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别看了去睡吧,明天还重播呢。”
许晋文咕咕哝哝推诿了几句,最后实在顶不住困意,被两个年轻人搀扶回了卧室。
安顿好许晋文,许满从柜子里抱出一床被子,塞进骆亦迟怀里,“今天过节,我不撵你走,但我家没多余的地方给你睡,除了我和我爸的卧室,地方你自己挑吧。”
骆亦迟就怕许满赶他,没想到不仅没赶,还主动让他留下,这对他来说简直是天降惊喜,哪儿敢嫌弃,于是一把搂紧被子,心情愉悦却不好表露出来,矜持的选择了客厅的沙发。
许满没有表情的说,“沙发啊,提醒你一句,明天我会早起,你注意点。”
许满没有守岁的习惯,交代完准备睡了。
眼见她要进卧室,骆亦迟叫住她:“不一起看电视了吗?”
“不想看,没意思。”
“哦,是没意思。”
骆亦迟想跟许满多说说话,绞尽脑汁,找不出一个可以聊起来的话题。
从坟地回来,许满的话就变得很少,骆亦迟复盘了好几遍,没找出许满如此的原因。
一阵电话铃音将他的思绪拉回。
身为骆氏负责人,他的拜年电话格外的多。
许满不打扰他接电话,进了卧室,关灯躺在床上,窗外咚咚咚的响个不停,烟花此起彼伏绽了满天,绚烂的光彩打在窗帘上,映得人无法安眠。
睡不着,许满干脆不睡了,坐起来回复老师和学生的拜年短信。
电视的声音开得很小,爆竹声过后,骆亦迟打电话的声音通过不隔音的门板传进来,变得尤为突兀。
“法国”,“拍摄”,“养胎”。
几个字眼从骆亦迟口中说出来,不经意钻进许满耳朵里,令许满心念一动,放下了手机。
她不想听,但耳朵却不听使唤的竖起,骆亦迟“嗯”“嗯”“嗯”的回答了几句,最后以一句“新年快乐”结尾。
客厅电视机的声音又调大了一些,许满无法将听到的那三个词语串联成完整的句子,怔怔的坐了一会儿,门被敲响。
骆亦迟在门外问她:“睡了吗?我有话对你说。”
“就在门外说吧。”
骆亦迟的声音静下去,没接话,几秒钟后,许满听到门把手转动的声音,接着,门开了。
“……”
“……”
黑暗中四目相对,骆亦迟顺势钻进来,背着手将门一推,把门关上了。
许满盘腿坐在床上,窗外朦胧的光镀在她的脸上,显得那双责怪意味明显的眼睛亮晶晶的。
“我没让你进来吧?”
“你门没锁……”
“锁坏了,但这不是你进来的理由。”
“……”
骆亦迟哑口无言,紧急搬来自己本要说的话做救兵,“刚才廖延给我打电话拜年,说池柠妈妈从法国回来了,现在跟他们一起过年,等池柠拍摄结束,要把池柠接去法国养胎生产。”
许满隐约能明白骆亦迟跟他坦白的原因,但还是下意识问:“跟我说这些做什么?”
“怕你多想。”
她确实无法释怀关于池柠的种种,每次只要听到她和骆亦迟有关的消息,她都无法控制自己不去关注。
骆亦迟的语气诚恳:“你不是介意池柠跟我的关系吗?以后跟我有关的,我都一五一十向你坦白。”
时光无法倒流,已经发生的事情无法改变。
——想要我原谅你,除非,你从未爱过池柠。
这是许满在湿地公园给他的答案,今天从山上下来,不知怎的就突然想起来了。
自从许满对他态度缓和以后,他心里就一直感到不安,他不知道这种不安感源自哪里,直到想起这句话,才猛然意识到,这种不安源自原罪,他爱过池柠的原罪。
许满早给他判了罪,他这辈子注定得不到许满的彻底原谅,但哪怕不原谅,只要许满愿意和他相处,他就是知足的。
“嗯,好,我知道了,你可以出去了。”
骆亦迟没靠在门板上,一只手背在身后按住门缝,立在那儿纹丝不动。
许满:“还有话要说?”
天空又亮起,一多信号弹似的烟花拖着长长的鸣音升上天空,照亮一大片视野,骆亦迟的目光落在许满坐着的床上,忽的瞥见枕边一样反射着光的玩意儿,眼皮一颤,道:“没事。”
“没事还不出去?我要睡了。”
绚光释放极致的光亮,没进夜空只是几秒钟的事,等视野再次变暗,骆亦迟眼神一定,忽地往前走了一步。
许满警觉,身体不由往后倾斜:“你干嘛?”
骆亦迟并不朝她去,而是手臂伸长在她的枕边一捞,将那颗安安稳稳放在枕边的树脂小球捞进了手里。
许满登时反应过来那是什么,踢开被子手脚并用去抢,骆亦迟却把手举高,身体一翻坐在床尾,不给许满够到它的机会,借着忽明忽暗的烟花火光,愣愣得盯着那颗小球看。
看完,又宝贝的放进胸前口袋里。
“还给我!”
许满扑上来,按住他的胸口往里掏,两人一推一挡,骆亦迟怕伤到许满,只敢侧身躲避,但许满抱着必得抢回来的决心,推人的时候半点不含糊。
单人床很窄,只听“咚”的一声,骆亦迟被推倒时,后脑勺结结实实磕在了床侧坚硬的墙壁上,那响声简直跟烟花爆炸声有得一拼。
知道这人得过脑震荡,许满顾不得抢小球了,着急去看,“磕到头了?”
骆亦迟蹙眉闭眼,久违的震荡感差点又回来找他,他捂着脑袋缓缓坐起,把头稍稍垂下,顺势抵在许满手心上。
许满打开灯仔仔细细检查,发现没破皮没肿包,就是有点红了。
骆亦迟嘶嘶的倒抽气,“疼,你给我揉揉。”
起因在许满身上,许满便听话的给他揉起来,小声抱怨道:“给我就是嘛,你挡什么。”
“那本就是我的。”
“你的?要不要现在把它砸了拿着那根头发去做个DNA检测,看是不是你的?”
“……”
骆亦迟被噎得没话说,自从知道是许满拿走了它,他就整日惶恐不安,怕许满一狠心真把它给砸了。
那可是他贴身放着,珍藏了六年多的宝贝,万一许满收回施舍,再次离开他,他还指望靠着这颗小球活下去呢。
许满揉的力道不重不轻,力度正好,骆亦迟闭眼享受着,以她察觉不到的速度,缓缓向她怀中靠近。
然而未等抵达,许满忽地抽走手,掌心摊开在他眼前,“揉好了,小球拿来。”
骆亦迟未曾得逞,坐着不动,装不明白。
许满才不管那么多,直接去他口袋里掏。
骆亦迟捂紧胸口,“你拿走可以,但是得再还我一个,什么都行,衣服,发圈,只要是你的东西,都行。”
“还讨价还价了,再给你一个你岂不赚翻了?”
许满抠开骆亦迟挡在胸前的手,等小球到手以后,又开始赶人:“快十二点了,你出去,我要睡觉了。”
骆亦迟眼神执拗瞪着许满,这个连念想都不给他,只施舍给他一栋海市蜃楼的无情女人。
她让他送她回家,关心他的腿伤,还让他留下来过年,各方面都说明已经在接纳他了,可他心里就是惴惴不安的,像搭了一栋缥缈的、落不到实处的海市蜃楼,担惊受怕,患得患失,就怕一个不留神,幻想消失。
他企图从这栋海市蜃楼里找出一个可以让自己落下来的答案。
“为什么一定拿走我的小球?”骆亦迟感到委屈。
许满说话不留余地,“我嫌你变态。”
“变态你还留着?”
“当然要留着,有它在,能提醒我,你是我的罪人。”
蓦地,骆亦迟侧身,长臂一撑,将许满锁在他的两臂之间,很认真的问:“那罪人今天的表现如何?”
“尚可。”
逆着光,骆亦迟看过来的目光晦暗如深水,许满不敢去看,强行移开目光。
骆亦迟捏住许满的下巴,轻轻抬起,迫使她直视自己。
“许满,我说过,我愿意跨过阶级来找你,你看到了吗?”
窗外烟花悄悄绽放,骆亦迟的声音随着爆竹炸开的闷响,响彻在耳边。
今天上午,他跪在先人坟前向他们请求,保佑许满余生顺遂。
他将身段放得足够低,不敢奢望先人庇佑他,只期望先人听见他的祈祷,保佑许满往后余生不管有没有他的陪伴,都能过得顺遂无忧。
“看到了,所以呢?”许满说。
“年前的事情,就不要拖到年后了,许满,我承诺会用一生来爱你,你能把爱再次给我吗?”
窗外烟花爆竹声一阵接一阵,逐渐变得热烈,流逝的时间里,客厅的电视节目上演完一段完整的舞曲,传出主持人字正腔圆的倒计时声。
“三,二,一,新年快乐——”
下巴尖上,骆亦迟指腹微凉。
许满嘴唇微张,强装镇定与他对视。
光被他的身影遮住大半,咫尺之距,她能清楚的看见他轻颤的眼睫和眼底闪烁的躁动不安。
骆亦迟的想法明明白白写在脸上,希冀她可以给他一个想要的答案。
可是,想听的话酝酿在嗓子眼,迟迟不说出口。
大约过了一世纪那么长,骆亦迟祈盼的心渐渐消沉下去,难堪的败下阵来。
他低头,唇边散出一抹轻笑,“算了……”
下巴温度撤去,他落寞的垂下手,缓缓直起身子。
顶灯在他身上投下轮廓,他的眉眼隐入黑暗。
“是我太心急了,你早点休息,新年快乐。”
咔哒,房门关上。
许满坐在床边,眼神呆滞望着紧闭的房门。
电视关掉了,热闹戛然而止,周遭瞬间陷入沉寂。
被拨弄的心没有因此沉静下来。
她爱过一个糟糕的男人,结过一次糟糕的婚,以为早就封心锁爱,从中完美撤离,可实际上呢?
当那个人再次出现,尘封的心还是会再次掀起波澜。
她承认,她还爱着那个人,爱到现在都没有停。
可是吧,她是个胆小鬼,受过一次伤,怕重蹈覆辙,再被忽视,再爱而不得,再成为卑微的一方……
她怕得很多,在没有得到足够的安全感之前,根本不敢轻易再爱。
第54章 意外先于明天到来。……
春节后第一个工作日, 凌晨寒气未退,骆亦迟摸黑出发回连城了。
许满清早起床, 发现沙发上那床被子叠得整整齐齐,本应该睡在上面的人不见了踪影。
噢,对了,昨晚吃饭时,骆亦迟说过他今早要走。
没说几点,许满以为至少会是吃过早饭后, 没想到夜里就悄悄走了,连句再见都没说。
半上午,许晋文发现骆亦迟不见了,还问起, “满儿,骆……他走啦?”
“嗯, 走啦。”
许满正在收拾过节收到的礼品, 家里有许晋文这个老人在, 过年免不了会收礼, 前几天陆陆续续回了一些, 现在还剩几家的礼没回, 这几天得回过去。
过年这几天暖和, 老天爷颇给人面子, 天天都是大太阳。
阳光暖烘烘的照在人身上, 许晋文坐在院子里晒太阳, 看许满进进出出的忙活。
“你们, 吵架啦?”
“没有。”
“那他,为什么,走?”
“春节假过完了, 他得上班呢。”
章隆的案子要开庭,就这几天,骆亦迟现在回去,八成还得忙这桩事。
“你,不走?”许晋文问。
许满说:“快了,我到十五了。”
亲戚少的好处这就体现出来了,礼品几分钟就整理完了。
许满将最后一箱子礼做上标记放进屋,搬来小板凳,坐着跟许晋文一起晒太阳。
“爸,骆亦迟在连城给你找了一家评价很高的私人疗养院,你想去吗?”
“什么私人,疗养院?”
许满解释:“里面的医生都是一对一的,还经常有专家去走访,环境比你现在住的康复医院好,主要是我在连城上班,往后去看你的时间也会比较多。”
许晋文想了想,问:“多?一个月,几次啊?”
“两次?”许满试探着说,“不行的话就三次?”
能带研究生之后,她的课余时间就比较少了,有时候周末都要被挤占,三次是按照目前的工作安排来说,最大的可能了。
才三次,许晋文心里有数了,撇撇嘴,“我还是,跟老赵,住吧,我俩搭伴儿,挺好。”
人到老年,最不想要的就是孤独。
他们老许家不算人丁兴旺,早年丧妻之后,为了养活这个家,许晋文一直奔走在打工之中。
一场中暑,他积攒了半辈子的打工收入全都交代在了里面。
人生就这样分成了简单的前后两部分,前半辈子奔波,后半辈子灌药,而贯穿其中的共同点,只有一个词——孤独。
条件好的疗养院又如何?去了还不是一个人过?许满不知道陌生的环境对一个老年人来说有多恐怖,还不能天天陪他,做不到天天陪他,那还不如不换。他喜欢康复医院,那里的医生护士他都熟悉,有一大半能叫上名字来,而且还有知根知底的老赵在,舒心程度是其他地方比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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