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桓衍扫过苏蕴雪被狐裘遮得严严实实的脖颈,微微抿唇,难得有些无所适从。
他看着她,她自始至终都低着头,没有怨怼,也不曾质问过一句,萧桓衍只觉心口隐隐作痛。
他问:“还好吗?可有什么……不适?”
苏蕴雪微怔,答道:“无碍,谢殿下关心。”
萧桓衍忍不住握紧苏蕴雪的手:“你先回明州,等我从大同回来,向圣上请旨封你为次妃。”
他说得十分郑重,苏蕴雪终于抬头看他,上次萧桓衍提及次妃之事是在她得知孟行舟的死讯后,萧桓衍为了安抚她说的。
萧桓衍昨天才掐着她的脖子发疯,今天又说要封她为次妃,还真是阴晴不定,喜怒无常。
苏蕴雪又垂下眼,面容无悲无喜,规矩一点不错:“谢殿下恩典。”
萧桓衍突然感到一阵很深的无力感,他面容染上一丝疲惫:“罢了,我送你出去。”
此次马车没有停在容王府正门,而是靠近后院巷子的一道小门边,卫成等侍卫都穿一件黑色劲装,马车也是一辆在寻常不过的青帷马车,上无王府标识。
偷偷摸摸的。
苏蕴雪心中怀疑,却没有多问,扶着车辕就要上马车,萧桓衍一把拉住她:“你就没有什么要说的吗?”
苏蕴雪低眉顺目,无言以对。
两人陷入一阵无言的对峙,良久之后,萧桓衍先松开手,神情又变得冷淡:“你走吧。”
冬日的清晨,天色未明,将白不白,巷子里只有乔装后的侍卫,萧桓衍和苏蕴雪都不再说话,愈发悄无声息。
苏蕴雪上了马车,听见车外卫成压低的一声“出发”。
此时天边透出一丝光亮,恰巧照在马车行驶过的巷子里,将站着的人影子拉长,再拉长。
苏蕴雪始终没有撩开车帘往后看过一眼。
萧桓衍终究还是参加了皇宫的除夕家宴。
他携苏蕴珠坐在庆和帝下首,离高台上的庆和帝很近,对面是庆和帝的两位皇子和几位公主,除此再无他人。
庆和帝笑着让宫人为萧桓衍斟酒:“仲圭,还好你回了京城,否则此次大同之事,朕一时还想不到找谁,有你帮朕,朕放心许多。”
萧桓衍举杯敬酒,道:“皇上能想到臣,是臣的荣幸。”
“除夕刚过就让你出远门,你不要怪朕不通人情才好,哈哈哈!”
萧桓衍勾唇一笑:“怎么会。”
庆和帝状似不经意道:“你此番出使,至少也要半年,你的王妃母家就在京城,不若就让她在京城多呆一段时日,等你凯旋,也正好让她多陪陪家人。”
苏蕴珠原本坐在一旁一言不发,突然听庆和帝提到自己,还特意恩准她留住京城,不由喜出望外,她看向萧桓衍。
萧桓衍脸上依然挂着恰如其分的笑,携苏蕴珠起身谢恩:“臣和内子谢皇上恩典。”
庆和帝十分高兴:“来,喝酒!今日家宴,不必如此拘礼,就当朕为仲圭践行了!”
萧桓衍和苏蕴珠入夜才回到容王府。
萧桓衍难得主动留苏蕴珠说话:“本王此次前往大同,不知归期,你留在京城,若是愿意回钦安伯府小住也可,正好陪陪家人,旁的事就不用操心了。”
苏蕴珠知道萧桓衍是在敲打她,这个“旁的事”,左不过就是苏蕴雪罢了。
苏蕴珠面上不显,笑得端庄温婉:“殿下放心,臣妾会在京城打点好一切,等着殿下凯旋而归。”
“今日宫中带回来的赏赐,你都带回去吧。”
萧桓衍说着就要进屋,苏蕴珠站在门口,或许是萧桓衍难得对她和颜悦色,给了她勇气,她突然开口唤道:“殿下!”
萧桓衍偏过头,半张脸在晕黄宫灯的映照下,如写意工笔,隽永水墨,平添了几分暖意。
苏蕴珠被这一幕蛊惑,不由上前动作轻柔地攀住萧桓衍的胳膊:“殿下即将离京,今日……就让臣妾服侍殿下吧。”她双颊酡红,素来清雅端庄的脸上难掩娇羞。
萧桓衍垂眸,看着攀在他臂上的素手,纤细柔美,养尊处优,他用一种不容拒绝的力道抽回手,那只手便落空,僵在一旁。
第69章 强取
萧桓衍转过头, 踏进屋内时只留一句:“退下。”
声音与之前说话时毫无二致,可其中的疏离淡漠如一桶冰水, 将苏蕴珠浇了个透心凉。
寒冷的冬日,她穿了件厚厚的绛红色貂皮斗篷,明明不透一丝寒意,此刻却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萧桓衍早已进了寝殿,刘如意紧随其后,进门后旁若无人地将殿门关上。
“砰”一声轻响,苏蕴珠被彻底拒之门外,迟来的羞耻感蔓延上来, 苏蕴珠咬紧牙关,没有失态, 没关系的,她告诉自己,这也不是第一次了。
萧桓衍要去大同做监军, 周围全是皇上的人,自不可能带着苏蕴雪,这对苏蕴珠来说何尝不是一个机会。
翌日一早,苏蕴珠在门口为萧桓衍送行,眼见萧桓衍已经整装待发,却没有看见令她厌恶的人。
苏蕴珠左右看了看, 满含关怀地笑问:“怎么不见妹妹前来为殿下送行?可是身体不适?”
萧桓衍未搭话,一旁的刘如意恭敬道:“雪夫人前些日子已经回明州了。”
苏蕴珠笑意僵在嘴角。
刘如意只当不见,目送着萧桓衍上了马车, 他虽为内侍, 却也不适合跟随殿下一路侍奉,而殿下最得用的几人都被派去护送雪夫人了。
战场凶险, 所有的一起都未知,刘如意难免担忧:“殿下,保重。”
萧桓衍颔首,神情淡漠,对随侍的属下道:“走吧。”
萧桓衍为首的一行人出了时雍坊,向北而去。
苏蕴珠回到房间,没忍住砸了一个青花缠枝莲纹花斛,方才的端庄清雅全然不见,只余满目嫉恨:“他就那么放不下她,事事时时都将她安排得好好的,你以为这样我就束手无策了吗?走着瞧吧!”
孙嬷嬷道:“王妃息怒,现下还在王府,担心隔墙有耳。”
孙嬷嬷谨慎地瞥了一眼屋外,容王虽然走了,执掌王府内务的刘如意还在,王妃本就不受待见,若是有什么不好的传言进了他的耳朵,只怕日子更加艰难。
苏蕴珠却不想再忍:“一个阉人,终究是个奴才,能把我怎么样?”
为了送行她今日特意早起精心打扮了一番,现在看着铜镜中头戴翠羽明珠的自己只觉得像个笑话。
苏蕴珠发泄了一通,心情稍稍平复了些,她对孙嬷嬷道:“皇上和殿下都准本宫这段时日住在母家,你先带着结香和凝香收拾东西,我们明天就回伯府。”
至于苏蕴雪,是想法子把她再弄回京城,还是抽空回明州一躺,还需仔细筹谋,这么好的机会,若是不趁着萧桓衍不在铲除这颗眼中钉,她就不叫苏蕴珠!
苏蕴雪在卫成的护送下,水陆兼程,一路急行,仿若后面有追兵。
苏蕴雪已经察觉事态严重,在路上的时候她问卫成:“卫大人,究竟发生了何事?”
其实萧桓衍也没有告诉过卫成这么做究竟为何,然而作为容王府的亲卫指挥使,阴谋阳谋都经历过,直觉十分明锐,他能感觉到,有危险在悄然逼近。
卫成面色虽然凝重,在苏蕴雪问他时,还是粉饰一二:“夫人多虑了,并无事发生,只不过天气严寒,早日回到明州总归是好的。”
然而他在说出这话没有多久,他们一行人到达徐州的时候,就被一队人马拦下。
苏蕴雪休息的地方是一间酒楼,不知为何,此次回明州,他们途中歇脚之地皆不是官家驿站。
此时酒楼里里外外围满了人马,皆手持兵器,训练有素。
张越和沈十三刚到南直隶,还未与卫成接上头,面对酒楼外乌泱泱的追兵,他们这边明显人手不足。
苏蕴雪刚开始还不明所以,以为是萧桓衍的对头来寻仇,她思来想去,觉得容王殿下最大的对头不就是皇帝吗?
可萧桓衍刚去了大同,皇帝不可能这个时候发难,而且就算要发难,围住她又算怎么回事?
徐州的的冬日和京城一样寒冷,无雨无雪,天空却阴沉沉的,有黑云压城之势。
卫成率一众侍卫守在苏蕴雪落脚的院落,不顾严寒,严阵以待。
苏蕴雪刚推门出来,卫成便道:“夫人快请进去,外面有属下守着,您放心,属下就是死也不让这些人伤夫人一根汗毛。”
苏蕴雪第一次看见卫成如此紧张,愈发确定来人身份不简单。
她道:“寡不敌众,与其硬拼,不若和他们领头的对上话,问他们究竟意欲为何?”
此时酒楼外的围守的人忽然自两侧分开,让出一条路,一人驾马上前,褐色衣袍,外罩黑色斗篷,苏蕴雪看清来人,发现竟是小七的祖父,皇帝的人!
面容阴鸷的老者直直看向被一众侍卫护在身后苏蕴雪,嘴角绽开一个笑,反而越显阴狠,他道:“苏三小姐,在下此行,是为您而来。”
卫成脸色极其难看,在看见曹忠的那一刻他就明白了殿下的焦虑不安是为了什么,他抬起手中长刀,做出防御的姿势:“夫人,请您进屋!”
苏蕴雪心中十分疑惑,但此刻不是她提出疑问的时候,她看了看明显处于劣势容王府众人,思索片刻,对曹忠道:“您请进屋细说。”
卫成大急,阻止道:“夫人不可!”他俊朗的面容上甚至急出了汗。
苏蕴雪道:“无妨,先问清楚缘由,总不能让你们无故送死。”
曹忠无视卫成等人要杀人的目光,泰然走进苏蕴雪的房间。
苏蕴雪屏退所有人,亲自为他道了一杯茶:“两年不见,小七还好吗?”
曹忠眼底闪过一丝宠溺的笑,道:“难为三小姐还记得他,他很好。”
苏蕴雪道:“那就好,老先生如此声势浩大的找上我,所为何事?”
曹忠没有先回答苏蕴雪的问题,而是仔细端详她的容貌,说了两年前二人在揽月楼见面时曾经说过的话:“你,的确很像先帝的苏贵妃。”
若说当初苏蕴雪不理解这句话言中之意,那么此时,她大概明白了些什么:“是皇上想要我?”
苏蕴雪只在去大相国寺那天偶然见过庆和帝一面。
所以当时萧桓衍早有察觉,才会如此反常,甚至因为此事失态地想要掐死她,后又马不停蹄地将她送回明州,不过是为了避开庆和帝罢了。
曹忠略微惊讶,随即赞赏道:“三小姐还是一如既往的聪明,”他道,“皇上此次命我前来,就是为了接三小姐回京。”
若是真的聪明,也不至于让自己屡屡陷入这样的绝境之中。
曹忠承认后,苏蕴雪没有愤怒,没有抗拒,而是有一种难逃命运摆弄的无力感,她的声音平静而麻木:“皇上不打算给我名分,是吗?”
若是皇帝打算光明正大,就不会让曹忠走这一趟,而是直接下旨召她进宫。
曹忠不正面回答,而是道:“三小姐想的应该是如何在之后保住性命,看在三小姐曾经救过小七的份上,咱家愿意再帮你一次。”
“呵呵……哈哈哈……”苏蕴雪大笑出声,笑声悲凉,不可自抑。
曹忠沉下脸,眯起的眼中透着一股阴狠:“三小姐,咱家劝你乖乖认命,圣上或许还会怜惜几分,否则,触怒当今天子的后果,不是你能承受的。”
“认命……”苏蕴雪喃喃自语,“我早就认命了。”
她忽然起身凑近曹忠,用一种决绝冷酷的语气在他耳边低声道:“告诉皇帝,我愿意回去,但是我要名分,我要整个大宁朝都承认我的存在。”
曹忠眼中透出一丝淡薄的怜悯:“三小姐,不说您先后两次婚配,后又委身容王为媵,单凭您姓苏,您也知道不可能。”
“可不可能,不过在皇上一念之间,我知道皇上想对付容王却一直找不到把柄,我可以做那颗棋子,或者说,我就是他的弱点。”
“你清不清楚你在说什么?”
“很清楚,非常清楚,没有任何一刻,比现在还要清楚。”
庆和十二年春。
大同总兵经历数月苦战,终于将鞑靼赶出大同,收复去岁冬天被鞑靼占领的四个重镇。
庆和帝大悦,虽然大同总兵乃戴罪立功,但他还是下旨嘉奖,一同受赏的还有在大同做监军的容王萧桓衍。
与此同时,庆和帝后宫新册封了一名美人。
起初前朝后宫并不以为意,然而这位美人自进宫后,接连半个月都受到庆和帝宠幸,这就有些不同寻常了。
庆和帝作为大宁朝第五代皇帝,与前面几朝的皇帝比起来,算不上爱好美色,后宫妃嫔虽多,却没有听说谁特别受宠,沿海和九边战事频发,庆和帝还以节省开支为由停了选秀。
如今这位新进的美人倒是有些让人侧目。
有嫉妒的宫妃去查这位美人的来历,一查竟查出震惊朝野的消息。
原来圣上刚封的美人姓苏,出自钦安伯府,曾经许过两次婚配,一次是襄国公填房,一次是商户妻,后来不知怎的成了容王的媵,据说是在容王去钦安伯府赴宴的时候使了手段,设计了容王殿下才得以进府为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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