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稚宁一怔。
程令仪还在喋喋不休:“你说太子怎么能这样包庇他人呢?我气不过,就来找太子理论。结果太子居然不肯见我,把我晾在外面白白等了一个时辰。你说,我还能不生气?”
“太子为何会愿意放过周允能?”周稚宁虽然也想为周允能求情,但归根到底还是看在周明承的情分上。但是太子和周允能从没什么来往,怎么会想到保住周允能的性命呢?
“照我说,太子就是太心软了!”程令仪气道,“就算是周允能这种昏官也舍不得让他死,尽量保全。”
周稚宁却摇了摇头。
绝不是这个理由。
二人正两相疑惑的时候,东宫的大门又一次被人打开了。这回从大门里走出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周明承。
周明承眉眼风姿如旧,除却穿的衣裳略素雅了些以外,整体看来还是翩翩公子,俊朗出尘。
似是没有想到居然能在门口碰见周稚宁,周明承微微愣了一下,很快就弯起了眉眼:“阿宁。”
周稚宁看着眼前似乎毫不受影响的青年,默默对他点了点头。
“你?!”程令仪却难以接受周明承从东宫大门里走出来的事实,瞪大眼睛喊道,“你怎么从东宫里头出来了?太子居然肯见你也不肯见我?这不公平!”
面对程令仪,周明承的笑容明显冷了许多:“程大人,还请慎言,你这样说是在质疑太子殿下。”
程令仪一下子憋住了,可眼神看起来依旧不服。
周稚宁倒是看出了一些端倪,她想了想,问周明承:“要单独聊聊吗?”
周明承立即笑了起来,声音温和:“好,去哪儿?”
周稚宁抬头望了望四周,随后道:“雪路难行,还是坐马车的好。”
二人相视一笑,随即往周明承马车的方向走去。
只有程令仪看着他们的背影又是气恼又是郁闷:“怎么回事?周稚宁怎么也和周明承关系这么好?这不公平!”
*
另一边,周稚宁跟着周明承坐上了马车。
马车摇摇晃晃行驶在冰雪的路上,车轮压过积雪,声音吱嘎吱嘎的响,在寒冬时节听起来倒别有一番乐趣。
周稚宁掀开车窗赏了一会儿雪景,才扭过头来对周明承说:“承堂兄,你与太子是早就有来往了么?”
“不算来往,只是各取所需而已。”周明承轻轻笑了一下,“况且良禽择木而栖,四皇子失势之后,我选择大皇子是很正常的。”
周稚宁沉默了一下。
她倒不是因为这个而想和周明承聊聊,她反而有种奇妙的预感,周明承似乎一早就看出四皇子不是可扶持的人,表面上是与四皇子亲近,实际上他应该一直在暗地里与太子来往。
如此一想,周明承能与刑部侍郎搭上关系的原因就很好解释了。
刑部侍郎亲近太子,周明承暗地里又不断地给太子传报四皇子的消息,二人明面上看是水火不相容,但实际上早就是盟友了。
只是这些事情四皇子恐怕都不知道,甚至还以为周明承也如同周允能一样,是随便一点小甜头就可以打发的人。也许四皇子和周允能的某些密谋,都是周明承传出去的也不一定。
作为官场中人,尔虞我诈的事情并不罕见,周稚宁也能理解周明承做双面间谍的动机。
但是有一点周稚宁很难理解,那就是既然周明承看得出来,又为何不提醒周允能?反而冷眼旁观自己的父亲与四皇子同流合污,最后成了为皇家子嗣顶锅的替罪羊,被迫流放千里,他自己倒因为攀上了东宫太子而得以保全。
周稚是这样想的,当然她也这样问了。
毕竟她和周明承之间本来也没什么秘密好隐瞒了,周明承知道她隐瞒最深的秘密,而她其实也很想看破周明承看似温柔的面具之下,到底隐藏着什么。
可是周明承沉默了一会儿,反而扯起唇角露出了一个与以往一模一样的笑容:“阿宁,你想的魔怔了,他是父亲,我怎么会害他呢?”
周稚宁盯着周明承唇边的弧度,觉得她连周明承接下来的解释是什么都不用听,因为这些解释一定是周明承早就已经想好了的,最无懈可击的回答。
但是周明承还是好声好气地为她解释:“若我不关心自己的父亲,我怎么会来向太子求情呢?一开始,我也想过阻止父亲。但阿宁你知道的,百善孝为先。哪怕父亲犯错,为人子女也只能尽量包容,去为他善后,怎么能面谏父亲的过失呢?我已经打点好了,父亲在流放路上不会受太多的苦楚。父亲走后,往后无论风雨,我会一力承担起周家。”
周稚宁挑了一下眉毛。
不知道为什么,听完周明承的这番话,她心里升起了一种微妙的感觉。
周明承说的是实话,但若说哪句实话他最真心,无疑就是“一力承担周家”。
忽然间,周稚宁发现自己好似从未正视过她这位堂兄。以前总觉得他太温和,太谦谦君子,甚至温和谦虚优秀到有一点点假,叫人无法放心。但现在她才发现,原来周明承这个人有野心,而且是很大的野心。
因为明朝有这么一条不成文的规定,为了防止朝堂之上一人独大,或者一家独大,朝堂之中的互为亲戚的人,只能有一人能升为大臣,其他的无论再有才干,也只能屈居在下。
周稚宁一家与周允能已然决裂,双方既然已经分家,那自然不算本家。所以与周明承同朝为官的便只有周允能。周允能这个人愚昧又心胸狭隘,可偏偏身康体健,与四皇子还有不小的交情,皇帝也看在他是老臣的份上对他颇为容忍。所以周家在周允能的带领下,虽然不算蒸蒸日上,但也算是平稳度日。
周明承的才能明显优于周允能,只是他们身为父子,必须要等到周允能百年之后,周明承才能名正言顺的接管周家。只是若是周明承等得到,倒是他怕也要年过半百了。
“少年的成功是最令人欣喜的。中年的成功虽然令人高兴,但总有一些平淡。到了老年以后,便是连高兴都没有了,只有成功之后的感叹和释怀。”周稚宁慢慢地说,“不知堂兄还记不记得当年我们在一起散步漫谈,说起彼此最为欣赏的英雄人物,我说我推崇姜子牙,踏踏实实,却成就一代武功。可堂兄却说你最喜欢的是霍去病,年纪轻轻,就封狼居胥,多么的意气风发,令人心驰神往。如今多年过去,堂兄喜欢的依然是霍去病吗?”
周明承极深的眼眸看着周稚宁,看着看着,黑眸中就弥漫了笑意。
“阿宁,你知道我为何单单只待你不同吗?”周明承语气十分温柔,但终于不如以往那样刻板和固化,反而如同冰块初融,流露出冰下的一抹肆意,“因为整个周府,只有你懂我,看得明白我。你总说你和赵淮徽是知己,但其实你与我又何尝不是?”
说着,周明承将手按在周稚宁的肩膀上。
少女的肩膀尚且纤细瘦弱,可已然能够撑起大明的江山,与百姓对她的期望。
“阿宁。”周明承温柔地唤她,声音轻的仿佛情人之间的呢喃,“从赵淮徽那里搬出来吧,到我的府中来。我也会待你很好的,比赵淮徽还要好。”
周稚宁按住周明承的肩膀,还未说话,车外倒是传来一声熟悉的嗓音。
赵淮徽道:“简斋,你可在马车上?”
周明承脸色骤然阴沉。
这时他才发现,原来他与周稚宁聊天的时候,马车已经停止了赵府门口有一会儿了,他们之间的对话也不知道叫外人的人听去多少。
马车之外。
赵淮徽身着一身玄色大氅,目光冷冷地站在雪地之上,眼睛看着马车,一眨不眨。
程普、魏熊、茗烟和逐星四个人也都站在赵淮徽的身后,目光看着马车。但谁都没有说话,因为他们都为着方才听到的那一句“我待你会比赵淮徽更好”,产生了长达半刻钟的沉默。
这时候,茗烟才想起来周明承是为什么送他到周稚宁身边。
是因为周明承疼爱他这个堂弟。
但是世界上有堂兄疼堂弟疼到这个地步的吗?
没有,除了周明承。
这只能证明两点,要么,周明承是世界上绝无仅有的好堂兄。要么,周明承是这世界上绝无仅有的变态,他爱上了自己的堂弟。
光是想到这一点的可能性,茗烟都恨不得立起自己所有的寒毛,看向前方赵淮徽的背影时,眼神也格外的充满希冀。
要是他家主子以后一定要在两个人里面选一个当断袖,他宁愿周稚宁选赵淮徽。
短暂的沉默过后,马车里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将马车车帘缓缓地撩了起来。两张眉眼略微相似,却各有风姿的脸出现在众人面前。
周明承笑的很假,声音温和地说:“原来是赵大人。”说完,他的眼神在赵淮徽身上停留了片刻,似笑非笑的感觉令人感到不适和挑衅。
赵淮徽沉着脸,直直地与周明承对视。
出于男人之间的某种直觉,赵淮徽的心中一下子对周明承生出了许多莫名的警惕。
他当然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警惕周稚宁的堂兄,但他讨厌方才周明承说的那句话,同样,他也讨厌周明承看向他的眼神,甚至是周明承搭在周稚宁肩膀上的那只手。
赵淮徽是讲究君子端方的一个人,他觉得这些莫名其妙的厌恶动摇了他的君子根本,于是他深吸了一口气,尽量不去管周明承,而是对周稚宁道:“下车吧,简斋,伯父、伯母他们都在等你。”
周稚宁点点头,从车上下来。
但是雪天路滑,马车被雪水浸湿也让人站不住脚。
周稚宁本来要踩着矮凳下去,谁料脚下骤然一滑,身体一个不稳。
赵淮徽和周明承同时出手,一个按住了周稚宁的腰,另一个则搭住了周稚宁的双臂。
盯着周明承放在周稚宁腰上的手,赵淮徽心中越发不满,他忍着怒气先将周稚宁扶下来,又叫茗烟拿来大氅披在周稚宁身上,这才对周明承冷冷道:“周大人,若你无事,就请回吧。”
谁知方才周稚宁脚滑的时候,不止是赵淮徽盯着周明承的手,周明承其实也注意到了赵淮徽的动作。
周明承眉眼略微阴沉,却始终不发一言。
他大可以借着周家人的身份去拜访周允德,但在这节骨眼上,这不是上佳之选。
不利于自己的事情,周明承不会做。
周明承慢慢地坐回去,眼神落在周稚宁身上:“阿宁,改日我再来看你。”
然后把帘子落了下来。
马车重新掉头回去,行至半道,周明承才将车帘再度掀开,看向旁边的茗雾,声音低沉:“去,把逐星叫来。”
不消周明承多说,茗雾也知道把逐星喊来是因为什么。
那位赵大人——
心思也不一般呐。
第97章 上任知州 她的二把手
虽然赵淮徽说周允德等人还在等周稚宁,但这只是个临时的借口。
因为这个时候,周允德去棋馆里和别人下棋了,杨氏在家里头做女红,周巧秀去买年货了,大家都因为年关将至而忙得很。
周稚宁大概猜想也是这样,她叹了口气,看向赵淮徽:“还有话跟我说吗?”
赵淮徽默默摇摇头。
周稚宁要走。
赵淮徽又拉住她:“你真打算搬过去?”
“哪儿?”
“周明承府里。”
“当然不会。”周稚宁笑了笑,“你担心些什么?”
赵淮徽抿了抿唇:“也没什么,只是觉得周明承用心不良,你该离他远点儿。”
二人真是另外一种程度上的心有灵犀,周明承也觉得赵淮徽心怀不轨。
周稚宁拍拍赵淮徽的肩膀:“我听你的。”
赵淮徽还要说些什么,但张张嘴,又默默闭上:“你回去休息吧,我明日送你。”
然后当真把周稚宁送了回去。
旁边的茗烟等人真是恨铁不成钢,可又不好多说什么,只有程普着急地催赵淮徽:“大人,您要是放心不下周大人,干脆就跟着周大人一块儿去江浙!”
“你当大理寺少卿的位子是虚设吗?”赵淮徽转过眼眸,“更何况,府内还有个麻烦没解决呢。”
程普想到了赵麟。
当真是老天都不让两个人有缘分。
程普也没法了。
第二日,周稚宁按时出发。
因为父母已经年迈,周稚宁没让他们送,只送到门口就算了。她和赵淮徽一起坐着马车去了城外,这次送别,赵淮徽比上次显得还要沉默,只是送了周稚宁自己的字,周稚宁则把赵淮徽一直催促的《述民篇·终章》给了他。
“昨天熬夜写的。”周稚宁笑道,“单就给你一个人看,高兴些吧。”
赵淮徽唇边忍不住勾起一点弧度:“嗯。”
然后周稚宁登上马车对赵淮徽挥手。
马车渐行渐远,赵淮徽的人影也从大变小,二人最终还是分离了。
从京城到江浙的路很长,又要坐船,又要坐车。好在坐船还是比坐车快些,大概三个月以后,周稚宁就到了自己的任上——知州府。
和从前一样,有位新知州即将上任的消息,早在皇帝的旨意发下来以后,吏部就派人装着密封的任命文书快马加鞭赶去任上送信。
如今,整个知州府已经洒扫齐全,就等着周稚宁入住了。
94/121 首页 上一页 92 93 94 95 96 9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