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茸茸的领子之上,是一段素白的脖颈,再上面,是一双明媚勾人的眼睛。
这样的长相,若是温柔婉约一些,必是要迷死人的。可她偏生端庄威严,让人不敢逼视。
她眼角的余光扫过弄玉的脸,缓缓停在谢念身上,幽幽道:“这样的姿色,在太宰府中都不算出挑,如何当得起太宰夫人?”
“姬妾而已。” 司马瓒笑着站起身来,走到胡太后身边,道:“臣不娶妻。”
他说着,将手中的酒盏喂给胡太后吃着,道:“此酒清甜,正合太后享用。”
胡太后笑笑,道:“谢姑娘,若是从前,哀家总会为你做主,封你个侧夫人的。可如今你父亲落罪,你不过是个罪臣之女,实在不配。”
谢念死死攥着手中的帕子,一张脸一会红一会白,最后变为彻底的惨败,她低着头,道:“是……”
裴玄站起身来,道:“太后,无论谢姑娘家世如何,到底是代表大楚前来和亲的,太后让他做姬妾,简直欺人太甚!”
胡太后道:“哦?司马爱卿亦是代表我大魏的,你们半路上将公主换为罪女,又算甚么?”
她说着,上下打量着裴玄,眼底划过一抹赞许之意。
的确,裴玄生得皮囊极好,上一世时便颇得胡太后青睐。也因此,季风总派裴玄前来与北魏议事。
裴玄道:“此事也是事急从权而已。更何况,此事已得贵国陛下首肯,太后旧事重提,是要反悔么?”
弄玉冷笑一声,裴玄清贵,自然不屑于参与司马弘与胡太后的争斗,他重活一世,自然知道司马弘的结局,如今便不管不顾地将他推上来,利用他与胡太后的矛盾,生生地把此事压下去了。
她看向司马弘,果然司马弘面色铁青,勉强道:“母后,此事确是朕首肯的。只是当时司马爱卿已与谢姑娘有了肌肤之亲,汉人最讲究贞洁,大魏既决心学习汉族文化,便自当遵守世俗伦常。”
胡太后笑得妩媚,道:“是么?”
她看向司马瓒,道:“肌肤之亲……司马爱卿当真是饿了。”
司马瓒冷声道:“南楚人惯常用些阴毒招数,否则,臣也不可能……”
裴玄看不下去,蹙眉道:“太宰大人还请慎言。某人是某人,大楚是大楚,不可一概而论之。”
司马瓒嗤笑一声,道:“这到底是宣德公主的本事,还是根本是南楚皇帝授意,谁也不知。倒是南楚,得了实实在在的便宜。用罪臣之女替换公主,当真是好算计!”
他说着,看向司马弘,道:“不过此事既然陛下首肯,也就罢了。臣无话可说!”
裴玄道:“太宰大人此言有失偏颇,谢顺固然犯错,却与子女无尤,更何况,谢姑娘才貌出众,并不算太宰大人屈就。”
“就她?还不算屈就?” 司马瓒气极反笑,道:“太后娘娘,您可要为臣做主啊!”
“呵!”弄玉突然笑了起来。
众人朝着她看去,胡太后秀眉轻挑,道:“这位是?”
弄玉站起身来,道:“本宫是大楚的公主,封号安平。”
胡太后笑了一声,道:“哀家还当是甚么人,原来不过是个公主。哀家听说过你,你是裴大人的未婚妻子,又与季将军……季公公乱在一处,对不对?”
裴玄眉头轻皱,道:“还请太后慎言!安平殿下乃臣的未婚妻子,不容旁人污蔑!”
弄玉神色坦然,道:“本宫原以为太后娘娘是女中豪杰,却没想到和旁人一样,爱听这些世俗之语。”
胡太后笑笑,道:“世俗绯闻,人人都爱听。不过这没什么,只要你自己立得住,这些便是锦上添花的趣闻,可若是你自己立不住……便阖该陷在这烂泥里,爬也爬不出来。”
弄玉轻笑一声,道:“太后既有这样的见识,便不该信太宰大人一面之言,更不该以貌取人。谢姑娘愿意替宣德来和亲,足可见其胆识,她能在这里受辱而不恼,足可见其风度,她父亲下狱,她仍愿意为大楚百姓挺身而出,足可见其担当。本宫不知,如她这般人物都配不上太宰大人的门第,太宰大人还要娶甚么人。”
谢念抬起头来,感激地望着弄玉,她再没想到,今日弄玉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她原以为,自己轻贱如草芥,却没想到,弄玉是这样看自己的。
胡太后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不觉眯起眼睛打量着她。
弄玉啧啧叹息道:“更何况,据本宫所知,太宰大人府中已有不少姬妾,原是谢姑娘委屈些。更何况娶妻娶贤,这是大楚的规矩,原来,北魏竟不是如此。”
胡太后望着她,眼底冰凉如水。
司马弘也看了过来,他的目光悠然清浅,可在望着面前的女子时,黑润润的眼中却含了一丝冷淡的赞赏之意。
季风不觉上前一步,手指紧紧叩在腰间,警惕地望着胡太后,好像只要她有下一个动作,他便会冲上去夺了她的性命。
裴玄刚要开口,却听得胡太后轻笑起来。
她笑得止不住似的,连带着司马瓒也笑,只是他笑不从心,反而多了几分讨好与不安。
是啊,胡太后掌权多年,性子又难以捉摸,便是她身边之人,也不敢与她交心。
弄玉倒是神色如常,仿佛胡太后只是个寻常妇人,没什么不同。
半晌,胡太后停了下来,她走到弄玉身边,道:“没想到安平殿下竟有如此胆识,真是让哀家意外呐。这样的美人,又配了这样的心肠,别说是裴大人和季公公,便是哀家也心生欢喜。”
她说着,瞥向弄玉身边的季风,道:“不知这位俊俏的小郎君是何人?这眼底的杀气,真让哀家害怕呢。”
弄玉道:“他是季风。”
“你就是季风?”胡太后神色陡然一凛,敛去了方才的笑意。
季风由着她瞧着,面上没有半点旁的颜色,反而有些懒洋洋的。
胡太后越发地赞赏起来,道:“原来你就是那个戎装染血、横枪立马的季小将军呐!真是一表人才,气宇不凡。”
季风道:“太后错了,这世上再无季将军。”
胡太后惋惜道:“是了。这样俊俏的人,你们南楚皇帝也下得了手,真是……”
她说不下去,反而回头看了司马瓒一眼,两相比较,便如云泥,这司马瓒就显得不够看了。
司马瓒不知自己做错了甚么,太后竟如此看他,吓得他越发恭谨起来。
胡太后道:“季公公若是愿意,不若来哀家身边,要荣华富贵还是锦衣玉食,都不拘的。”
季风眸光凛冽,道:“太后方才不是知道,奴才誓死追随安平殿下。”
裴玄听着,只觉心中翻江倒海,不是滋味,却又不能说什么,只得强忍着。
胡太后带着几分艳羡,道:“安平殿下当真是好福气!有了这光风霁月的裴大人,又有季公公,真是羡煞旁人。”
弄玉抬起头来,正与裴玄的目光相对,她勾唇一笑,却未曾解释。
裴玄的眼底彻底沉黯下来,他一开口,声音也冷了几分,道:“太后娘娘,如此,该给谢姑娘一个名分了吧?”
胡太后笑笑,道:“哀家都把此事忘了。既如此,便由着陛下做主罢。”
司马弘道:“母后愿成全此事,是司马爱卿与谢姑娘之福,亦是魏国与楚国两国百姓之福。依着儿臣看,不若让司马爱卿与谢姑娘三日后完婚,赐谢姑娘为司马爱卿的侧夫人,如何?”
胡太后点点头,道:“甚好,便依陛下所言。”
弄玉知道,侧夫人已是司马弘能做到的极限,便带头道:“多谢陛下,多谢太后!”
众人闻言,便齐声道:“多谢陛下,多谢太后!”
胡太后笑笑,道:“此事已定,哀家也就安心了。”
她说着,看向司马弘,道:“陛下也到了该娶亲的年纪了,哀家为陛下相看了几个,还请陛下瞧瞧。”
第49章 北魏胡氏(二) 人家姑娘生得那么美,……
司马弘的薄唇紧绷着, 虽未拒绝,可众人却看得出,他对此事兴致缺缺。
弄玉下意识地看向季风, 若季氏未曾出事, 他现在也该娶了弘农杨氏那位姑娘进门了。
只可惜, 这世上并没有如果。
若这一世他们重生到季氏未出事之前, 弄玉也没有把握保下季氏。她和季风联手, 可以改变很多人的命运,可以让季望放弃兵权, 可以让姜离无法告密, 可以想法子打赢与北魏的那场战争,却无法改变陛下想要除掉季氏一族的心。
镇北军, 这是季氏最大的筹码。也是陛下心中, 除掉季氏的最大原因。
即便季氏交出镇北军的军权, 陛下也不能放心,反而会让季氏败得更早, 死得更惨。
季风察觉到她的目光,像是懂得她似的, 眼底亦变得柔软了几分。
裴玄坐在弄玉身侧, 他将她的神情收入眼内,却没有开口。可到底,他的眼眸还是黯了几分。
众人说话间, 已有三位女子走上前来。
胡太后笑着道:“她们都是哀家娘家的侄女,与陛下儿时是见过的。”
弄玉循声望去,果然见这三位女子都长得有些相像,想来不是亲姐妹,也是堂姐妹, 同出一门的。
她们三个属为首的那个生得好看,另外两个也不错,只是太小了些,模样还未完全长开。就算是为首的那个女子,也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
“臣女胡幽,参见陛下。”为首的女子轻声道,她抬眸一笑,眼角眉梢带着不似她这个年纪的美艳风情,确实是招人喜欢的。
另外两个女子也依次开口,道:“臣女胡凭、胡禧。”
胡太后道:“陛下,幽儿是你大舅父的长女,凭儿是次女,禧儿是你小舅父的女儿。小时候,她们都是在宫中住过的。”
三位女子都笑,笑得腼腆婉约。
弄玉望着她们,像是穿透时光,看到了二十多岁的她们。
上一世她只见过胡幽,因为胡凭和胡禧都没有活到那个时候。对于她们的死,她不甚了解,只知道那时司马弘对胡幽情深,甚至在他死后,都将所有的体面和最好的打算留给了她。
在这样吃人的地方,有一个男人钟爱于她,不知是她的幸运,还是不幸。
司马弘见弄玉如此望着她们,不觉疑惑。
“陛下?”胡太后催促道。
司马弘收回目光,道:“起身罢。”
胡幽便带着两位女子一道,在胡太后下首的位置坐了下来。
胡太后笑着道:“你们平素养在家中,没见过甚么世面。今日南楚的使者在,你们也可开开眼界了。”
她说着,看向弄玉,道:“安平殿下,哀家这三位侄女都喜欢汉学,也算有些才气,不知你可有要教教她们的?”
胡幽闻言站起身来,道:“臣女正有些小作,想请殿下指点的。”
司马弘目光冷淡,静静地看向弄玉。
弄玉笑笑,道:“才学这东西本也是各自有各自的缘法,不好胡乱指摘的。更何况,三位姑娘年纪尚轻,喜欢汉学,便是爱它的词律优美,它的意境绝妙,等将来行至难处,便会知道心中所喜欢的东西,正是渡过难处的舟。三位姑娘既喜欢汉学,正是姑娘们之福。若当真要本宫教她们甚么,便是无论何时,都别忘了这份喜欢。”
胡凭和胡禧听的云里雾里,倒是胡幽似乎懂了些甚么,她站起身来,躬身道:“多谢殿下指点。”
裴玄不觉望向她,这一次,他的眼底多了几分痛楚。
胡太后道:“这画皮画骨,哀家本想让殿下教她们点粗浅的东西,没想到殿下年纪轻轻竟懂得这些。”
弄玉道:“不敢,只是班门弄斧罢了。”
这一次,司马弘眼中多了些旁的东西,他好像第一次相信,这个女人,能与他携手并进。
胡太后道:“只是不知,是否是南楚人多了许多花花肠子?”
她说着,笑吟吟地看向司马弘,道:“陛下让咱们学汉学,学汉话,是否想过,若是咱们大魏人也学了这花花肠子来,朝堂上可怎么得了?依着哀家说,汉人倒不如咱们老祖宗的智慧,否则也不会巴巴地带着人来和亲了。”
司马瓒也道:“是啊。陛下还想着迁都到南边去,实在是没必要。”
司马弘面色微凝,碍于胡太后的面子,也不好直接说甚么,只道:“是否花花肠子,原也是在人的。”
胡太后看向弄玉,笑着道:“安平殿下,陛下这是点你呢。”
“母后……”司马弘还没来得及说完,便听得弄玉笑道:“时人多智,也未必就是不好。人说比干心有七窍,也是夸他的。”
季风淡淡道:“北魏输了大楚十多年,也就去岁这一战方打得漂亮些,说不准也正是学习汉学的缘故呢。若非如此,只怕魏国人到现在都不知《孙子兵法》为何物。”
裴玄看着弄玉与季风一唱一和,心底便有了几分计较,他没有说破,只是道:“学而时习之,陛下有学习汉学、博采众长之心,便有明君之相了,正是北魏百姓之福。”
这一番话下来,连胡太后都接不得几句,她面上仍是笑吟吟的,可笑不达眼底,映衬着眼底深如潭水,越发神色莫测起来。
胡幽道:“陛下有太后教养辅佐,方有今日。臣女为大魏百姓,实属于幸也。”
胡太后听着,面色缓和了几分,道:“咱们大魏女子与南楚不同,要服侍得了夫君,更要有辅佐夫君的本事。幽儿聪慧,凭儿、禧儿,你们也要向幽儿多学学才是。”
“是。”胡凭、胡禧道。
北魏的男子确实更喜欢娶有主见的女子为妻子,胡幽貌美之外,更有随机应变的本事,也难怪上一世司马弘会爱上她。
弄玉想着,不觉看向胡幽。
她目光坚毅,一看便知是个有野心的。只是不知,在胡太后与司马弘的天平上,她会选择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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