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方代表席上,端坐着一位高大伟岸的男子。他梳着背头,单薄的嘴唇紧紧抿在一起,深沉的目光落在桌上红、绿、蓝三个按钮上。三个按钮分别对应着反对、支持和弃权。虽然秘书长说“请大家慎重考虑,你们的选择将攸关1万人类同胞的生死存亡”,但是在男人看来,此次投票并不能真正拯救什么人,其作用只是表明人道主义立场。
作为中方指挥官,他是少数的知悉并小行星坍缩真相的人。就在他准备投票时,一名战士来到了他的旁边,躬身耳语道:“长官,发生了一些意外状况……”
士兵一五一十转述了空间站发生的事。了解事情经过后,指挥官的浓黑的双眉深深皱了起来......
地下六层,联合作战指挥中心。
三台相连的大型LED落地显示屏摆放在大厅一侧,上面是各种数据、星图和飞船轨迹。墙上并排挂着5座时钟。分别显示纽约时间、莫斯科时间、北京时间、格林威治时间、欧洲分所的时间。而另一侧,透过半透明的玻璃隔墙,能看到负责接收和发送讯息的通讯室。几位军官坐在无线电总机备旁,似乎在议论着什么。
会议室内,指挥中心主席克里斯蒂娜就如何处决杨洲一事召开了紧急会议。与会者对杨洲杀人的动机进行了各种猜测,比如他可能对人类怀有仇恨;他可能承受着巨大的压力,精神崩溃了,因此才会做出异常的举动,也有人认为这是一场阴谋,或者是一场误会......大家众说纷纭,但是所有推测都因缺乏证据而无法令人信服。
“肃静。”主席双手撑在圆桌上,站起身来,目光沉着镇定:“在目前的情况下,任何一个决定都关系到地球的未来,出于慎重考虑,我决定委托国际刑事法院介入调查。”
她解释道,从杨洲的熟人或朋友身上,或许能查到什么线索。与此同时,她也会要求俄罗斯的宇航员对情报再次进行核实。
“如果情报确认属实,那么杨洲不仅违反了《外空条约》,更犯下了不能容忍的反人类罪,为了维护公平正义,我们必须对犯人进行制裁。”
临时成立的专案组对杨洲的人际关系网络进行了调查。其中一位姓刘的男士提供了一条重要的线索。他是杨洲的同事,俩人曾经一起执行过09年的载人航天飞行任务。刘先生回忆说:“我们回到地球后,工作人员立刻把我们转移到了医务室,之后是长达14天的隔离观察。杨洲的病房就在我的隔壁,那期间似乎发生了什么事,他整个人看起来都郁郁寡欢的。后来我们聊天的时候,他提到过想要辞职,但是没有告诉我原因。我本来以为他只是随便说说的,也就没放在心上,没想两个月后他真的辞职了。”
刘先生偏头望向窗外。由于目前社会状态并不安定,中国地下城正处于戒严状态,居民的活动范围大都局限于宿舍和集体食堂之间。宿舍楼的每个房间都有固定的编号,与其中居住者的身份证ID相对应。
透过窗户,能看到笔直延伸的街道,灯光微弱,像一只只垂死的萤火虫。街上到处拉着警戒线,几个巡逻的士兵像幽灵一样回荡着,除此以外就看不到其他人影了。
刘先生道:“我一直想不通是什么原因促使杨洲离职的,在我看来,他很热爱自己的工作。”
专案组的组长是一名代号403的中国刑警。403知道一个道理,事出反常必有妖。他们在人事部的电脑上找到了杨洲的辞职申请书,但上面对于辞职原因也是含糊带过,只说是个人原因,除此就没有更多解释了。宇航局里很多人都知道杨洲辞职的事,却没有一个人知道他这么做的原因。
403心想,他有不愿向他人透露的理由。这或许会成为调查的突破口。与此同时,他们也打听到,跟杨洲关系最近的人正是他在此次任务中的搭档——张谷雨。
为了调查出真相,403向指挥中心提出申请,希望能跟张谷雨进行通话。
指挥中心同意了他的请求。
“滋滋——”
一阵静电干扰似的杂音过后,耳机里才传出失真的人声。“……顾警官,你好,这里是中国航天员张谷雨。”那声音经过遥远的距离,字里行间的起伏被磨掉了,给人直线般的印象。
“航天员,你好。”403向她介绍了自己的身份,然后问道:“我听说不久前你跟天阙号失散了,暴露在太空里长达3个小时,当时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杨洲没有跟总部进行联系?”
坐在灰色椅子上的张谷雨扭头望了眼身旁。通讯员对上她的目光,点了点头道:“可以告诉他真相。”
张谷雨这才向403解释了事情的经过。
“啊,原来如此......看来你们宇航员跟我们刑警也有相似之处,就是时时刻刻都面临着危险。而且为了完成任务,我们都愿意冲进危险的地方。”
“是的。”
“那么你觉得,他也是这么想的吗?”
面对这个问题,张谷雨迟疑了一下。
“这个......我不清楚。”
“我听说你跟杨洲曾经是恋人?”
“是的,但是......”
“但是什么?”
“我们一年前就分手了。”
“为什么会分手?”
“因为杨洲患上了癌症。”
“唔......”403略微沉吟了一下,搭在桌上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你们分手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对,但这件事我是一个月前才知道的。”
403在脑海里盘算着,事情似乎串联了起来。一个月前,应该是人类刚观测到小行星的时候。杨洲之所以会辞职,是因为他患上了癌症吗?
可是,如果他真的有癌症,为什么能够担任宇航员的职务?
“谢谢你抽出时间回答我的问题。”
结束跟张谷雨之间的通话后,403摘下耳机,转过身把手一挥,向一旁的调查员指示道:“收集一下杨洲近五年的体检记录,还有他去过哪些医院,跟哪些医生接触过,把相关人员的姓名、电话、宿舍号都找出来。”
“是。”调查员们干脆利落地回答道,即刻行动了起来。
另一边,安德烈也向大家汇报了最新的行动指示。
“主席说,为了找出消灭黑洞的办法,需要靠近黑洞进行观测并收集数据,任务在1小时后开始执行,具体人选由我们自行商议决定。”
舷窗上映着众人的影子,安德烈、张谷雨、尤拉、通讯员,和星空重叠在一起,看起来就像一群被囚禁在星海里的犯人。
安德烈的话让大家都皱起了眉,张谷雨明白,这是一个极其危险的任务,任何物体靠近黑洞都会被吞噬,除非拥有超过光的速度。但这是不可能的,因为在惯性系中任何物体的速度都不可能超越光速。她望了望四周,发现大家都眼睛里掩藏着一种深深的情绪,那情绪并不积极。气氛变得很压抑。张谷雨心想,主席发出这个指令,说明人类也许真的已经穷途末路了。
“这算什么,简直荒唐可笑。”尤拉愤愤地骂了一声,站起身来,表情烦躁地说:“我不想参加。我们可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或者无足轻重的棋子。真搞不懂指挥中心那帮高高在上的家伙们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说完她就转身,朝廊道走去。
“你要去哪儿?”安德烈问。
“仓库。”尤拉背对着众人,声音听起来有些讥讽:“我记得那儿有抗焦虑药物,真是贴心的准备,要我帮你们带一点过来吗?”
没有人回答。
尤拉自讨没趣地冷哼一声,离开了。
“她总是这样。”安德烈望着她的背影叹了口气。
尤拉的离开,意味着执行任务的人选现在缩小到了他们三人身上。
安德烈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脸上已经没有一丝犹豫。他扫了一眼众人,故作轻松地笑着,道:“9号舱室里有三艘可以自由使用的小型飞船,原本是为紧急情况而准备的,现在正好可以派上用场。这次任务,由我去执行……如果我出了什么意外,你们就别再靠近黑洞了,让指挥中心想想其他方案吧。”
虽然相处的时间不长,但张谷雨已经把安德烈当成了自己的同伴,对于安德烈的离开,她心里有些难过。
“安德烈,小心。”
“嗯。”安德烈笑着,朝她点了点头。
“出发后记得保持通信,我会一直待在通讯室的。”通讯员把手搭载安德烈的肩上,像是要把力量传递给过去似的,“接下来就靠你了。”
……
中午十二点,宇航局的大厅开始出现移动的人影。现在是午餐时间,人们一边交谈着,一边有序地前往位于大楼后方的食堂。士兵们站在街边,默默维持着秩序。
这个时间段,路灯的灯光比平时要明亮一些。远处浮现出一根根的黑色巨柱,是为了避免大面积挖空地下造成坍塌而设置的承重物。
一辆黑色的车子在大楼门前停住,403从车上下来,逆着人流,走进大厅,之后乘坐电梯来到位于二楼的一个房间。
这里是宇航局局长的办公室。房间的主人正在电脑旁浏览一份报告,他带着圆角方框眼镜,鬓角有些花白。听到开门声,他把原子笔搁到了桌上,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穿着警服的男人站在门口。不久前他们才见过面,认出对方后,宇航局局长起身问道:
“警官,你来找我,是还想了解杨洲的事情吗?”
403摇了摇头,在局长对面坐下,把一份材料递了过去。
“我想让你看看这个。”
男人接过,目光在纸张上浏览起来。那是两份体检报告书,时间都在2008年9月,杨洲结束上一次航天任务,返回地球的隔离期间,其中一份显示他患上了脑癌,左侧侧脑室旁有一颗无法割除的恶性肿瘤,另一份却显示他的身体情况整体是健康的,虽然出现了视力下降,肌肉萎缩等问题,但程度微弱,属于正常的航天后遗症。
“这是怎么回事?”宇航局局长抬起头来:“会不会是同名同姓的病人?”
403盯着他瞧了一会儿,片刻后突然拍起手来,皮笑肉不笑地说:“韩局长,我不得不承认,你伪装得很好。但是王健博士已经把真相都告诉我们了。”他的目光锐利,高声道:“这个报告,分明是你一手捏造的。”
听到王健这个名字,局长瞳孔猛地一缩,心也沉了下来。
403道:“是你编造了这份报告,欺骗杨洲,说他患上了癌症,目的是把他骗到一家从事非法研究的医院里。你和王健用治病当幌子,对杨洲进行了一项秘密实验,你们在他的大脑里植入了一个意识体。实验的初衷是为了提高人类个体的生存能力,在面对困境时,意识体能够帮助人类做出正确合理的选择,使人类更好地生存。但你们的实验失败了,杨洲之所以会做出杀害同伴的行径,也是那个意识体在作祟。”
慷锵有力的声音,散发出一股强烈的压迫感。闷热的空气,裹挟着街上的人声和灰尘穿过房间。灯光照在局长的脸上,使他的脸色看起来既苍白又疲惫。他不再看403,而是发呆似的盯着窗外。从见到调查队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预料到结果会变成这样,于是放弃了狡辩。他的沉默,证明了403所说的都是事实。后者不再多问,从胸前掏出了逮捕证,厉声道:“韩局长,跟我们走一趟吧。”
第10章
和403通话后,过了4个小时,张谷雨就从通讯员那里得知了调查的结果。
上级推测,杨洲已经被植入他大脑里的意识体控制了,很可能会再次做出有损人类利益的事。
为了避免上述情况发生,指挥中心下达了向杨洲发动攻击的指令。
……
在休息舱的椅子上坐下,张谷雨把吸管插进银色的塑料袋里。在上个世纪,宇航员的食物非常糟糕,通常是被挤压在牙膏管中的糨糊状调味食物,或者只有一口大小、经过冷冻干燥的小食。
对于灵敏的电子设备来说,漂浮的面包屑和液滴都是致命的,现在情况倒是改善了很多,他们能享受到袋装的鸡尾冷虾、奶油里脊丝和樱桃甜点。
但不管食物多么美味,张谷雨都没有品尝的心情,她只是机械地重复着咬合的动作。
尤拉执行那残酷的命令向杨洲发动攻击时,她也在伫立在一旁观看着。
舷窗外,中子光束如利刃般撕破黑暗,将二人的脸染成白色。那光芒如此强烈,以至于群星霎时间黯然失色。
张谷雨眯着眼睛,忍受着视网膜传来的刺痛。她似乎能看见,彼方被能源粒子击中的空间站一瞬间炸裂开来。
火光此起彼伏,爆炸的冲击波像层层巨浪,把无数燃烧的碎片推向远方。
无比壮烈,却又如此寂静。
虽然表面上故作坚强,但张谷雨心里正忍受着强烈的痛苦。她的双眼湿润了,视线也模糊了。
“啊......”
想到杨洲也是身不由己,喉咙就传来哽咽的感觉。
此刻,泪珠不断滴落在桌上,这是继母亲去世后,张谷雨第二次体会到如此强烈的痛苦。吞下的东西好像不是食物,而是锋利无比的刀片。那刀片在她的心口划下一道道深入骨肉的伤痕,像是毒药一样侵蚀着她的心灵,既疼痛又苦涩。
她很想站杨洲的身旁,可事情注定会往相反的方向发现发展,决定权也并不在她手上。
作为一名军人,也作为一名宇航员,张谷雨能做的也只有服从。她无法反抗,也不能反抗。一切都是为了人类。
张谷雨没有再想下去,擦干了眼泪,沉默地吃着东西。像要消化掉胃里的食物那样,慢慢消化着心中的痛楚。
“可怜的家伙。”
不知何时,尤拉来到了张谷雨的身旁。她脸上挂着一幅冷漠的表情,视线扫过餐桌旁悲伤的身影,碧绿的双眼里几乎没有一丝情绪。
这种打量让张谷雨感到不太舒服,她没有理会尤拉,放下手里的食物,用纸巾擦了擦嘴。
俄罗斯人在椅子上坐下,低声道:“本来我没必要告诉你,但现在瞒着你可太不厚道了。”她朝张谷雨伸出右手,手心是一粒蓝色的药丸。
“这是什么?”
“21世纪最伟大的发明,能让人忘掉痛苦的良药。”
“忘掉痛苦?”
“没错,亲测有用。”尤拉扬了扬眉毛,煞有其事地说:“我们都在服用,放心,这东西是无害的,原理是通过调节激素来帮助改善心情,我想你现在需要这个。”
执行主席的命令之前,尤拉也吃一粒这样的药丸,她毕竟没有杀人的经验,虽然她常常被说硬心肠,可是也并非毫无感情。在了解真相后,她对自己的行为多少有些愧疚。
张谷雨接过药丸,望着那蓝色的小小的东西,眼里闪过一丝犹豫的光芒。
这时,通讯员匆匆走了进来,神色慌张地大喊道:
“安德烈自杀了!”
声音响彻整个房间。
张谷雨尚未从悲伤中平复过来,微张着嘴,一副诧异的神情。尤拉脸色一下子黑了,忙问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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