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稚宁裹着披风不说话,心里想着还要去哪儿拉些人头回来。
不过刚回了县衙,周稚宁就发现今日的县衙和往日的不太一样,来这里喝汤的百姓们似乎比以往更多了,还有人挤在里头围着一个人。
见到周稚宁过来,不知是谁喊了一句:“周大人回来了!”
所有人齐刷刷转过头来看向周稚宁,然后人群中间默默地让开了一条路。路的尽头,站着一脸苍白的张班头,搀扶着张班头的姜嫂子,以及笑容满面的刘师爷。
“班头!”周稚宁也是惊喜地走过去,“伤筋动骨还一百天呢,你怎么这么快就来县衙了?也不说在家中多修养几天。”
张班头咳嗽了两声,笑道:“小人在家里躺一天,就白吃县衙一日的米钱,小人的心里过意不去。再说了,小人听说大人您要抢播麦种,想着这时候县衙肯定缺人,就想着自己哪怕是干干煮饭的活计也好,就来了。”
“大人,您还不知道张班头的脾气?就是倔,十头牛也拉不回来。他偏要回来,那就叫他回来吧。”刘师爷高兴地说,“这样小人就是煮饭也能有个伴儿了。”
听见这话,周稚宁才发现今日刘师爷居然穿了一件围裙。应该是厨娘那边人手忙不过来,下田的话刘师爷又太过年迈,这才选择去厨房帮忙。
周稚宁摇摇头,看向姜嫂子道:“嫂子,你也这样由着班头。”
姜嫂子只是笑笑,张班头却道:“大人,您可别说了,一听说大人可能会人手不够,拙荆比小人还着急。这不,又窜村窜户地去找了她的那些小姐妹们,别的不能说,只说这饭,就一定能保证大家可以吃上一口热乎的。”
周稚宁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周围人也看着张班头笑,每个人的眼底流淌着的都是善良和暖意。
于是周稚宁松了口,让张班头回了县衙。
与此同时,京城之内。
皇帝站在养心殿的门槛后,稍稍探出头看着漫天的飞雪,不由搓搓手感叹道:“啊,又是一年冬天了。魏闲,你说这是朕登基以来的第几个冬天了?”
魏闲在身后小心地给皇帝披上一件披风,笑道:“奴才记性差,已是不记得了。只知道陛下自登基以来,下了好几场瑞雪。民间都说瑞雪兆丰年,奴才看今年的雪也很不错呢,想必陛下这回也能听到一些好消息。”
“好消息?你指的是谁?”皇帝摇摇头,“朕叫太子去查户籍的事儿,没想到后面倒是牵扯出了一大批人,个个都和三皇子有点关系。朕还没死呢,他们倒为这皇位争起来了。”
涉及到争储的事情,魏闲从不敢多说话。
皇帝也不需要一个太监多说什么,兀自道:“唉,朝廷里的官员们也是。除却赵淮徽与周稚宁之外,没人是真心臣服于朕。朕,放眼天下,居然只有两个天子门生。比起史书上记载的英明帝王们,朕似乎总是差了一些。”
“陛下这可就是说笑了,这天下都是您的,您又正值盛年,还怕没有时间再去开疆拓土吗?再说了,您新提拔的那位周明承大人不是很合您心意吗?您还给人指去了工部,那可是个好位置呢。”魏闲笑道。
“明承啊,他倒是个可用的人。但就是他那个爹……哼,没什么出息。”皇帝哼道,“年轻时候倒也有几分可用,就是老了以后,越来越不中用了。”
“陛下不知道?近来明承大人似乎与周允能大人疏远了许多。听说是为着皇子府宴请的事儿,明承大人瞒着周允能大人没说,最后还是周允能大人自个儿发现的,叫周允能大人生了好大的一场气,人都气瘦了。不过不见明承大人道歉,父子两个至今都还僵着呢。”
“是吗?”皇帝惊讶,“难怪近来周允能没在朕面前掺周稚宁了,原来是家中出了这事儿。这个周明承,倒是有点意思。朕记得按照辈分讲,周明承应当是周稚宁的堂兄。”
“是啊,陛下好记性。”魏闲拍着马屁。
“他们周家倒是不错,出了几个好苗子。周稚宁在辽东县干的那些事,徽儿也全跟朕说了。”皇帝眼里流露出一些笑意,“她做的事情不错,不过是两个草民,朕也愿意看在周稚宁的面子上给他们个恩典。哈哈,总算朕没看错人。”
“陛下的眼光自然是好的,等到春节述职之时,周大人就该从辽东县回来了。到时候,陛下您就能好好的跟周大人说说话了。”
“是啊。”皇帝负着手,看着外面的飘雪,目光深远,“朕也应该想想,该给周稚宁升个什么官儿了。”
第76章 杀掉最后一批纨绔 准备回京问政
有了姜嫂子带领妇女们加入,在耕田一事上节约了不少人手,省下来的男人们,例如茗烟和几个伙房师傅,全都一起加入了抢种麦苗的行列。如果不是周稚宁风寒还没好全,至今还要喝药,以及还有全县的政务需要她处理,就连她也想下田去帮忙。
李春华和左喻那边也在源源不断地提供帮助,一车车的棉衣跟着风雪一块儿被送到辽东县。每到一车,就能多一车人下田干活儿。
再加上驯马师那边也活动开了,十来个徒弟跟着这十来个驯马师跑前跑后,一会儿跑马一会儿喂草料,也是累的够呛。
全县唯一算得上清闲的人,就只有乌雅连识、摸鱼儿和左晓棠了,三人倒是经常在田埂上碰见。
天空飘雪,落在人温热的肌肤上几乎瞬间就化成了雪水。
乌雅连识看着埋头在田内工作的农人们,看见他们冻红的双手,以及专注的眼神,目光不由颇为复杂。
“摸鱼儿,他们汉人种田,倒也不是很容易,似乎和我们寻找新鲜的草源一样累。”乌雅连识道。
摸鱼儿点点头:“在我们草原上,这么冷的天气都得在手上套个皮子,不然来年手上一定会生冻疮。”
一年种,一年才会长。
但是每到收成的时候,也就是草原异族大举进犯的时候。
乌雅连识抿了抿唇,心里也不觉得当时周稚宁故意让他耕田的行为不对了,反倒是觉得自己有些对不住这些汉人。
正好,旁边就有个正经汉人左晓棠在,乌雅连识便问道:“这个汉人,你知道这些田一年能得多少粮食吗?”
左晓棠迟疑了一下,然后默默摇摇头,道:“回王上的话,在下出身商贾之家,不是农家人,不清楚。”
乌雅连识挑了一下眉头:“难怪本王看你好手好脚的,却没有下去种田,原来你不是农家人。”说完,他就走到农田旁边,稍稍俯下身子看向农田里的农民,“汉人农民,你们一年能赚多少钱?”
那农民是位老人家,向来老实,此时遇见乌雅连识的询问,便赶忙擦了擦手,恭敬地回答:“以前收成好,交税少的时候,一年也能赚个十五两银子。可是现在不行了,一年能赚五两银子便好。”
乌雅连识对中原的银钱没有多大的概念,听完之后他走过去问左晓棠:“喂,汉人商贾,你们一年能赚多少银子?”
左晓棠也听见了那位老人家的话,脸色凝滞了一下。他的长相本来就给人一种呆头呆脑的感觉,如今他摆出这种表情,整个人又透露出一种不知道该如何张嘴的局促感,不由让乌雅连识觉得眼前这人痴傻蠢笨。
乌雅连识啧了一声,看向摸鱼儿:“原来中原也不是每个读书人都跟周稚宁一样聪明。”
说完,他便重新走向了农田,去仔细看农田里麦苗的栽种。
左晓棠却依旧呆呆地站在原地,因为他想到了自家的账簿。他虽然不怎么管事,也从未经手过家中的账本,但最起码的银两开销他是算得出来的。
他们左家已经算是米城那边不算富贵的商贾之家了,可早膳还是能做两三桌人的吃食,鲜磨豆浆、鸡汁羹、上好的五香包子、红梗米饭等等,算起来就能有十几二十两银子。午膳又有荔枝鲜鸡、八宝火腿粥、炙烤兔腿。晚膳纵然用的清淡些,也必然有荷叶碧绿粥,再配一叠上好的,从三必居买来的扬州酱菜。
单是这一天,似乎就要吃掉农民好几年的用度。
难怪朝廷规定“士农工商”,且在业的商贾后代不许科举。若是银子叫商贾们赚了,功名也叫商贾们得了,全天下的好事都给商贾了,那整个大明也就乱了套了。
左晓棠觉得自己懂了一点东西,但是死读书过度的脑子还是木着的,有些迷糊。
这时,周稚宁自个儿披着披风打着伞,远远地从县衙处走了过来。看见左晓棠一个人站在雪地里发呆,便走过去拍了他一下,问:“在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左晓棠被吓了一跳,看见是周稚宁以后,先是问了礼,然后就说道:“也没想什么。”
话虽是这么说,可嘴唇还是嗫喏着。
周稚宁便揣着手,笑道:“有什么话就说吧,本官又不是老虎,还能吃了你不成?”
左晓棠得到了鼓励,便沉思了一下,然后问:“大人,您做官以前是做什么的?”
“本官?”周稚宁停顿了一下,然后道,“本官是寒门出身,未能做官之前,会在闲暇之时去帮家中劈些柴火,或是帮家中的姊妹们运送些绣样去集市里卖。只要是能贴补家用的,本官或多或少都做过一点。”
左晓棠愣了愣,然后才低着头说:“难怪大人此前要问草民是不是一直窝在书斋里读书。”
“怎么?出来转了这几圈,有了感悟了?”周稚宁微微一笑。
左晓棠点点头,但又摇摇头:“只是草民还是很糊涂。”
“糊涂是正常的,你该多看看,再多听听,多学学。你这样性子的人,将来是可以帮上辽东县大忙的。”周稚宁道。
她叫左晓棠跟着她来辽东县,并非是一时兴起,而是她看中了左晓棠这读书读到把自己淤进去的特性。
能把自己读成这样的人,大多数都是一根筋,而且心不坏,满脑子都是国、民、君、臣,是调教好了,就能对百姓一心一意。但这种人也有很多的臭毛病,排第一的就是喜欢纸上谈兵,再就是脱离现实和书生意气。只要改掉这几个的臭毛病,等将来她被皇帝调走了,不在辽东县,辽东县没人出谋划策的时候,左晓棠说不定就能成为辽东县最重要的救星。
左晓棠却不知道周稚宁是怎样想的,他听了周稚宁的话,还以为周稚宁是想在学问方面提点他,便很是规矩地又行了一礼,问:“那大人是否要布置几道题目给草民做?”
“题目?”周稚宁挑了一下眉,然后又点点头,“对,本官确实要给你布置几道题目。其一,是叫你算算商贾每年收入与农家每年收入的差距。第二,是叫你翻找一下四书五经中关于民生问题的全部言论。然后写一篇策论给本官。”
左晓棠对于其他问题可能反应不快很迟钝,但是对于写文章却是拿手的很,双眼一亮,立即点点头答应下来。一本正经地说:“草民定在十天之内写完交给大人。”
说完,他就转身走了。
周稚宁则搓了搓手,往自己手上哈了一口气,然后踩着雪走到了魏熊旁边。
和其他农家人一样,魏熊也在下地干活。就算两只手插在冰冷的泥土里冻的通红,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反而一直目光专注地插着自己的麦苗。
周稚宁叫他:“魏熊。”
魏熊愣了一下,才惊讶道:“大人怎么亲自来了?可是茗烟没能给大人煎药?小人这就去叫他。”
“等下,不是药的问题,而是本官有件事情要吩咐你。”周稚宁说,“祖宗的规矩,每个官员在每年年近新春的时候,就要去京城接受问政。本官算了算时间,今年的问政也快到了。除开赶路上要花费的时间,咱们最迟这个月末就要启程离开了。”
“如今已是十一月中下旬了,还差十来天就入了十二月,十二月后就要新年,确实是要抓紧赶路了。”魏熊仔细算了一下时间,又皱起眉头,“可是大人,咱们问政走了,这里的农活儿丢不开啊。还有乌雅连识,也要找个由头先把人送回草原才行。还有……”
魏熊仔细想着辽东县还有什么事务是离不开周稚宁的,却发现不管是辽东县的伤病、破损的城墙,还是矮旧的房屋,以及村民们过冬时的衣裳,周稚宁都已经考虑、打点的妥妥当当了,唯有现在的麦种还是个问题。但有了左喻的帮忙,再加上棉衣的问题已经解决,全力抢种之下,十一月之前必然能够种完。
“辽东县内的政务本官也已经处理的差不多了,只是监狱里面还管着一些当年冤假错案里的凶手尚未处决。绝不能让这些人留到咱们回京之后,所以本官希望你在预备咱们启程回京的同时,和张班头、岳中旗还有刘师爷商量商量,挑个差不多的时候送这些人上刑场。”周稚宁说着,垂下了眼眸,“这些人本该以前就杀的,但是他们身后都有些京城里边儿的关系,为了摸清楚关系网这才拖延到现在。如今要去京城问政,他们的保护伞难免要给这些纨绔子弟撑腰。找了由头来压本官,与其到时候为难,倒不如这时候一刀了断来的干净。”周稚宁看向魏熊,“只是作为执行官,你怕是会招些怨恨。魏熊,你可怕?”
魏熊却爽朗一笑:“小人本就是贼匪出身,早就不怕这些了。如今能杀些蛀虫,正是痛快。大人请稍等,小人这会儿便去办。”
然后就将手上的泥水在衣服上擦了擦,利落地跑去了县衙。
砍头这件事儿还是得光明正大才好,即使整个县城里的人能来看的寥寥无几。可魏熊还是连同着张班头、刘师爷一起,细心带了犯人出来,又将他们赶至常杀人的菜市口,每个人还给了一碗断头饭,就开始静待午时的到来。
71/121 首页 上一页 69 70 71 72 73 7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