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见。”回答的语气深沉有力,那黑影终是动了一下,也冲她抬了抬手。
或者说,他也许会把黑暗吞噬。
第2章 严师 必要之时可使美男计
辰时,隗絮一袭白衣,头发半束起来,在书房门口踱步:“秦常念怎么还没到?剪书,去给我倒杯茶来。”
“好的公子。”剪书忙去沏茶。
西厢房内,一只白玉金边雕荷花的茶杯被恭恭敬敬地放到秦常念的手上:“小姐,漱漱口,该起身了。”
秦常念眼睛都没睁开,接过杯子漱了口,又直挺挺地倒下去,喃喃道:“我再睡一会。”
“小姐,可不能再睡了,听人说隗公子已经在书房等着急了。”丫鬟着急地摇了摇秦常念的肩膀。
秦常念想起昨天那个寒气逼人的身影,猛然惊醒。完了,这隗絮一看就古板又严肃,这第一天就惹到他,可没好果子吃。
秦常念急匆匆地更了衣,早饭都来不及吃,就往书房跑。
等秦常念气喘吁吁地跑到书房门口行礼,隗絮的视线甚至都没从手上的书里移开:“秦大小姐好大的架子,这上学的第一日便迟了半个时辰。”
“我今日起晚了些,明日定不会如此了,还望隗先生不要介怀。”这人果然计较,秦常念心里不服气,你整日也是待在府中,又无事可干,这半个时辰、一个时辰的,对你来讲有什么重要的。
“我不在意,就是今日的午膳时间要推迟一个时辰了。”隗絮终于放下手中的书,看着秦常念,说话的语气不容置疑。
秦常念眼睛都瞪大了,看着隗絮:“不是……我……”
“往后都如此,大小姐迟到不要紧。每迟到一次,便往后延两倍的时间。读书,不可懈怠。”说完隗絮就把手里的书扔到秦常念怀里,“我们从第一篇开始。”
“维鹊有巢,维鸠居之……”秦常念读着读着,就觉得上下眼皮快要合上。
隗絮讲着讲着,发现秦常念早已去见周公了,书挡在眼前,头一点一点的,像小鸡啄米。
隗絮用书敲了一下秦常念的头,秦常念吃痛地捂住脑袋,看着隗絮,正要说话,肚子不争气地发出“咕咕”的声响。秦常念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肚子,吞吞吐吐地解释道:“那个……早上起的太晚了,没来得及用早膳。”
隗絮顾着小姑娘的面子,点点头,若无其事地继续讲课。
这课讲到一半,又看见书房外有个人端着一盘糕点,在门外鬼鬼祟祟地张望。视线移到屋里,秦常念用书挡着头,猫着腰和门外的人在打手势。
隗絮一看,便心下了然:“有一册书落在我的房间了,我现在去取,你先这把这一篇看了。”
天降喜事啊,秦常念窃喜,但窃得很明显,那压不住的疯狂上扬的嘴角、弯弯的眼睛,无不在明示着她的图谋。
装得也太不像了,隗絮暗自摇了摇头,大步一跨,出了门,又回头看了一眼蠢蠢欲动的秦常念,补上一句:“那书我记不太清放在何处了,需得半炷香的时间方可归来。”
看着秦常念又兴奋了几分的侧脸,隗絮竟生出几分欣然,罢了,不用早膳对胃不好,秦常念也到底是个性子急的,怕她吃得太着急噎到,连时间都告知了她,让她不必着急。
这是只小猫啊,一只会对你张牙舞爪,却仍是让你替她挂念忧心的小花猫。
隗絮的脚步声一消失,秦常念就招手让子秋进来,从青玉盘里一手拿了一个糕点,吃得可欢了:“幸好他临时忘了书,不然我今天上午真的要饿死在这里了。”
子秋的侦查能力是顶级的,他欲言又止地看了秦常念一眼,又转过头去,和躲在门口偷看的隗絮对上了眼神,隗絮那春风和煦的表情骤然消失,又变成他那不苟言笑的样子,瞪了一眼子秋,示意他不要声张。
我又没打算说,干嘛瞪我。
子秋心里委屈,但子秋没人说。
看秦常念吃得差不多,已经在喝茶了,隗絮招了招手。
“公子。”剪书立刻走上前来。
“你去我房间随便找本书来。”做戏要做全套,隗絮不想让秦常念觉得他在照顾她。
吃饱喝足后,秦常念果然精神了几分,有好一段时间都跟着隗絮认认真真地读书。
可当隗絮在介绍作者的生平时,秦常念的思绪又飘走了:“隗公子,那你的名字有什么说法吗?”
隗絮有时候真的很想掰开她的小脑袋看一看,里面到底装了些什么,以至于自己都跟不上她思维的节奏。隗絮用指节敲了敲桌面:“这与课无关。”
“胜彼三千草木,唯此时时常念。这是我名字的寓意。父亲说,自打听闻我母亲怀孕之后,他无论何时何地都想着母亲,想着我,所以给我取了这个名字。”秦常念用手托着腮,回忆着。
“是个好名字。”隗絮本不想扯太多与书本无关的东西,秦常念说话时的神态音调,却不自觉带着他的思路跑。
“隗公子的名字,可是柳絮的絮?”
“嗯。因为我出生在柳絮纷飞的时节。”隗絮言简意赅地解释道。
“柳絮纷飞,我从未见过,想必一定很美。”秦常念有些向往。
生于漠北的人,也会艳羡江南吗?
“没有漠北的这大雪好。”隗絮望着窗外纷飞的雪,出了神。
“好不好看也要亲自看一次才知道,要是有朝一日,我也能去江南纵马赏花就好了。”秦常念顺着隗絮的目光看出去,窗外这漠北的雪,她已是看了十九年,再好看,也腻了。
“江南女子可不被允许纵马豪饮。”隗絮将目光移回秦常念脸上,看到秦常念的嘴角沾了些糕点碎屑,竟鬼使神差地扬起袖子,想帮她擦去。
“隗……公子。”秦常念下意识往后躲了一下,磕磕绊绊地回应。
隗絮停下了动作,把手收回。没想那么多,就是看见秦常念嘴角沾了东西,就忍不住想上去照顾她。
隗絮清了清嗓子,递上自己的帕子:“你嘴角有东西。”
秦常念接过帕子: “多谢隗公子。”
“这儿。”隗絮指了指右侧的嘴角。
秦常念擦过后,将帕子认真地叠了起来:“那我洗干净以后,再还给隗公子。”
隗絮并没拒绝,点点头,又用低沉的嗓音加上一句:“不急。”
回到房间里,秦常念又将那块帕子展开来,若有若无的松木混杂着檀香的气息扑面而来,帕子的一角还绣上了几片柳絮。看着这块帕子,秦常念的脑子里就会出现隗絮的身影。他身上带着一种不屈和成熟,从细节处,却也会看出少年的意气风发,让秦常念对他多生出了几分好奇。
东厢房内,隗絮用指节轻叩着一盏瓷杯,神色严肃,半晌没说话。
“公子,可想到办法出府了?”剪书在旁边干着急,“贤王还在等着您的消息,您可不能让少主之位被别人夺去了啊。”
听到这里,隗絮猛然起身,将压在书本地下的一封信藏到袖筒内,深吸一口气,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只能如此了。”
“啊?”剪书不解。
“我去找一趟秦常念,你不必跟来了。”说罢,隗絮解开披风的系带,将里衣翻乱了些,快步离开了。
隗絮正抬起手准备叩门,犹豫了几次,手又垂了下来。在门口来来回回半天,隗絮终于再次深吸一口气,自言自语道:“君子成事不拘方式,必要之时可使美男计”,叩了门。
秦常念推开门,有些意外地看着他:“隗公子?有什么事……”
话还没说完,隗絮就如一根芦苇一般,风一吹就倒,轻飘飘地靠在门板上:“本来不想劳烦大小姐的,实在是肩膀太疼了,忍不了。”
这人上午还好好的呢,怎么到这会就成了这副样子?
秦常念眼睛都瞪大了,在原地思考。
隗絮见此,立马加码,捂住胸口,重重地咳嗽了几声:“咳咳……”
“那我请大夫来给你看!”秦常念此时也顾不得那么多了,立马就要喊人。
隗絮忙制止:“不必,咳咳,那个,我有金创药,你帮我换一下药便好,我自己实在是够不到。”
“好的好的,那公子先进来吧。”秦常念赶忙上去扶他,隗絮顺势从门板上,倒到秦常念的身上。
靠她越近,就能闻到越浓郁的春雪花的气息。隗絮有一瞬间晃神,看着秦常念费力但很努力地搬着他,隗絮心下一软,在不经意间调整了身体的重心,好让秦常念不要太累。
“在这坐吧。”秦常念将他扶到床边。
隗絮借着身高的优势,在坐下的前一秒,从秦常念的腰侧拿走了一块令牌。
“衣服脱了。”秦常念冷静地说道。
“啊?”隗絮一听反而捂紧了自己的衣服。
“不脱怎么上药?”秦常念觉得隗絮很奇怪。
“没关系的,你若是对自己的身材不够自信,就只把肩膀露出来。”秦常念自诩为见多识广,她常跟父亲去军营里,有时候人手不够,帮将士们换换药、治治伤是常有的事。所以也总听将士们说些故事,说京城一些身材不好的、瘦弱的男子,治伤时都是裹得严严实实的。
但是百闻不如一见,她对此表示,不理解,但尊重。
隗絮听了这话,被气得头皮发麻:“你听谁说的我身材不好?”
“这不是你自己说的吗?”秦常念一脸天真。
“我什么时候说了?”隗絮觉得秦常念的理解能力一定是出了什么问题,竟听出了些莫须有的东西。
“罢了罢了,这些都不重要。你乖乖的,别动,我要给你上药了。”
隗絮在这句“你乖乖的”面前,缴械投降了,像是被定住一般,一动不动的,任由秦常念动作。
衣服到底是只扒开了一侧肩膀的,秦常念小心翼翼地解开纱布,清理伤口。
隗絮正侧头看她,秦常念一双杏仁眼亮晶晶的,认认真真地在处理伤口,乌黑的头发散在腰间,偶有几根碎发飘到眼前,隗絮几乎都要控制不住,想帮她理好那几根秀发。
秦常念将药粉撒在上面:“疼不疼?”
隗絮回过神来,声音略带沙哑:“不疼。”
“骗人。”秦常念笑着将纱布重新缠好,“金创药是会刺激皮肉,以让伤口痊愈得更快,不要为了哄我说不疼。”
“我不骗人。”隗絮直视秦常念的眼睛,认认真真地说道。
真的,一点都不疼,这是他上过最温柔的药。
第3章 出府 大小姐,现在可以别生气了吗
上了很多节课,从赋诗学到琴艺,秦常念却还是喜欢叫隗絮隗公子。他身姿挺拔、剑眉星眸,叫先生反而显得老气。
“隗公子,可以教我练武吗?”
“隗公子,今日不想读《诗经》。”
“隗公子,明日可以晚些上课吗,我起不来。”
“隗公子,这书上说的松黄饼是什么样的,好吃吗?我从未见过。”
日子就这样在秦常念的絮絮叨叨和抱怨中度过,隗絮面上总是嫌弃她,但却会设法满足秦常念的那些小性子,细细揣摩姑娘家的复杂心思。
不过,秦常念的心思不复杂,她所想的事大体上只有两件,想吃,和想练武。
秦常念是个惯会赖床的人,十次课里有八次要迟到,弄得隗絮这个爱操心的总是担心她不吃东西,饿着肚子来上课,伤了身体。慢慢地,隗絮便习惯在上课前备好早餐,等她一起来吃,一起吃饭的时候多了,隗絮慢慢也摸索出了秦常念的口味。
她喜甜不喜辣;爱吃的叫花鸡要多放葱花;热衷于吃冰,冬日里总是做些裹着被子,烤着暖炉,吃刨冰的奇怪行为。
隗絮一点点地记下来,关于秦常念的轮廓越来越清晰。
“公子,这需要写这么详细吗?和我们的任务有什么关系?”剪书拿着那张不像是情报,而像是秦常念喂养指南的纸,撇了撇嘴。
“这是将军府重要的内幕消息,你懂什么?”隗絮斜眼看了剪书一眼,一副很嫌弃的样子。
脑袋里却浮现出和秦常念一起用膳的画面。
他在秦常念的耳边絮絮叨叨:“少吃冰”“甜食吃多了会蛀牙”,企图潜移默化地影响她。
秦常念听得烦了,舀起一勺甜汤就往隗絮嘴里送。
从不吃甜口的他,竟乖乖地喝了汤。在秦常念递过来下一块桂花糕的时候,毫不犹豫地咬住。
隗絮几乎快要相信自己就是单纯来做将军府大小姐的老师的,但每个月一次,他偷出秦常念身上的令牌,私自出府,又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将令牌放回秦常念衣服里的时候,他都能清楚地感受到梦幻泡影是怎么破碎的。
月光下,秦常念侧躺在枕头上已经睡着。隗絮从窗户翻进来,轻手轻脚地将令牌放回。秦常念忽然翻了个身,吓得隗絮立刻侧身,躲在床帐的后面。
“母亲,母亲……”秦常念皱着眉头,喃喃呓语。
隗絮本准备直接溜走,都走到窗户面前了,忽然停顿了一下,转过身看了一眼秦常念,叹了口气,又折返回去。徒留窗外接应他的剪书干着急,只能比着手势,大概是问他为什么还不走。
隗絮走回床前,盯着秦常念在月色下显得有些苍白的脸,抬起手,放在自己的脖子上暖了暖,然后一手轻拍着秦常念的背,一声放在她眉间画着圈地揉,让那缠在一起的柳叶眉舒展开来。秦常念又翻了个身,正好枕在隗絮的大腿上,抓着隗絮衣袖的一角,像只没安全感的小兽。
天寒地冻,秦常念的手很快就冰凉,隗絮反握住她的手,摩挲着,将温度渡给她。看着秦常念又渐渐平静下来的脸庞,隗絮缓缓地解开了她拽着他衣袖的手,放回被子里,又小心翼翼地替她掖好被子,转身离开了。
“公子,你疯了吗?她如果突然醒了怎么办,你怎么解释?”
隗絮有条不紊地脱下外袄,在书架前整理明日上课要带去的书:这一本有些枯燥了,她怕是不会喜欢;这本太厚了,端着手会累的。在书架前看来看去,最后选了本《江南美食志》。
嗯,这一本可以给她无聊的时候打发打发时间。
“公子,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剪书跟在隗絮后面,急得直跺脚。
“发现了,便告诉她。”
“告诉她什么?”
“真相。”隗絮很淡然地看着剪书,不顾他一脸要了命的表情,把书扔到他手上。
“明日记得把书带去书房,我要休息了。”
隗絮不再听剪书没完没了的担忧,将他轰到了门外。
他和秦常念之间,注定是有利用与欺骗的。
一层纱,横在两人的中间。
透明的薄纱,却足以让一切变得模糊。
“马上便要过年了,不如今日别上课了,我们一块去逛逛市集吧。”秦常念拉住隗絮的衣袖,迫使他停下步伐。
“不可,上午要读《中庸》。”隗絮是个很有原则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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