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在三十鞭刑施完以后,就有衙役跑到周稚宁面前,颇为恭敬的回禀:“启禀大人,鞭刑已施完了。”
“好,辛苦。”周稚宁回之以和颜悦色,这个衙役的神色肉眼可见变得更好了。
略过了张班头,周稚宁又用花名册将在场的人一一点过,简单认了个脸全。
“既然日后诸位在本官手下当差,自然是抬头不见低头见。”周稚宁站起身走到县衙门口望了一下,见远方似乎有一行人摇摇晃晃的来了,她才回眸笑道:“所以今日本官给大家准备了一份见面礼,望往后大家能与本官和谐相处。”
张班头与刘师爷对视了一眼,不知道周稚宁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那边茗烟已经按照周稚宁的吩咐,与几个苦力将一桶香喷喷、热腾腾的白米饭抬了上来,后面还配着十来道沾着肉沫荤腥的青菜,以及几坛虽然不算上乘,但也是飘香四溢的黄酒。直把几个胥吏看呆了,忍不住狂吞口水。
这样的酒菜,他们许久都没见过了。
“大家可以先吃,吃不饱还能再添。”周稚宁将一只碗递给一个胥吏,“余下的,也可以给自家亲眷带回去。”
这个胥吏虽然接了碗,但还是下意识地看向了张班头。
张班头皱眉:“你们要吃就吃吧,不用看我。”
说完,衙役们立即就扑上了这桶大米饭。他们饿的面黄肌瘦,也不知道多久没有碰过正经大米饭了。当下一口白米饭下去,好多人都恨不得哭出来。
但张班头没跟这群兄弟们抢,只是静静地站在一边让他们吃。
“是了,本官差点忘记张班头。”周稚宁拿起一只碗走到张班头面前,声音温和,“班头别怪本官听墙角,本官昨夜也是无意中听乡亲们说,嫂夫人和令公子有时会为米粮发愁。所以今日本官已命茗烟准备了两袋米粮,待会儿一同送往班头家中。小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吃些好的才能健健康康的长大。”
张班头张张口,似乎正要谢绝,可周稚宁又道:“我知道班头心里还想着乡亲们。只是治国齐家平天下,家不宁,班头难道在外还能安心做事么?这些年班头将自家的米粮拿出来分给大家,虽然嫂夫人一直没说什么,可为了孩子,嫂夫人也有埋怨班头的时候吧?”
张班头一下子住了嘴,看向周稚宁的表情极为复杂。
因为周稚宁所说的,正是张班头的软肋。
谁还没有个家要养?孩子因为一口吃的,总是半夜饿的哭。只是辽东县百姓们过成这个样子,他又着实看不过去罢了。
“只是两袋米粮,若是班头心里过意不去,就算是本官借与你的,将来还给本官就是。”周稚宁微笑着拍拍张班头的肩。
张班头默默松口:“谢大人。”
“自然……”周稚宁一碗水端平,看向刘师爷笑道:“师爷也有。”
刘师爷擦了擦汗,连忙鞠躬:“多谢大人还想着小人。”
另一边,桶里的米饭飞速减少,似乎并不够这群人吃。
周稚宁既然有意对衙役们施恩,自然不会吝啬饭钱,于是转身对茗烟道:“再去酒楼里订一桶饭抬回来。”
茗烟也被这些人的吃相镇住了,连连点头,带着人又去了。
在两大桶白米饭,以及一堆肉菜的攻势下,衙役们看周稚宁的眼神已经不仅仅是佩服了,更带有一丝感激和恭敬。
周稚宁知道,无论在什么朝代,只要有银子和有米粮就能找得到人为自己办事。
辽东县虽然特别些,但只要她肯砸银子下去,她相信都能解决百分之八十的问题。更何况,她带在手里的除了赵淮徽给的一千两,可还有一箱子珠宝呢。
第46章 民心溃散 拿银子砸民心
施恩点到为止,周稚宁见好就收,在两桶白米饭吃完之后,就叫上刘保儿去了主簿衙。
主簿衙内屋就存放着县衙里的全部卷宗,刘保儿按照周稚宁的吩咐,已经全部整理出来了,此时正如小山一般堆积在桌案上,只是书皮封面颜色深浅不一,有的卷宗格外破烂一些。
“大人,咱们辽东县条件有限,所以储存的卷宗常有毁坏的地方。年代稍微久远一些的,字迹会模糊一些,外皮也会破烂许多,小人还没来得及修整。”
经过方才的交锋,刘师爷哪里还能看轻这个小县令?于是周稚宁尚未开口,他就先行解释了。
周稚宁微笑:“劳烦刘师爷了。”
然后随手拿起一卷翻看。
刘保儿恪守礼仪,没有站太近,只拢袖弯腰侍立在门口,看似恭谦有礼,实则一双细缝儿眼一直在瞟周稚宁。却发现周稚宁翻阅的速度极快,似乎对卷宗里的具体内容并无兴趣,只是想囫囵看个大概。
“大人可是看出什么了?”刘保儿问。
周稚宁捻了一捻手上卷宗的纸张,又看了一眼卷宗上所记载的具体年份,眉峰一挑,回道:“什么也没看出来。”将卷宗重新放好,“就卷宗内所载,辽东县很少有刑狱案件发生。上一次刑狱案,还是十五年以前了。近十五年来,除却一些小偷小摸以及异族侵扰以外,居然可以称得上是风平浪静。”
刘保儿暗暗松了口气,继而奉承道:“当今圣上贤明,辽东县有皇恩庇佑,自然是风平浪静。现在有了大人到,那这份宁静自然也会算在大人的政绩里头。待来年政考之时,大人说不定就能凭着这份政绩高升。”
“高升?”周稚宁笑,“本官倒觉得这辽东县不错,是个值得长留的地方。”
“大人说笑了,我们辽东县靠近异族,道路又偏僻难行,县内也无美人歌舞。历任大人们连住都不愿意住,怎么可能是长留之地呢。”刘保儿试探着说,“更何况大人想要的在辽东县都捞不着,除非高升离开。”
周稚宁似笑非笑地看着刘保儿:“刘师爷都不知道本官想要什么,怎么就能断定本官在辽东县捞不到东西呢?”
“小人愚钝,大人想要什么可否对小人暗示一二,小人心里有了底,也好为大人办事啊。”刘保儿讪笑。
“当官儿的想要的无非就是一份政绩,师爷不是已经给本官了?”周稚宁笑着晃了晃手里的卷宗。
“这——”
刘保儿清楚周稚宁这是在跟他打马虎眼,不由得皱起了眉头,还想再套套话,谁料周稚宁道:“你先退下吧,这卷宗有意思的很,本官要再看看。”
随即又开始快速翻阅起来。
刘保儿无奈,只好应了一声恭敬退出去。周稚宁瞥了他一眼,见人完全离开了,才将手里的卷宗往桌案上一扔。
卷宗砸在书堆儿里,发出啪的一声响,继而撞翻了不少其他卷宗,哗啦啦地往地下砸。
周稚宁连瞧都不瞧,反倒拍了拍手,冷笑一声:“哼,日期和纸张泛黄程度都不统一,分明是打量着我刚上任,用假卷宗蒙我。”
又是排挤,又是骗人,刘保儿还话里话外都透露着“不期望她多留”的信息。
啧,怕是辽东县有什么需要这两人守口如瓶的秘密。
周稚宁想了想,然后立即转身从主簿衙后门离开。
另一边,刘保儿刚出了主簿衙,还没出一堂,就被张班头拽住了胳膊拖到一边。
“怎么样?混过了没有?”张班头问。
“应该是过了。”刘保儿皱眉道。
“什么叫应该过了?”张班头不满。
“她连卷宗内容都没怎么看,随便翻一翻就过了,所以我想咱们的假卷宗应该还没露馅儿。”
张班头也是松口气,不由埋怨:“既然是这样,你皱着个眉头做什么?真把我吓一跳。”
“我是觉得这个周稚宁跟以前的县太爷不一样,之前那个王县令一上任就跟你我要银子,是为财。上上任的李县令是逼咱们抓贼破案,是要名气。可是现在这个大人,我是真真想不通她要什么,她又不肯直说,一直跟我打马虎眼。莫不是——”刘保儿面带犹豫,“莫不是这回来的不是个狗官?咱们排挤错人了?”
“有可能吗?”张班头冷笑一声,“你还没被骗够啊?他们当官的都一样,哪怕面上装的再好,底子都是一般的腌臜龌龊。她不肯直说,我看是要的太多。”
刘保儿沉思片刻,缓缓点头:“好吧,你说的也有道理。只是今日你也看出来了,这个大人不是个省油的灯,就怕咱们还没等安稳地送走这尊大佛,她自己就发现了什么。”
“我已经叫牵扯进来的那些人这段日子都躲着县衙走了,不怕她能发现什么。”张班头语气冷了下来,“再者说,大人她要发现什么,也得有人愿意告诉她才行啊。”
与此同时,周稚宁换了身便服出了门。
县衙就像是一个部门,刘保儿和张班头是里面的老员工,她是新领导。虽然级别比前者高,可论部门员工的人心得失,以及部门信息掌控度来说,她是远远不及的。卷宗就相当于部门文件,她只有看了文件才能知道具体哪些项目做的不对,哪些项目正在进行,以及该怎么去开发新项目。
可现在卷宗造假,她熟悉县衙最为直观快捷的一条途径被堵死,只能抛开这条路另辟蹊径。好在卷宗记载的既然是县衙内的事,只要和县民打好关系,取得他们一定的信任,也不是不能打破这个信息茧房。
不过辽东县的街道并不繁华,一路上遇到的百姓都是灰头土脸、行色匆匆,很少有人愿意在街道上多做停留。同样,那些做生意的小贩脸上也没什么高兴的表情,就算周稚宁靠近他们,他们似乎也懒得招呼,买不买全看周稚宁自己。
“老乡,我想要个泥人吧。”周稚宁掏出几个铜板递给一个卖泥人摊贩。
那人是个近七十的老者,面须皆白,极其瘦弱,仿佛是一层人皮包着骨头。闻言,他抬起浑浊的眼,声音沙哑地问:“小公子要什么人物?”
“老乡最拿手的是什么?”
“刘备。”
周稚宁笑着多掏了两把铜钱:“那老乡干脆替我多捏两个吧,刘皇叔、诸葛亮、关羽、张飞还有赵云,一个别落。”
老者看到这么多钱,浑浊的眼神才有了一丝光亮,话也多了几句,一面捏泥,一面嘀咕:“就是要刘皇叔这样的人来当官儿才好呢,要是有他老人家来我们辽东县,我们就不会过这样的日子啦。”
周稚宁挑眉,低声问道:“老乡,辽东县不是很太平?”
“肯定不太平啊!”老者搓着刘皇叔的腿,深深叹气,“冤啊,个个都冤啊。”
周稚宁眉心皱起:“是有冤案?”
“可多啦,那簸——”
“水伯,您老糊涂了,跟个外人说什么呢?”忽然一个男声插进来打断了老者的念叨。
周稚宁往声音来处看过去,只见一个身高八尺,眉眼端方的青年大步走了过来,神色戒备地插进老者和周稚宁之间,逼得周稚宁退了两步。
才堪堪站定,周稚宁就听那青年对老者说:“水伯,听说咱们辽东县又有新官儿上任了。你要是在外边儿遇上什么生面孔向你乱打听,说不定就是县太爷带来的人。”然后青年又带着厌恶看向周稚宁,“就比如这一位,我前脚看着你从县衙里头出来,后脚就到了泥人摊上瞎打听,怕是故意来搜集消息的吧。”
水伯立即瞪大了眼睛看向周稚宁,表情又恨又怕:“好啊,难怪你这个小年轻要跟老头子买这么多泥人,原来是给县太爷当狗腿子呢!我、我不卖给你了!把你的臭钱拿走!拿走!”
说完立刻就抓起铜钱砸向周稚宁。
周稚宁下意识抬手格挡,可脸上还是被铜钱砸到了,划出一条不深不浅的红痕,疼得她忍不住倒吸了口凉气。
这些动静自然也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一些乡亲们围了过来。
“老乡,我是真心想买泥人的。”周稚宁即使狼狈,也面色镇定,试图讲理,“你不能因为我是县衙的人,就这么排斥我。”
“县衙的能有什么好东西!”水伯语气激动,恨不得把手里的泥人也砸过来,“辽东县那么多冤案全是你们县衙的人做的!你现在还要故意来作弄我这个老头子,好啊,来呀,反正老头子我也是个老棺材瓤子了,命不值钱了,你来拿我呀!”
青年阻拦道:“水伯,算了算了,别一时激动气坏了自个儿,走吧,收摊,我送你回家。”
然后青年帮着老者把摊子捡了。
水伯还要因为周稚宁来自县衙就跟她拼命,还好有青年硬拉住了,才没有闹出大事。
周稚宁攥紧了袖子,平复着自己的呼吸。
她没有想到水伯居然会对县衙这么厌恶,那么其他老百姓呢?
周稚宁看向围观的乡亲们,发现大家看向她的眼神和方才那青年如出一辙,冷漠、厌恶、防备、警惕、排斥。
“你们——”周稚宁朝乡亲们走近一步。
谁料大家却立即轰然散开,就是离周稚宁近一些的摊贩,也纷纷收拾了东西走开,每个人经过周稚宁身边的时候,都和她拉开了距离,似乎谁都不想挨着她半点。
周稚宁在原地驻足良久,才默默地侧脸转身。这时,她余光瞥见水伯方才的摊位上,哪儿的泥坑里此时正静静躺着刘备形象的泥人,只是才捏了一半,还断胳膊短腿的,显得狼狈又可怜。
“唉。”
周稚宁叹了一口气,先是一个一个地把落在地上的铜钱捡了,再小心翼翼地把泥人捧起来,吹干净了身上的灰,朝县衙的方向走去。
北方艳阳拉长她的背影,显得清瘦落寞。
*
回到县衙的时候,茗烟和魏熊里里外外找她都快找疯了,特别是魏熊,还以为她遭到不测,连刀都握在手里了。
“主子,您这是去哪儿了?怎么不带着奴才啊。”茗烟一见着周稚宁就跑上去诉苦,“就是您嫌奴才蠢笨,可奴才还长了一副好身子,里里外外的,还能帮着主子您跑跑腿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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