乳娘莫名心弦一紧,停下动作附在墙角听动静。
谁知前边既没有小厮的吆喝声,又没传来客人的吩咐声,乳娘便断定大事不妙。
冯轶能看到她的面容泛起紧张之色,将陶壶奶嘴往她口中一塞,便带着装她的食盒轻手轻脚地绕到马棚后面。
好在这个驿站恰巧建在一处山涧旁,马棚后有一条小路正好通往山上。
乳娘已经来不及细思,便急匆匆地带着冯轶往山上跑。
跟她想得大差不差,来到驿站的人果然是魏扶派来的。
他们循着蛛丝马迹,判断出乳娘的去向,便飞速地赶来拦截。
来到驿站的第一件事,便是花银子买通小厮,轻声询问有没有骑马带孩子的妇人来到这里。
小厮马上就想到乳娘,好在他先前忙碌个没停,并不知乳娘自己问了人,去给马儿喂草了。
几经攀询,他们甚至将比较简陋的驿站上下搜寻了一下,才得知乳娘去了马棚。
然而等到他们去到马棚,却只见到一匹马孤零零站在那里。
这些人立刻发觉不对。
“人跑了!快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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乳娘根本不知这条小路通往何方,但是留给她的没有后路。
她带着冯轶毫无目的地奔走,还要不停往后提防那些人追上来。
与此同时,她的脑海也在思量对策,但却无助地发现,她和小小姐的行踪已经彻底暴露,就算这会能逃脱,但是那些人很快就会搜山,她们逃得了初一,逃不过十五……
此刻的她心乱如麻,只能凭知觉不停往前。
还好以前的随军生涯为她打下了一个极好的底子,她的体力脚力不输男人,做事又眼疾手快,遇到岔路的时候各种曲折前行,不知不觉间,她便带着冯轶爬过了一座山,然后开始往下行。
此时的天已开始转黑。
没有火把照明,在山中极易遇到野兽,但是如果停下就有可能被追上,乳娘只能继续前行。
也是运气不错,就这么走下去,她们竟然没有遇到阻碍。直到乳娘趁着将黑的夜色,在路边发现每隔一段距离便有一堆动物的粪便。
她停下来,仔细打量了一下,忽然后知后觉地眼睛发亮。
于是,她开始沿着这些有粪便的小路一直走。
当天空完全没有了光线,她便在路旁找树枝用火折子点燃,照明前行。
就这样,不知走了多久,实在体力不支,她只能找到一堆粪便,将冯轶放下来进行休息。
虽然察觉到了这些粪便的作用,但乳娘还是不敢睡,只将冯轶哄睡后,盯着周围。
一个晚上过去,天还没亮,只有些微朦胧光线。
乳娘早已精神疲惫,但考虑到背后还有追兵,只能起身再次往前。
虽然有了光线,但她还是选择循着有粪便的小路走。
一路疾走了不知多少里路,等到天有些见亮的时候,她发现她们竟然跨过了好几座大山,来到一座山坡,下面是一处村落,还有一户人家屋顶有炊烟袅袅升起。
乳娘有些犹豫,最后发现水囊中的奶水已经见底,冯轶已经饿得不自觉地吮吸空荡荡的陶壶奶嘴,才生出一股冒险的心理。
她悄悄地带着装着冯轶的食盒,靠近到那户升起炊烟的人家。
只是刚小心来到围墙处,便听到里面传来一阵阵哀嚎和劝抚。
“女儿!我的女儿!!”
“孩子虽生下,但已回天无力,翠婶,您想开点……”
“呜呜呜……妹妹……妹妹……”
“阿细,求你了,你再看看吧!那可是我们全家盼了许久才盼来的女儿……”
“唉,阿叔,我又怎么不知道村里女娃的金贵,可是我非华佗在世……”
乳娘顷刻间便猜出这户人家发生了何事——女主人产下全家期盼已久的女孩,但女孩生下却已夭折……
她下意识低下头,便与冯轶的目光对上。
第4章 收养
冯轶只一眼便明白了母亲乳娘在想什么。
她们后有追兵、前途未卜,乳娘若一直带着她,早晚会被宗室派来的人抓住。但现今出现了一个或许能让冯轶安然存活的机会……
“小小姐,您听着……”
乳娘带着冯轶逃了好几天,早已通过冯轶平常的表现确定了她生而不凡之事。
“阿嬷若带着您继续奔逃,在山林中没法供给您吃喝之物、会让您受尽断梗飘蓬之苦,更甚被追杀我们的人抓住,落得身首异处的下场,如今唯一的办法,便是将您留在这里,这家人喜爱女孩,应当不会置您于不顾,阿嬷等会将您放在围墙门口,您等一段时间,阿嬷离开之后,您便哭出声,引得他们注意。”
“不过有一点,为免那些人搜寻到此处连累这不知情的一家人,阿嬷需得将您襁褓带走,不过这玉佩是您日后证明自己身份之物,您需妥善保存,阿嬷若是有幸逃脱,便会回来寻你,若是……”
冯轶听得眼泪直流,小手忍不住挣脱襁褓,不舍地朝母亲乳娘伸去。
乳娘又何尝舍得这个在她眼皮底下出生、早已被她视为亲生外孙女的孩子,她强忍眼泪,伸出手指,便被冯轶紧紧抓住。
“若是阿嬷没有回来,您待日后长大,去我谷国北边寻冠军大将军陆程戎。”
“您且记住,您的外家是镇国大将军府!您的生母是镇国大将军冯立诚之女冯珂!若您日后有架海擎天之能,且不要放过今日追杀我们之人,他们一个是谷国宗室宗正魏涟!一个是安怀侯魏扶!”
说到最后两句时,乳娘咬牙切齿、恨之入骨。
冯轶将母亲乳娘的话一一记在心底,根本没当魏扶是自己的生身父亲。
为避免夜长梦多,乳娘狠狠心,从冯轶小手中将手指抽离,然后来到围墙门口,将她从襁褓中剥出,小心安放在台阶上。
最后将玉佩塞入冯轶手中后,乳娘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提着装有襁褓的食盒转身离开,往来时的路奔去。
冯轶深感无力、泪流不止。
不知过了多久,被冻得身体有些哆嗦的她觉得时候差不多,才开始嚎啕大哭。
借着哭声,她终于宣泄出这几天暗压在心里的不安、不舍,和恨意……
-
封家人因为孩子的夭折,从上到下哭了好长一段时间。
最终确定孩子实在无法挽回后,作为一家之主的封居锦只得含泪认下这桩痛事,他从怀里摸出一颗碎银,递给阿细。
年纪并不比他小很多的阿细连忙抹抹泪推回,“阿叔,您这是什么意思?!您这样做,还不如掴我一掌呢!”
“妹妹去了,我也痛心之至……”
两人正在推拉间,忽然听到一阵哇哇大哭之声。
屋子里所有人都停住了动作。
阿细甚至怀疑自己耳朵是不是出了问题,还特意检查了一下床上襁褓中的妹妹遗体,发现自己并无出错。
那么问题来了,这哭声……
封居锦是最早反应过来之人,他跨着大步便往声源处而去,然后便在自家围墙门口,捧回了一个一缕不挂的白嫩婴儿。
阿细凭借绝佳的眼力,看出这婴儿是一个女孩。
“怎么回事?”女主人陶翠眼眶里还满是泪水,但按捺不住微微起身,额头上的帕子掉了都顾不上管。
屋里三个男孩愣愣地盯着这一幕,最小的三岁男孩神来一笔,竟然对着封居锦手上的冯轶喊了一句:“妹妹。”
两个字霎时间打破屋内的平静。
陶翠下意识看了一下自己身旁的亲生女儿,看着那灰败的小脸不由再次悲从心来。
不过还不等她哭出声,封居锦和阿细便再次有了发现。
“看她手上攥着什么?!”
阿细抬起冯轶的胳膊,想要将她手中的玉佩拿下来,不过冯轶意识到对方的行为,死抓着不放,并且使出小孩的终极法宝——哇哇大哭。
整个屋子的人再次全部被她的哭声吸引了注意力。
封居锦看着从她手中漏出的成色极佳的玉佩,开始若有所思。
片刻后,他吩咐大儿子:“去,将爷爷请过来!”
“我这就去。”大儿子抹了抹脸上残留的泪水,一溜烟跑走了。
二儿子和小儿子一个才六岁,一个才三岁,忘性大,见到封居锦找了另一个备用襁褓,将冯轶包住,放在床尾后,纷纷好奇地围过来。
别说两个小孩,就是阿细这个做了许久的接生婆的,也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站在封居锦旁边看冯轶。
冯轶穿过来已经好几天,早就适应了自己婴儿的身份,所以并无太大的羞耻心,更何况,之前的羊乳早就断掉,她被封居锦抱起来后,从之前的情绪中慢慢脱离出来,现在饿得发慌。
“哇呜……”她小声啜泣着,小嘴巴习惯性地做出一个吮吸陶壶奶嘴的动作。
阿细马上就明白过来,“她是饿了。”
她看看冯轶,又看看床头的陶翠。
封居锦也明白过来,将冯轶抱起来,走到陶翠那边。
陶翠马上明白他的想法,脸上露出极强烈的抗拒之意,搂紧了自己女儿的遗体襁褓。
见着妻子此番作为,封居锦没办法逼她,他又何尝不为自己亲生女儿的逝去痛心?
冯轶渐渐的,也从饿意中回想起目前的处境,强忍着停下了自己的哭泣,不让别人感到为难。对方没对她不管不顾、甚至把她丢掉,她已经是感激万分了。
不多时,被封居锦谴去喊爷爷的大儿子很快回来了,身后跟着一名老爷子。
“爹,爷爷来了。”
“乖。”封居锦夸了一句,便连忙去迎父亲,“爹,您来了。”
阿细也赶忙跟着迎接,“族长爷爷好。”
刚跨进东屋的老爷子头发胡须已经花白,但精神矍铄、目光炯炯。
被抱在封居锦怀中的冯轶很快就感觉到一阵强烈的视线,微微扭头,与老爷子对视在一起。
“这是阿翠生的?”老爷子一看就是还没搞清状况。
“不是……”封居锦尴尬地让开,露出身后床榻的陶翠和襁褓。
他很快就将方才发生之事三言两语说了个清楚。
闻言过后,老爷子垂了垂眸,视线先是在完全不看冯轶的儿媳脸上停顿了片刻,又稍带尖锐看向冯轶,“什么样式的玉佩?”
待封居锦将她的小手连同玉佩从襁褓里拿出,老爷子举起她紧握玉佩的手,仔细翻看。
“认不得,不是当今皇室、亦不是季国皇室图腾,看着成色,许是哪家达官显贵……”不知道想到什么,他脸上有些不大好看。
“你找见她之时,她身上可着衣物襁褓?”
“并无……”
老爷子哼了一口气,“衣物襁褓这般显眼并可断出大致身份的物件一点不留,独留下这玉佩,可见这孩子身份贵重,又非普通之遗弃,应当是遭人追杀,闻及你们丧女之痛,想得你们庇护,又怕殃及无辜……”
听到这话,封居锦的身体顿时有些僵硬。
屋内陶翠和阿细却没察觉。三个孩子更是懵懂。
陶翠本非常抵触的心理,在听到冯轶可能是被人追杀后,顿时有些迟疑,而听到她公公后面的话后,更是彻底软了下来。
“这孩子面无多少血色、惫意尽显,许是刚出生便逃亡了几日,刚临盆的女人可摸不到我们这山窝,或亲娘出事,托付下人带着逃出来的……”
这孩子的娘亲可能没了!陶翠和阿细看向冯轶的脸色顿时多了许多动容。
冯轶就这么听着这个老爷子三两下就分析出过程,几乎全对!
她敢断定,这老爷子绝对不是普通人!
而对方下一句话让她心底一惊:“你们若是不想被拖累,可将孩子丢去山上……”
“不行!!”出声的却不是别人,而是原本极其抗拒冯轶的陶翠。
听到公公说要将孩子丢掉,她便心里一痛,“这孩子出生便可能没了娘,我却正好没了孩子,她合该成为我的女儿的……”
老爷子定定地看了她一眼,嘴角满意一勾,又意味深长地看向刚才听到孩子被人追杀而有些僵硬的封居锦,“你们若是同意丢弃这孩子,我倒是会觉得,我封氏或是要走到尽头了。”
封居锦其实没有想丢掉冯轶的想法,但听到他爹的话,却莫名有些惭愧。
老爷子故意说这些,正是看出儿媳妇对冯轶的抗拒,假如她不配合,事情便有些难办。见儿媳完全软和,便接着道:“既然不想丢掉,便忘了这孩子来历,只当是自己亲生的来养。”
说这句的时候,他特意看了看阿细。
阿细对这位族长可是敬畏之极,连忙点头如捣蒜,伸出四根手指,“我发誓绝不会将此事说出去!”
老爷子点头,又道:“将孩子放到你们门口之人应是走投无路,否则不会轻易放弃这孩子,她既带走了襁褓,若是被追杀之人捉住,见襁褓中没有孩子,或许会大肆搜寻,我便在你们这边待上几日……”
“谢谢爹!”
有老爷子坐镇,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陶翠情绪几经多变,对冯轶多了许多怜惜,让封居锦将她抱过去,抚摸她的脸颊。
感受到那股温热,她的脸上露出第一抹笑容。
发觉自己的危机已过,冯轶便分神,开始挂念起母亲和母亲乳娘那边,却没见到老爷子看向她手中玉佩的深邃眼神。
第5章 转机
决定要将冯轶留下后,封老爷子便寻了个去摘菜做饭的理由将三个孙子和阿细谴出东屋,然后强势地令封居锦和陶翠将夭折的亲生女儿交给自己。
陶翠本来还要大哭,但转眼就见公公像阎罗王一样的凶狠眼神盯着自己,瞬间吓得哭意尽散、将搭在襁褓上的手缩了回来。
封居锦就不用说,乖乖地将女儿遗体交给了父亲。
冯轶没有话语权,只默默在陶翠怀中看着封老爷子嘱咐了一句“喂饱她”,便带着婴儿遗体不知去了哪里埋葬。
陶翠面对强势的公公没法,只得将留下的冯轶当成唯一的寄托,开始喂养起来。
冯轶解决了温饱问题,疲惫涌上心头,控制不住地歪头沉睡过去,丝毫不知封老爷子回来后,趁她睡着,当着封居锦和陶翠的面,用回老屋带回的玉佩与她手中玉佩进行了调换,然后转头将原本的玉佩埋去了后头刚翻的地里。
封居锦愣愣地看着老爷子做完这一切,还理所当然地表示:“这才是老头子我送给我孙女的玉佩。”
他转念便明白了老爷子的做法,并不是贪墨这玉佩或身份,毕竟他们家曾经的显赫程度或许并不比冯轶差,不过是怕万一追杀之人发现这块玉佩的存在、又怕冯轶手中没了玉佩再次哭闹的无奈之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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