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稚宁沉思良久,慢慢的有了一个主意。
这时,赵淮徽穿着披风慢慢地朝城楼走了过来,手里还抱着一件银狐裘披风。不过他也像是一晚上没睡,眼眶下的乌青和周稚宁一样严重。
茗烟看见了赵淮徽来,便行了一礼,默默退下了。
周稚宁讶然道:“赵兄,你莫不是抄了一晚上的经书吧?”
赵淮徽抿了抿唇,偏过头道:“没有。”
周稚宁便确认赵淮徽确实是抄了一晚上的经,她笑了笑,却也没提,而是道:“赵兄居然还记得带件披风来瞧我,我当真是感动。”
赵淮徽却叹了口气:“我自己心里,其实我早该来看你。若是替一替你,你倒不必有这两团乌青了。”说完,赵淮徽伸手替周稚宁披上披风,“回去歇息吧,这里我替你看着就好。”
虽然两个人并不是一块长大,却有一种他人难以能及的默契。周稚宁的意思就是不曾宣之于口,赵淮徽也总能领悟个八九分。
因此有赵淮徽在,周稚宁确实可以安心,只是她也知道赵淮徽身体不好,就道:“赵兄暂且替我两个时辰吧,两个时辰之后我来替你。我虽体力难支,可赵兄你的身子骨也要格外注意。”
周稚宁拍了拍赵淮徽的肩膀,离开了城楼。
赵淮徽默默按住周稚宁拍过的地方,不由慢慢收紧了手指。
而经过这段时间的观察,程普也算看出了些许端倪。他道:“大公子可千万不要做糊涂事,有些人可以陪伴着,但绝对不能太过亲密。否则这世间的流言会缠着人一辈子,这样的惨况,我也曾见过。”
“若是能陪着倒也好,可是我这身体……”赵淮徽垂下眼眸,眉眼冷寂又落寞,“程普,你说若是当年小柳氏不曾给我下这一线天,我现在身体健朗些,将来会不会可以陪着她一路拜堂成亲,生子满月,儿孙满堂……”
“大公子,一线天虽说是世上罕见剧毒,但你有贾先生在一边照顾,中毒以来又鲜少催动内力以至毒性发作。以后再找处安静地方好生调养着,必然会长命百岁的。”程普宽慰道。
赵淮徽扯了扯唇角:“朝堂纷扰,若是不归隐林泉,何谈清净?”他看向城楼下这片狼藉的草地,“不过也好,短命之人,百年之后,红尘尽断,我就不用再惦念了。”
第65章 就快大功告成 茗烟归顺
周稚宁在县衙里裹着被子睡了一觉,但也许夜晚的凉风吹的太厉害,这觉睡下去不仅不觉得清醒,脑子反而越发昏沉沉的,嘴巴发干,眼皮酸涩,身子一阵冷一阵热,似乎骨子里都漏了一条缝,有凉风呼呼的吹。
这种症状,怕是患了风寒了。
周稚宁紧紧蹙着眉也不叫人,自己窝在被子里企图发点汗出来。但手脚还是发冷的厉害,以至于两个时辰后,当他坐起来的时候,险些一头栽下床榻。
可偏偏这个时候,她的月信也不肯放过她,流的比以往更厉害了。小腹也微微胀痛,使得她满头满脸都是冷汗。
这时,她才隐约记起来自己从昨晚到现在都没有换过月事带。
认命的叹了一口气,周稚宁软手软脚地站起来给自己换带子,收拾裤子,又把染血的月事带扔进火盆里烧掉。
昨晚这些之后,她才找出一款斗笠戴在自己头上去了城楼。
她的脸色太差劲,最好不要让百姓们看见,不然又要混乱一阵。
到了城楼时,赵淮徽还站在哪儿指挥村民们绑俘虏。
比起周稚宁自己惨白的脸色,赵淮徽的脸色也好不到哪儿去,他们两个仿佛是两个病秧子,都在强行透支自己的身体。
难怪说文官多短命,被皇帝杀是一回事,自己劳心劳力死的快又是一回事。
“赵兄,我来了,你且回去吧。”周稚宁道。
赵淮徽嗯了一声,捏了捏胀痛的太阳穴,说:“茗烟那边跟着岳中旗将俘虏所需的东西算的差不多了,等会儿就来与你汇报。我也替你粗略算了一下,以辽东县目前的能力,这些俘虏最多只能养十日。十日之后,是放是杀由你自己决定。”
然后他慢慢解下自己的披风披在周稚宁身上,嘴上不停:“另外,我已经给我舅舅修书一封,请他关照关照辽东县,你这边若有任何意外,可以找他求援。无需担心边境战事问题,近来颇为平静,腾出手来帮帮你们没有大碍。”
“嗯。”周稚宁仰着脸看赵淮徽,“赵兄这样替我安排,是否是要到期复命了?”
“当时陛下派我八府巡抚来辽东县查明真相,我本就信你,不会多查,陛下也是。”赵淮徽咳嗽了两声,“所以我此次来,名为查明真相,其实是为了助你。不过你在辽东县如鱼得水,我连出谋划策的位子都没有,自然应该回京了。”
“可定好时候了?”周稚宁问。
“最早明日,最迟后日。”
赵淮徽说着,见北面风起,吹的周稚宁的斗笠摇摇摆摆的,便伸手替她扶正,然后垂眸去系她颌下的绳子。
“怎么出来的这么急,连斗笠也忘了系好。我说了我会替你小心照看,你只管信我就是。”
周稚宁这才发觉原来是自己昏昏沉沉的忘了这一茬,便不好意思地说:“忙糊涂了。”
“你身边也得有个人帮忙照管你才是,茗烟虽然是你的小厮,但到底是男儿,有时也过于粗心了。更何况我与程普离开后,你也得培养些人来帮你分担琐事。可你从京城带来的不过一个茗烟和一个魏熊,只能都用上,那你的起居该由谁来照看?”
赵淮徽说着,将最后一个结打好,收回了手。
周稚宁知道自己与赵淮徽素来亲密,可不知道赵淮徽这样关心她,心中不由熨帖。
“我心中其实已经有了打算,否则我不会叫茗烟去跟着岳中旗,稍后赵兄就会明白我的用意了。”
赵淮徽点点头。
他很想再留下来与周稚宁说会儿话,但他熬到现在确实已经是极限了,只能苍白着嘴唇与周稚宁告辞。
周稚宁送走赵淮徽后,大力拍了拍自己的脸颊,使自己强行打起精神,下了城楼。
茗烟这边确实不负周稚宁的嘱托将事情办的不错,每个俘虏都被安置在了适当的地方,虽然也有一些小动乱发生,可都不曾出过大乱子。
周稚宁到时,茗烟正在帮着岳中旗一块儿给俘虏放饭。
岳中旗的脾气周稚宁以前就领教过,是无论对方身份高低,只管一个理字的人。所以他对这些异族俘虏通常是不假辞色,异族俘虏又向来多高傲,气恼之下打翻饭盆不肯吃。饭盆里的菜粥撒了一地,白花花的大米看的岳中旗又气恼又心疼。
“这是什么东西!”异族破口大骂,“我们草原的牛羊都不吃的泔水!”
岳中旗黑着脸上去唰唰就是两脚:“你他娘的才是泔水!”
“汉族人竟然这样羞辱我们?!”异族被踹倒在地,大声嚷嚷,“我们势必要报仇!报仇!”
岳中旗火气更大:“报仇?我呸!告诉你们,要是过几天你们的部落不来赎你们,老子就一个个把你们脑袋砍咯!还报仇呢,做你他娘的春秋大梦去吧!”
“哼,我们的部落不会不管我们。”异族大声叫嚷,“只要你们汉族人不使阴谋诡计!不拿这种泔水毒死我们!”
岳中旗怒极反笑:“你再说一声泔水试试看!你知不知道就是因为你们,县里的百姓们好多年连口像样子的粥都喝不到!我告诉你,反正县里的粮食有限,只能吃……”
眼看着岳中旗在气头上,要把县里粮食的底都透露出去了,周稚宁眉头一粥,正要去拦,却看见茗烟忽然一下子跳出来插在岳中旗和异族人之间,一边不动声色的隔开岳中旗,一边对着异族人呵斥道:
“哪儿来这么多话,能吃就吃,不吃就饿着。我可跟你说明白咯,这两天天气渐冷,不吃饭可挨不过去,指不定哪天就在夜里头冻死了。”
茗烟就从桶里面又舀了一碗粥异族旁边的人,“你们部落就是要来赎人也得找时间凑银子,到时候你饿死了,你的同族就替你回家。我们也不可能把你的尸体送回草原,你就一辈子待在汉族的地界吧!”
话音落下,这个闹事的异族脸色一变。偏偏他身边的异族是个老实的,只想着活命为上,茗烟一给他菜粥,他即刻就喝了。这叫闹事的异族脸上更难看,谁想自己客死异乡,同族却活命回家享福啊?
茗烟看着这个异族没了嚣张气焰,又转向岳中旗。
面对自己人,茗烟的态度完全不同,他扬起一张笑脸,语气谦和中带着一点安慰和恭维:“岳兄弟,你和这个异族置什么气,气坏了自己的身体可不值得。而且你瞧瞧咱们这回打了胜仗,抓了这么多俘虏,多大的喜事啊。得高兴点。”
“要不是大人说不许杀了俘虏,我早就——!”岳中旗紧了紧自己的手。
“大人做的决定哪一回错过?”茗烟拍拍岳中旗的肩膀,“咱们得相信大人,你看大人不也信任咱们?单单叫咱们两个来管俘虏这么大的事。好生做着吧,大人肯定还等着咱们去汇报呢。”
岳中旗这才注意到已经日近中午,可他手上的差事还没忙完。大人如此辛苦,他怎么能给大人拖后腿?
“你说得对,我先去了,咱们兄弟两个之后再聊。”岳中旗说着,赶紧继续放饭。
茗烟看着岳中旗的背影,松了口气似的擦擦脸上的汗,自言自语地说:“好险是拦住了,岳中旗这张嘴啊,该叫大人给他缝起来才好。”
一场风波化解,周稚宁便没必要再出面。
省了一番事,她自己也很高兴。
她早知道茗烟很机灵,不过以前茗烟一直收敛着,只在她身边做端茶倒水的活儿,但凡遇到点什么事儿,也有魏熊、张班头等人争着抢着去做,茗烟也无心去挣,所以才显得他不怎么出众。
可如今一看,茗烟到底是跟在周明承身边磨炼过的,不说智谋如何,但起码能在不同的人身边周旋,懂得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脑子也灵醒拎得清,又能忍,不轻易发脾气,倒是一个可以培养的人才。
周稚宁想了想,心里便有了一个想法,然后随便拉住了百姓去帮她叫茗烟。
百姓得了命令高高兴兴的去了,不一会儿茗烟就脚下冒火似地赶了过来。
“大人!”茗烟一见着周稚宁,脸上恨不得笑出朵花儿来,“大人,您吩咐的事情奴才都办好了。这些俘虏一共五百二十六人,咱们的牢房不太够住,奴才就叫他们临时在一处僻静的地方打了木头桩子栓人。”
周稚宁点点头,示意茗烟继续讲。
茗烟道:“吃食这方面奴才只许人给他们喝粥,一来是防止他们吃饱了造咱们的反,二来也给辽东县的百姓们省点米粮。”
“还有什么要报我的没有?”周稚宁问。
茗烟就想了想,认真说:“不是奴才告岳兄弟的状,而是他的嘴忒快了,以后怕是会犯事儿。还请大人调岳兄弟专司看守牢房,给俘虏们派饭的事儿就别叫他去了。不然哪天透露个一句半句的,给外边儿走漏了咱们的底,怕是要招祸。”
周稚宁点点头。
岳中旗方才说话确实有好几处不妥。
他若是真的说了辽东县粮食不到十日就可能耗尽的事实,保不齐会激起这些俘虏的反心,想着反正粮食一断他们也要被杀,不如团结一致反了辽东县。
这种想法极易在人心浮动的俘虏当中传播,并最终演变为暴动。
茗烟算是考虑的比较周全了。
“茗烟,你说的很好,我想你跟在岳中旗身边似乎是有些大材小用。”
周稚宁虽脸色苍白,但眼神极亮,认真看茗烟的时候,茗烟都不由得站直了身子。
“魏熊久久不回,我又有事要告知乌雅连识。所以我想让你潜入乌雅族替我送一封信。”周稚宁将信件拿出来放在茗烟手上,“这封信很重要,甚至关乎辽东县将来何去何从。但我如今将这个任务交给你了,茗烟,你能做到吧?”
茗烟盯着周稚宁手上的信逐渐呼吸沉重:“主子,您真的愿意让奴才去干这么重要的事儿?”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茗烟舔了舔唇瓣,眼里生出了些渴望。
他哪里不知道周稚宁让他去送这封信是为了重用他,但是他当初为什么被送来周稚宁的身边?是因为他一开始就是周明承派来的一个眼线。
将周稚宁的日常起居、生活习惯事无巨细的报告给周明承,就是他每天最大的任务。
他只是一个奴才,自然是命在谁手里就听谁的。因为刚来辽东县的一段时间,他白天围着周稚宁转,晚上就回去写信发去京城。
有些事情,看时不觉得,写下来的时候,他才意识到周稚宁是什么样的人——
一位真真正正的父母官。
他的笔看似是在记周稚宁的日常生活,其实是在记录辽东县起死回生的整个过程。
这种难以想象的事情,只有周稚宁能做到。
他对周稚宁是真的心生敬佩,对周明承的回复也开始逐渐敷衍。
这两天辽东县对外开战,他借着驿站关闭的理由,已经有两日不曾给周明承传过信了。
“主子。”茗烟咬牙,“奴才受之有愧。”
周稚宁笑了笑:“别管愧不愧,茗烟,有些时候机会抓住才是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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