晋文五官皱到一起,他不是在说玩笑话,怕许满没懂他的意思,很认真道,“我不是,好父亲,父爱上,欠缺你,老了,还拖累你,什么都,帮不到你。”
“我又不嫌你拖累,你管好自己就行,其他的别多想。”许满不想听这些伤感的话,作势站起来进屋。
“满儿。”许晋文叫住她,望着她的背影,顿了顿,还是用那副慢吞吞的口吻说,“一个人,太孤单,有合适的,就,一起过吧。”
和谁一起过都行,只要是她自己中意的。
作为父亲,他亏欠许满太多,跟着奶奶长大的许满没有感受过母爱,连父爱,得到的都很少。
许满懂事,有主见,除了大学毕业时未婚先孕,让许晋文狠狠生了一场气,其他时间,她都是街坊邻居口中不断称赞的,别人家的孩子。
这个“别人家的孩子”,不论学业工作还是生活,都没让家人操心过。
许晋文没给过她任何帮助,连一句有用的建议都不曾,却在人生半途时,突然倒在许满面前,害得许满连口喘气的机会都没有,瘦小身躯拖起他这个苟延残喘的病人,默默走到如今。
他不是个合格的父亲,却生养了一个合格的女儿。
许满的孝心他全看在眼里,他也后悔给与许满的关爱太少,等醒悟过来时,这副年老病弱的残躯,能给许满的,就只剩下了拖累。
他没本事让许满享福,可他若死了,许满就是一个人了。
一个人,太孤单。
连个说话的伴儿都没有,太苦。
他希望趁着还苟活在世的时候,把许满交到一个值得托付的人手上,那样,他便可以安心离开了。
开学日子在元宵节过后。
按照许晋文要回康复医院的要求,许满返校时,顺路把他送回了康复医院。
那天骆亦迟来接她一起去的,相较回家前的抵死不从,许晋文这次顺从得不像话,十分主动的坐进了车里不说,还主动跟骆亦迟聊起了天。
寒假过完,湿地公园那边的课题项目进度也得抓紧跟进,许满提前跟庄克线上沟通了一些要点,正好今天有空,便约他一起聊聊细节。
生态重建什么的,涉及专业领域,骆亦迟对其的了解就比较浅显了,基本都浮于表面,仅限于跟人聊起来时能吹两把的程度。
他给不出许满建设性的深度意见,但作为背后金主,听过许满的想法,还是给了一定程度的鼓励,“听起来很有实施性。”
许满思考着说:“是吗?虽然现在生态重建大多依赖人工建设,对土地自然恢复的尺度要求也没那么高,但过程废人废力,真的好实施吗?会不会太花钱了?”
“花钱?你还想着给我省钱?”
许满也不知道戳中了骆亦迟,看他笑得柔和,忍不住想翻白眼,“想什么呢?这个项目注定省不下来钱,说到底是我负责的第一个项目,我担心一下花费不是很正常吗?”
骆亦迟搓搓下巴:“你放心大胆做就是了,钱方面不用操心,就算骆氏倒闭,我一分私房钱不留,卖肾卖血,也要完保你把课题做下来。”
和庄克约定的地点在湿地公园,下了高速,半道上突然接到杜曼玲的电话。
车内蓝牙一响,杜曼玲的名字直接从车载显示屏上跳出来,骆亦迟眉头几不可察的一皱,下意识看向许满,却见许满头偏向窗外,看见了权当没看见。
犹豫半天,骆亦迟接了。
杜曼玲焦急的声音在车内响起来,“小迟你在公司吗?”
“没在。”骆亦迟语气没有起伏的说,“怎么了?”
杜曼玲吞吞吐吐道,“是你表姨,她去公司找你了。”
骆亦迟神情一凛,车速猛一下提了十码,得亏他经过几年道德磨炼,情绪足够稳定,没当着许满的面发起火来,“不是让你不要和她来往?你又没听是不是?”
杜曼玲很纠结,“她和我打小一起长大,我哪儿能不管她?你表姨婚姻不幸,身边就章隆那么一个儿子,你让章隆判了十年,她以后可怎么过,怎么抬得起头来?”
“章隆自己犯的罪,怎么能说是我判的?而且,表姨怎么过,怎么抬得起头来,又关我什么事?”
“到底是你表姨,你说话做事怎么可以那么冷漠?”
“当初他儿子死命捞钱坑害骆氏的时候,你怎么不说他冷漠?”
“小迟……”
“妈,你怎么越老越糊涂了,拜托你拎得清一点,有些人该远离就趁早远离,别天天结交一些不值当的人。”
表姨?许满太久没听过这个称呼,都有些陌生了,想了好一会儿,才将表姨那张脸从脑海深处回忆起来。
骆亦迟又说了两句有的没的,把杜曼玲说得无话可说,等挂断电话,许满好奇的问,“你……表姨她儿子怎么了?”
“洗钱,行贿,挪用公款,蹲监狱了。”
过程和结果可以用一句话总结,但细节,想必就没那么简单了。
许满对骆亦迟表姨一家没有好印象,表姨这人,惯会假热情,一天到晚粘在杜曼玲身后巴结,哈巴狗一样惹人讨厌;章隆更是见都没见过,偶尔听骆亦迟提起过几嘴,也是没有好印象。
倒是犯罪了,让许满略感诧异,还想打听两句,旁边骆亦迟又拨通了赵靖闻的电话。
“我妈说我表姨去公司了,你通知保安拦一下,注意别妨碍其他人正常工作。”
交代完,车子往右边路口一拐,驶进了湿地公园。
庄克早早煮好茶等在那里,因为提前沟通过,所以整体聊下来很轻松,几杯茶下去,就敲定了下一步的工作方向。
沟通结束,庄克提议一起去吃个饭,骆亦迟婉拒了。
他今天特意把时间空出来,就为了跟许满待在一起,好不容易和许满处到现在的程度,他恨不得抓住分分秒秒的机会去表现,争取早日让许满敞开心怀接纳他,所以压根不会给外人打扰他们二人世界的机会。
骆亦迟计划得好好的,先把许满送到家放了行李,再带她去吃个法餐,今天出发去流云湾之前他就定好了位子,要是许满不想去呢,那在家做饭也是可以的,家里温馨安静,不比外面差,运气好的话,吃完饭还能在许满家里过个夜,让关系更进一步!
不管是planA,还是planB,都简直完美,骆亦迟心里哼着甜蜜的小调,幻想着接下来的场景,驱车悠闲驰骋在柏油马路上。
然而美好的期待终会被打破,一曲调子还没哼完,车厢里再次响起了电话音。
骆亦迟不悦的啧了啧嘴,接起电话语气就不太好,“又有什么事?”
赵靖闻说,“产品部紧急送来一份需要签字的文件。”
“明天吧。”骆亦迟不想计划被破坏。
赵靖闻一瞬间变得严肃:“骆总你知道的,合同迟签一天,财务那边就会晚打款一天,开发进度就会受影响拖延一天,产品就会比预期晚上市一天,我们晚一天,很可能竞品就会比我们提前一天,骆总,我们这是要输在起跑线上啊。”
骆亦迟“嘶”了一口长气,“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么会算账?”
许满正拿着一个本子,在手写记录和庄克聊起的重点,闻言噗嗤一笑。
她都能想象到此时电话对面,斯文儒雅的赵靖闻讲这串话时的表情,肯定一本正经,便提议骆亦迟,“回学校顺路不。”
“顺路。”
“那就拐一趟呗,又不费劲。”
“……”骆亦迟应下来,顺嘴问了一句:“我表姨走了吗?”
赵靖闻:“走了,保安没费什么劲儿就把她赶走了。”
“嗯,那就好。”
车子变道,往骆氏公司驶去。
说起来挺难相信,许满当了骆家一年的儿媳,知道骆氏在哪条马路上,也曾几次坐公交经过,但骆氏的大楼,却是一次都没进去过。
可能当时觉得,除了骆亦迟这个人是她法律上的配偶,跟她存在那么一点密不可分的关系外,骆氏的一切都跟她隔着一层看不见摸不着的隔阂,都不是她能踏足的地方。
所以当车子停在高耸入云的骆氏大楼前,许满还是生出了一种,这地方还是能远离就远离的本能。
“去我办公室坐坐吧,这个时间点,办公室里应该正在发下午茶,我让赵靖闻给你拿一份。”骆亦迟解开安全带,对许满说。
“签合同要很久吗?”
“不久,很快。”
“那我在车里等你吧。”
可能是社恐发作了,反正许满不太想去骆亦迟公司里。
对于许满不喜欢的事,骆亦迟从不强求,从车上下来,走了两步又折回来,敲敲许满那边的车窗:“下午茶也不要吗?今天的下午茶应该是小蛋糕,你喜欢什么口味的,草莓的可以吗?我下来时带给你。”
听骆亦迟语气,似乎是一定要让许满吃点什么才会满足,但许满现在不想吃,便摇下车窗,摇头拒绝道,“不用,我不太想吃甜的。”
“好吧……”骆亦迟眼里闪过一抹失落,但很快又用笑容掩饰过去,“我签好合同马上下来。”
应该提前通知赵靖闻让他等在门口的,这样就可以省去上楼的时间,就不用和许满分开。
这样想着,骆亦迟转身往公司大厅里去。
许满望了骆亦迟转身后的背影一眼,合上本子放进包里,靠在座位上伸了个懒腰。
车子熄火之后稍有些闷,她想下车透透气,于是打开车门。
就在这时,车窗外闪过一抹疾驰的黑影,朝着骆氏公司大厅的玻璃门直直的疾冲过去。
许满还没反应过来,耳边已经炸开一道猛烈撞击的声响。
轰的一声,她的身躯猛地一震,心脏骤然停跳,脑子在一瞬间抽离,变得空白。
等反应过来看到了什么,骆亦迟去往的那个方向——骆氏公司的大厅正门口,已经有人急匆匆围过去。
一片混乱中,多年未见的表姨被人从一辆车头扭曲的黑色小车里拖出来,她额头上淌着血,口中不停哭嚎,“都是你们逼我的!逼我的……”
围观人群越聚越多,将混乱中心遮挡得严严实实。
许满愣在原地,目光仓惶的寻找骆亦迟的身影。
他人呢?怎么没看到他?
他进公司了没?是不是已经上楼了?
还是说……
忽然间,一个可怕的念头当头砸下来,将空白的脑子狠狠占据。
为了证实这个猜想,她拔腿就往公司大厅里去。
然而不知为何,脚步虚晃得厉害,明明只有十来米的距离,此时走起来却备感遥远。
耳边嗡嗡的,听不清人们在议论什么,许满像是一个被人为操控,走路没有章法的机器人,跌跌撞撞的好不容易来到人群外围,僵硬的把挡在前面的人推开,却见满地碎玻璃中,刚刚说要给他拿小蛋糕的那个男人,正双眼紧闭躺在血泊里,一动不动。
许满双眼被那刺眼的血红色弄得失去了焦距,捂住嘴,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
“骆……骆亦迟……”
“骆亦迟!”
她的身体不受控制的颤抖,声音哑得不像话,一声一声叫着骆亦迟的名字,不顾一切往前扑。
保安拦住她,她扑倒在保安的胳膊上,豆大的泪珠一颗颗从眼睛里滚落下来,双手抠着保安的制服衣袖,才勉强撑着,没让自己滑倒在地。
“天呐,是骆总!”
“什么仇什么怨呐……”
“那个肇事司机呢,看住了别让她跑,这是蓄意谋杀!”
“叫救护车了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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