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便抖擞了一下精神,微微扬起下巴,摆出了王上应有的架子。
“原来是乌雅王上,小人真是没见识了。”李春华赶忙又给乌雅连识行了次礼,笑着看向周稚宁,“小人一听说周大人带着乌雅王上进了城,就知道大人必然又有新的点子来振兴辽东县了。小人虽不才,但也算有些银两。如蒙大人不弃,小人愿意帮忙。只求大人也能将在陛下面前露脸的机会赏小人一个……”
周稚宁指了指乌雅连识:“有王上在,本官不好做主。不如你与王上聊一聊,也好彼此了解了解。”
李春华还以为周稚宁这是在变相提醒自己给贿赂,当下连连点头:“是是是,王上还请这边请。”
乌雅连识便和李春华上了回春楼的厢房,摸鱼儿随后。其余乌雅人的汉语比乌雅连识更不如,听不太懂他们要干什么,但看自家王上满脸笑意,也就不再担心,兀自吃吃喝喝起起开。
于是当大多人都跟着李春华走后,留在大堂的就只剩左喻了。
左喻也不肯放过这个机会,连忙拉着左晓棠走到周稚宁面前给周稚宁请礼问安:“给周大人请安。草民左式布匹行左喻,这是草民那不成器的小弟左晓棠。”
周稚宁只是简单看了他们一眼,便知道虽然左家也算大户,但财力比不过李春华。
“起身吧,无需客气。”周稚宁道。
左喻颇为紧张,他搓着手说:“大、大人,天寒地冻的,您还要亲自来米城跑一趟,必然是有什么要事。不知这其中有没有草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周稚宁笑道:“近来天冷,百姓们要抢种麦子,却又因为缺少棉衣,使得大部分百姓不能出门。本官想为百姓们筹措一些棉衣与可以帮得上忙的人手,不知道左老板能帮多少?自然,我们也是会给银子的,自然不会叫老板您白做。”
整个辽东县的棉衣必然数额不少,就算是商老板也不敢轻易答应。
左晓棠正要让自家哥哥考虑考虑,谁知道左喻却一口答应了下来:“好!”
“哥!你——”左晓棠一惊。
左喻却认真道:“我们左家经营多年,家中不说是大富大贵之家,也是说得过去,乡下也有两个庄子,养着一下闲散懒汉,只要大人愿意,草民即刻差遣他们去帮忙。至于棉衣,草民不才,手底下有个布匹庄子。每年倒也能产出个万八千儿件衣裳,保管每件都是实心儿的,绝不做那种以次充好的勾当。穿在那些乡亲们身上,必然能暖和身子。”
周稚宁颇为意外地看了左喻一眼,想了想,道:“既是如此,那左老板先坐,等到乌雅王上与李老板谈完之后再说。”
“周大人,草民向来笨嘴拙舌,话说不利索,也说不清楚。但草民的小弟还曾念过两年书,也算有点子墨水在肚子里,大人与他聊聊,免得叫草民的愚笨给气着。”左喻笑着后退了两步,把左晓棠引见给周稚宁。
左晓棠年纪很是稚嫩,约莫只有十七八岁的模样,不过周稚宁也是少年为官,两个人站在一起,左晓棠看上去居然被周稚宁还要年长。
“给周大人请安。”左晓棠跪下来认真地行礼。
左喻看见自家弟弟行礼没什么大错儿,便笑一笑,悄悄地退了出去,要去回春楼掌柜的哪儿结账。
周稚宁以为左晓棠会顺他哥哥的意,与她东扯西赶地聊会儿,谁知左晓棠自从坐下以后就一言不发地低着头,这倒叫周稚宁有些意外。
不过既然左晓棠没得说,周稚宁自然也乐的闭嘴,干脆也是闭口不言,慢慢地喝自己的茶。
就这么喝完了三盏茶,左晓棠倒是先坐不住了。
左晓棠看向周稚宁,轻声说:“周大人,草民听说您是清官儿。”
周稚宁略一挑眉:“你想要说什么?”
“草民是有些志向在读书上的,只是家中不好,出身商贾,按照咱们大明的律不许应考,所以只敢在底下多读些书聊以消遣。”左晓棠看起来跟个闷葫芦一样,说话的时候声音也是低低的,“书里面有这样的话,叫官儿应该予百姓,而不是从百姓手里面夺。”
周稚宁闻言忍不住笑了:“你觉得本官找商贾要银子的做法不对?”
“第一,商贾也是百姓。”左晓棠抿了抿唇,“草民听说光是周老板就给了大人有近十万两银子,其余商会诸位也是只见多,不减少。就连草民的兄长,现下也要给大人您上贡了。第二,您只管着拿,却不知道商老板那些人在背后仗着您的微风四处耀武扬威。楼上的李老板就是,以为自己捐了钱就是为朝廷办事,所以口头心头时刻不忘。而我们这样没有门路的人家,就会被这些人欺负。”
周稚宁沉吟了一下,问:“所以你觉得你兄长其实无力承担辽东县的棉衣,但为了搭上本官这条线,于是忍气吞声地和本官做赔本买卖。”
左晓棠嘴唇嗫喏了两下,最后还是点点头:“对。”
周稚宁便抬起头来左右寻找了一番左喻的影子,却在回春楼的掌柜的处看见,左喻正和一个矮胖、一个瘦长的男人使劲儿地往掌柜的处挤。与此同时挤过去的,还有另外的一群人。个个都捧着银子,似乎是要结账。
诚然,似乎就连左喻本人也是这样认为的,所以在使银子的地方他毫不吝啬。
“好,左晓棠,本官且问你,你是一直在书斋中读书吗?可曾随你的兄长管管商贾上的事情。”周稚宁问。
左晓棠摇摇头:“回大人的话,草民家中兄弟颇多。有大哥打理布庄,二哥掌管酒楼,三哥主理钱庄。因为大哥特许草民不必插手生意,随心而为就好,所以草民不曾打理过生意上的事情。”
“难怪你有说这话的勇气,不是读书人,怕没这气量。”周稚宁一笑。
古往今来,最没有骨气的是读书人,但最有骨气的其实也是读书人。正是因为从小到大一直埋在旧纸堆里,才会养成一副思慕古代贤人舍身取义的性子,以至于不怕权贵,不畏官府,敢说敢为。
“可是大人也是读书人,甚至还是状元。”左晓棠抬起头来看周稚宁,稚嫩的脸庞上,一双黑黝黝的眼睛格外引人注目,十分清澈,也有几分一路闯到底的倔强。
“既然你这样说,那你近日可以跟在本官身边,多看看,再来说说本官是不是真的成了只是往商贾手里面掏钱的官儿。”周稚宁笑道:“另外,你兄长那边,本官是不会叫他吃亏的。本官会给他相应的银子,也会有一份儿县债。你且再往后看一看。至于商老板之流仗着朝廷的关系耀武扬威……左晓棠,你该知道,本官与朝廷都不是瞎子。什么人,就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只是现在时候未到而已。”
左晓棠面露疑惑。
这时,左喻那边终于靠着二弟和三弟的努力,捧着银子挤到了回春楼掌柜的的面前结了账。随后,这三个人像是干成了什么大事一般,长长的松了一口气,用衣袖擦着脸颊的汗,露出了一个满意的微笑。
而楼上,乌雅连识和李春华也谈论地差不多了。
厢房门被打开,李春华点头哈腰地送人出来,乌雅连识则是对着周稚宁点了点下巴,眼神明亮又高傲,似乎是觉得自己给周稚宁争取了天大的好处。
周稚宁忍不住偷笑了一下,这才抬起头来看乌雅连识,说:“王上,这儿还有一位左老板,不知道王上可想与他座谈片刻?”
没曾想,乌雅连识直接摆摆手:“不必了,本王心中已经有了最好的人选。”
话音落下,刚刚还因为自己抢账单成功而高兴的左喻,现下里脸霎时间就白了一大半,他赶忙上前走了两步,想要跟乌雅连识自荐,没想到乌雅连识却说道:“这位李老板要捐给你们五千两银子,是两千件棉衣。”
即使比不过商老板的财大气粗,这个数额也左喻能给出来的强多了。
李春华不屑地瞥了左喻一眼,眼里带着赤裸裸的嘲笑。左家人则是全部咬着牙,一副深感不甘的模样。
周稚宁则站起来笑道:“两千件恐怕不够,只是若是李老板愿意给五千两银子,那不如就拿这银子来请左老板一同裁剪冬衣。两家人合作,加班加点的,应该能以最快的速度赶制出来,也不会误了农时。”
“你们辽东县到底有多少人?”乌雅连识啧了一声,但还是没干预周稚宁的安排。
峰回路转,左喻的心都差点跳出来了,简直是欣喜若狂,连忙再周稚宁面前保证:“大人,草民一定尽心尽力,草民现在就让管家带庄子上的人来帮着一块儿播种!”
周稚宁笑道:“人是要带的,但本官也不会让大家白效力。这一回的捐款不与朝廷相干,全是本官自个儿出的主意。所以如果又叫大家白白地给银子,而本官又坐享其成的话,本官这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她说着,楼上的乌雅连识对摸鱼儿说道:“摸鱼儿将军,你可听见了?这人说她也会心里过不去。你有没有新学了什么成语可以形容她?”
摸鱼儿苦思冥想了一下,然后十分坚定地说:“巧舌如簧!”
“什么意思?”乌雅连识挑眉。
“就是说周大人嘴巴又能骗人,又能骗鬼。”摸鱼儿小声解释道。
乌雅连识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哼哼道:“周稚宁这人可真是巧舌如簧!”
在旁边听见了一切的李春华忍不住擦了擦脸颊汗。
这乌雅王上这么听不懂中原话,那他刚刚给乌雅王上讲的那一通,这位王上到底听懂了没有啊。
楼下。
周稚宁叫魏熊和茗烟拿出几张告示来,分别发给左喻和李春华。
“这是本官要推出的县债,李老板捐的银子多,本官就比照县债的价格分你对应的股数,当然左老板也一样。若是辽东县有什么地方银子周转不过来的,也暂且拿县债抵了,等到来年粮价一开,再与诸位对账。”周稚宁道。
在座的几个都是商人,不会看不懂这些东西,只把告示拿在手里看过几遍,便明白周稚宁的意思了。
但是在粮价未开的时候就提这些,几个老板都觉得周稚宁有空手套白狼的嫌疑。
但是既然是要有求于人,被骗骗又怎么了?大家都是大户出身,谁家里缺这万把两银子了?
所以没人把周稚宁口中的县债当回事,只将告示一收,就满口答应,开始拍马屁。
“好好好,周大人给咱们的东西肯定都是最好的,咱们都相信周大人。”
“对,周大人对咱们不薄,县债肯定是好东西。”
……
周稚宁闻言不由以拳抵唇轻咳了一下。
难怪人一旦当上官儿就容易迷失自我呢,原来每个官儿的手底下都有一群不分青红皂白,两眼一睁就是拍马屁的小喽啰们。
*
借助乌雅族的族人们演了一出大戏,把县债给推广了出去,周稚宁便打道回府。这其中自然又少不得一顿走,师傅们有了经验在先,都有赖徒弟或背或搀扶,就是坚持走路的,走的累了也在一边和徒弟聊聊天以解疲惫。
这么一天两趟的下来,就是再内敛沉默的师傅,也不得不和徒弟说上两三句话。这口子一打开,往后的交情也好攀了。
当然,周稚宁也不会白白的等着李春华、左喻他们做好了棉衣再动工。她叫上魏熊一块儿将领回来的棉衣发给各家农户,便叫领了棉衣的跟着县衙走,有一个算一个,组成了二十几个耕地小组,从辽东县东边的第一块儿农田开始,全力抢播麦种。
“乡亲们。”周稚宁披着赵淮徽留给她的披风站在田埂上,高声对着百姓们喊道,“只有今年种好了麦子,来年才会有一个好的收成。来年的收成好了,后年大家才能过上更安心的日子!”
话音落下,田里也传来了对周稚宁的回应:“大人说得对!”
“大家伙儿,努力加油干!”
乡亲们的热情都很高涨,只是天寒手冷,雪落在田里化成了水,也容易是的泥土泥泞,道路难行。
所以大家种的时候还是有些吃力。
特别是北方的天空黑的又早,才抢种了不到两个时辰,天就快黑的看不见手了。为着不叫乡亲们摸着蛇挨咬,周稚宁便叫魏熊将大家带了回去,约定明日再继续。
“县衙里的厨娘们做好晚膳了吗?”周稚宁一边走路一边问。
茗烟跟在身后打伞,道:“回主子的话,咱们刚从回春楼回来之后,奴才就跟县衙里的厨娘说过了。只是为着大家能吃口热乎的,这晚膳不能做太早。但是咱们人又多,奴才估摸着这会儿还没能做完呢。”
“唉,还是缺人手啊。”周稚宁皱着眉头,“实在不行,茗烟,赶明儿你和魏熊也一块去帮忙,只叫岳中旗在上边儿看着。”
“我?”茗烟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奴才虽然也是出身在村儿里,可这种地的手艺老早就还给奴才的老子娘了。现在这一时半会的,可还真记不起来。再说那魏熊,他那可是山匪出身,干的惯的都是打家劫舍的买卖,这就更不会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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