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持盈。
那个抢走了原本属于她的一切的妹妹。
原来她从一开始就没存什么好心,还坏得这么明显。
只可怜上一世时弄玉一心想着与她交好来博得皇后欢心,直到后来失去了一切,才发现对于豺狼而言,自己的退让只会让她想要的更多……
弄玉也不恼,只淡淡望着面前的二人,像是看戏似的,忖度着这对母女。
“姐姐在看什么?直看得我心里发毛呢。”持盈娇嗔一声,缩在了皇后身后。
“我只是在想,母后的确宽仁,连待妃嫔之女都能宛如亲生。” 弄玉幽幽道。
“你……“持盈脸皮涨红,却又说不出什么来,无论弄玉的话有多难听,她到底也没说错。
弄玉倒是全然不在意她,只是瞥着皇后的神色。
她果然面色一沉,泛着铁青色,道: “安平来了?身子可好些了?”
弄玉道:“好多了。”
皇后声音陡地一沉,道:“既然好了,早起怎么不知道来请安,却知道去蚕室里胡闹?”
弄玉看了持盈一眼,懒懒道:“母后这是听谁嚼了舌根?”
皇后恨道:“你自己做下了糊涂事,还怕本宫知道吗?那季家的小子是什么人?他祖父、父亲通敌叛国,那是大楚的罪人!你把他强留在身边,若是让陛下知道了,他会怎么想?”
她说着,轻轻抚了抚持盈的手,道:“你自己不知道尽孝,难道还看不得持盈多陪陪本宫吗?若不是她日日为本宫开解着,本宫……”
持盈温言道:“娘娘别这么说,这都是持盈该做的。”
唤她是封号,唤陈持盈倒是小字。
弄玉心中想着,眼底也一寸寸地冷下来,道:“父皇既罚了季风充入宫廷为奴,便是要他侍奉主子的。他去旁的宫里也是去,去儿臣宫里也是去,儿臣倒没觉得有什么错处。”
“放肆!你还敢狡辩!”皇后气得捂紧了自己的胸口,道:“旁的没学好,倒学了一副伶牙俐齿,没有半分公主的气度!”
她惯常会指摘弄玉没有公主气度,倒也不怪她,只因弄玉生不逢时。
大楚受前朝影响,崇尚的是魏晋之风,好自然之风,女子自然生得越是清瘦纤弱,越有飘飘欲仙之感越好。而弄玉偏偏生得妩媚婉转,兰胸蜂腰,端的是媚骨天成。
寻常她如此说,弄玉便低头认了。
可这一次,弄玉却道:“儿臣从小在皇祖母身边长大,学的是主理六宫的本事,自然不是旁的公主所能比的。母后若是不喜,儿臣此后便也不常来了。”
她眸子清冷,迎着皇后不安的目光,道:“还有,母后身边的人不守规矩,儿臣已替母后处置了。此次看在母后的面子上饶她一命,若是下次还敢僭越,便休怪儿臣不念母女之情了。”
“你,你……”皇后站起身来,又支撑不住似的,很快坐了下来,道:“你大胆!大胆!”
持盈亦道:“姐姐,你这是作甚么?有什么气冲着我来便是,何苦这样气娘娘?”
弄玉看了她一眼,道:“没忘了你。三日前莲花台,我是怎么落了水,你且细细思量着。”
持盈心头一窒,顿时便有些心虚。
此事自己明明做得隐蔽,她怎么会知道?
言罢,弄玉便再不看她们,便转身走了出去。
遣兰和伯英跟在她身后不远处的地方,见弄玉脚下轻快,全然不同于往常那般唯唯诺诺、谨小慎微的模样,也不觉心头舒展。
遣兰小声问道:“姑姑,殿下这是怎么了?”
伯英摇了摇头,心中却对弄玉刮目相看。
弄玉什么都好,只是性子孱弱,若是平常人家也就罢了,女子柔弱些也没什么,可这是在吃人不吐骨头的宫里,这便是大忌。
如此这般,无论是她一时兴起也好,是当真转了性子也罢,都是好的。
*
一行人快走到云光殿的时候,远远地,正看见有人朝着她们走来。
遣兰道:“殿下您看,是六殿下过来了呢。”
伯英道:“六殿下惯常与殿下亲厚,定是一散学便来了。”
弄玉眯着眼睛,朝着那人来的方向望了望,道:“本宫乏了,请霸先回去吧。”
霸先,是六皇子陈顼的字。
伯英一愣,道:“是。”
遣兰见弄玉径自入了殿,还将殿门紧紧关上,不觉心中生疑,道:“姑姑,殿下这是怎么了?殿下平日里不是最疼六殿下的么?”
伯英摇摇头,道:“殿下自有考量,不是我们做奴婢的该置喙的。”
她正说着,便见陈顼笑着走了来,他原是跑着的,临近云光殿,才险险收了步子,道:“伯英姑姑,我皇姐呢?”
伯英取出帕子来,替他擦着鬓边的汗,道:“六殿下跑得急了,瞧这一头的汗。”
陈顼浑不在意的擦了擦汗,道:“这有什么的?皇姐病了,我比谁都着急,自是要赶来瞧瞧的。”
伯英道:“殿下已大好了,只是方才刚从皇后娘娘那里回来,殿下身子乏得很,便先去歇着了。”
“我瞧瞧去。”
陈顼说着便要推开殿门进去。
遣兰赶忙拦住了他,心虚道:“殿下已歇下了,六殿下还是改日再来吧。”
陈顼看着遣兰不自然的模样,道:“遣兰,你实话告诉我,是不是母后又给皇姐气受了?”
遣兰支支吾吾道:“没,没有。”
“怎么没有?定是母后又说了什么,才惹得皇姐不快。” 陈顼恨道:“也不知母后怎么想的,自己生的女儿不疼,偏疼旁人生的女儿!”
伯英恨不得去捂他的嘴,忙道:“六殿下慎言!”
陈顼道:“姑姑,你同我说,是不是皇姐受委屈了?”
伯英抿了抿唇,料想她若什么都不说,只怕六皇子绝不会善罢甘休,便拉着他到一旁,低声道:“今日殿下去皇后娘娘宫中时,宣德公主也在。”
她见陈顼眼底划过一抹恨意,便接着道:“六殿下心中明白便是,只是殿下的处境……六殿下若盼着殿下能与皇后娘娘的关系缓和些,便千万别去质问皇后娘娘,否则……”
陈顼听着,郑重道:“姑姑放心,我省得的。”
伯英点点头,道:“这偌大的宫中,唯有六殿下与殿下是一母同胞,血肉至亲,只要六殿下念着殿下,护着殿下,殿下总有熬出头的时候。”
陈顼眼眸一软,道:“我都明白,这世上再没有比皇姐与我更亲厚的,母后分不清亲疏远近,我却分得清楚。”
伯英笑着道:“六殿下如此,是殿下的福气。”
陈顼道:“我有皇姐心疼我,又何尝不是我的福气。”
言罢,他又不甘心地朝着殿内的方向看了一眼,道:“姑姑让皇姐千万宽心,我明日再来看她。”
伯英道了声“是”,陈顼才离开了。
伯英见陈顼走了,方低低地叹了口气。
殿下素来极疼爱六殿下,六殿下也与殿下最为亲厚,殿下如此,倒着实让她看不懂了。
*
弄玉在殿内,外面的声响却听了个一清二楚。
伯英和遣兰自然不懂她为何要疏远陈顼,可只有她知道,前世那个杀了她的偏执少帝,就是她最疼爱的弟弟陈顼。
正想着,便有宫人来报,道:“殿下,季……”
她不知该如何称呼他,犹豫了片刻,方一狠心,道:“季公子不肯吃东西,这可如何是好?”
弄玉正心烦,听得此话,连眼皮都没掀,只道:“爱吃不吃!不吃便饿着!”
“可是……”
“本宫只让你们看着他,生死不论!”
“是……可季公子闹着要出去……”
“你告诉他,他若是敢走出云光殿,便是满天神佛也保不住他的命!”
弄玉丢下这句话,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她头疼得厉害,又是大病初愈,实在是乏得很。
朦胧中,她仿佛又看到了陈顼的脸。
他比现在大了许多,却依旧年轻。
那样年轻的一张脸,怎么说得出那么残忍阴厉的话?
“怪只怪世人只知皇姐和九千岁,无人知道朕……朕没办法……没办法……”
“皇姐,你说,朕怎么容得下你?”
“你死了,就能永远留在朕身边了。谁也抢不走你……那个宦官也不行……”
他的脸几乎变了形,让人只觉触目惊心。
弄玉挣扎着睁开眼睛,周遭都已暗了下来,可季风那张脸却近在眼前。
她猛地坐起身来,瞳孔一震,下意识地向后缩,惊道:“季孝直!你怎么在这里!”
季风半眯的眸子瞬间睁开,晃出一抹狠厉来,用匕首抵着她的脖颈,道:“说!你怎么知道我的字?”
季风,字孝直。
第4章 帐内前尘 安平公主,你信不信,有朝一……
弄玉自然不会告诉他,这是上一世时,他告诉自己的。
上一世时,她初次见他,他已凭着自己的本事成为了她父皇身边的人。
他一把攥住她衣衫的飘带,道:“安平公主,你信不信,有朝一日,你会在奴才面前轻解罗裙,求奴才怜惜。”
弄玉当时虽是个不得宠的公主,却也容不得他如此放肆,恨不能当场便杀了他。
可下一瞬,他只动了动嘴皮,便轻轻松松解了她的危机。
她跪在地上,嘴里说着“口谢天恩”,眼底却淡淡地瞥向他。
这也是她第一次意识到,人之贵贱原不在身份高低,谁有本事,谁便是这天下的主宰。
他扶着她起身,模样恭敬,可手指却拂过她的掌心。
“你为何帮我?”她看向他。
他勾了勾唇,道:“或许,是为了看那老匹夫最美的女儿,匍匐在我脚下。”
“你!”
“殿下别忘了,我叫季孝直。”
*
刀刃冰冷,他手上一顿,她的脖颈便划出一道口子来。
弄玉脖间一痛,逼着她回过神来。
她轻笑一声,道:“季老将军若是知道他的孙儿在此用匕首逼迫一个女子,你说,他会气成什么样?”
“你还敢提我祖父!”季风更恨,眼底像是淬了火。
弄玉趁着他怒火攻心,伸手从枕头底下摸出一支金簪来,顺势抵在他后颈,冷冷道:“这金簪上淬了毒,只消刺破肌肤,便可取人性命。”
她望着他的眼底,道:“季少将军,还不预备和本宫好好说话吗?”
他微一迟疑,便听得门外传来声响。
“吱”的一声,门被缓缓推开。
季风来不及离开,便一把将床边的帷帐扯了下来,自己则拥着弄玉顺势滚在了床上。
“你……”弄玉闷哼一声,人已被他按在了床榻之上,他一手按住了她的手,一手不忘继续用匕首抵着她。
两人本就在咫尺之间,如此,他的脸便在她近前,连同呼吸都纠缠在了一处,温热之间,带着点点鹅梨帐中香气,那是打翻了床上的香炉,弥漫出的味道。
这种感觉,前世不知已经历过多少次。
那种身体之间抵死缠绵的记忆冲击着弄玉的思绪,惹得她红了脸,不觉挣扎起来。
“殿下,您要起身吗?”遣兰一边走进床边,一边问道。
弄玉刚想开口,季风一急,便忽然用唇吻住了她的唇。
弄玉没想到他会如此大胆,不觉睁大眼睛看向他。
湿润温热的触感传来,季风的脸倏地红了。
他再如此大胆,也不过是个未经世事的少年,一时间,倒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正想离开,弄玉却用手勾住了他的脖颈,加深了这个吻。
季风的脸僵了僵,黑眸中满是惊异。
她一边吻着,一边伸手在帷帐上摇了摇,示意遣兰出去。
遣兰会意,便小心退了下去。
直到门被轻轻掩上,弄玉才松开了他,眼底波光流转,轻笑着道:“季少将军似乎不善此道,不若让本宫教教你?”
季风红了脸,眸色阴冷,道:“你怎能……”
弄玉坐起身来,将脸颊边的碎发挽到耳后,素白的指尖捻起自己的一缕发丝咬在唇边,道:“本宫如何?男欢女爱,食色性也,不是么?”
季风自小家教甚严,家中长辈皆是一夫一妻,连妾室都少有,自然没见过似弄玉这般的女子。她明明年纪尚轻,却妩媚婉转至极,就算是他,也不得不承认,弄玉生得极美,而她此时这般,对于男子来说,无疑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他避过头去,道:“殿下请自重。”
弄玉哂笑一声,道:“怕了?”
季风没说话,只是目光微微一闪。
弄玉的语气陡然冷了下来,道:“你连死都不怕,还怕这些?本宫当真以为你是胆大包天呢!”
弄玉逼视着他的眼睛,只一瞬,他便冷静了下来,道:“人人都道殿下金尊玉贵,可若殿下当真单纯无忧,又怎会在枕下放这种毒物?”
他上前一步,攥住弄玉的手腕,将她紧握着金簪的手抬起,道:“殿下到底想要什么,不妨直言。”
弄玉轻笑一声,道:“还算有些胆识。”
她说着,将金簪顺手簪在发髻中,道:“这金簪没什么毒,不过是本宫拿来诓你的。不过……你还不算笨。”
上一世时,她的确有这么一支有毒的簪子,还是季风给她的……
她利用季风,也许当真是与虎谋皮,可她面前仅此一条路,她不得不谋上一谋。
弄玉神情疏淡,再没了方才那般惑人的模样,反而令人生寒,道:“本宫要你为本宫所用,本宫会给你你想要的一切,而你要做的……便是当一把听话的刀。”
“我想要的一切?”季风冷笑,“殿下安知我想要的是什么。”
弄玉步步紧逼,道:“你要报仇,对不对?你要找出陷害季氏一门的凶手,要让他们血债血偿,对不对?”
“你能帮我?”
“不是我,是你自己。等你拥有足够的力量,这世间便没什么能难得倒你。”
弄玉的话无限蛊惑着他,根本不容他拒绝。
季风道:“你要我做什么?”
弄玉抬眸看向他,一字一顿道:“第一件事,本宫要你在本宫身边,老老实实的做一个假宦官。”
“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她伸出手来,季风却极警惕地向后一步,避了开来。
弄玉哂笑一声,却没有放下手,而是逼近他一步,执着地抚了抚他的胸口,道:“本宫要你收起你所有的爪牙,太太平平地活下去,让所有人都习惯你的存在。”
季风眼眸微动,眼底似潭水,而潭水早已暗流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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