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和帝皱眉:“她们如今是罪臣家眷,这不合规矩,再说,据朕所知,她们曾经皆待你不好,你如今竟愿意以德报怨?”
苏蕴雪摇头道:“臣妾只是觉她们毕竟是无辜之人,若是受容王所累,终其一生都只能困于高墙,未免有些可怜,钦安伯老夫人已经递了牌子请求进宫,臣妾已经答应了,想来就是为了此事。”
庆和帝凝眉沉思片刻,虽然没有松口,语气却并不如方才那般冷硬:“那等见过你的祖母再说吧,先不要着急做决定,若是她们所求并不过分,朕到时候再下旨不迟。”
苏蕴雪见庆和帝对此事态度没有太坚决,心想有戏,便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连忙起身谢恩:“谢皇上。”
第二天一大早,钦安伯老妇人依旧是按品大妆进了宫,不同于第一次进宫时装出来的恭敬,这次老夫人刚进鸾镜宫就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朝苏蕴雪重重磕了几个响头,宫人扶都来不及扶。
老妇人语带悲急地对苏蕴雪道:“求贵妃娘娘救救您的姐姐,珠儿还年轻,若是就这样随容王去了凤阳高墙,这辈子就毁了呀!从前是老妇无知冲撞娘娘,求娘娘看在一家子骨肉的份上,救救她吧!”
苏蕴雪并未特意打扮,只穿一身半旧的玉色宫装,端坐在凤椅上,淡淡地问:”你想本宫如何救她们?”
苏蕴雪语气平常,没有想上次一样一口回绝,老妇人一时还有些不适应,她微微愣了一下,然后小心翼翼道:“若是、若是能求得皇上恩典,准容王与我们苏家和离,那您的姐姐就不用跟去凤阳了。”
虽然早知道苏家惯会攀龙附凤,见风使舵,能共富贵却不能共患难,苏蕴雪听到老夫人这么说还是有些微微齿冷。当初为了这门亲事整个苏家算计了多少,甚至连她都搭进去了,这会儿人出事了就一脚踢开。
苏蕴雪沉声道:“此事本宫也不能拿主意,要问过了皇上再说,你先回去吧,等有了消息本宫会让人通知你们的。”
老夫人没想到苏蕴雪真的应下来,激动的又连连给苏蕴雪磕了几个头:“谢贵妃娘娘恩典,谢贵妃娘娘恩典!”
苏蕴雪道:“先别急着谢我,此事不一定能成。”
老夫人却道:“皇上宠爱娘娘,若是娘娘肯开口,就算看在娘娘的面子上,皇上也会答应的。”
老妇人的话让苏蕴雪直皱眉头,她冷淡道:“行了,退下吧。”
之后便不再搭理老妇人,让宫人送钦安伯老妇人出宫。
老夫人走后,苏蕴雪就派人将苏家的意思禀报给皇上,没多久乾清宫来人回了一句庆和帝的口谕:“朕准了。”
苏蕴雪便知此事成了,让人第二天出宫去苏家报信。
又过了几天,苏蕴雪被降为美人迁居别宫的圣旨和萧桓衍与苏家和离的圣旨同时下达。
苏蕴雪没有过多关注自己的事,反倒发现了苏家和离的不对,她问崔嬷嬷:“不是说容王与苏家和离吗?怎么甚至上只写了王妃,而未提及次妃?”
苏蕴雪问完才想起当日老夫人来找她的时候从头到尾只提了苏蕴珠,并没有提苏蕴玉,只是她当时先入为主以为钦安伯老夫人是为她们二人求情,而苏蕴雪向皇上求情的时候是说了苏家姐妹的。
苏蕴雪问崔嬷嬷:“这中间又发生了什么?”
“听说娘娘派人通知苏家后,苏家就写了折子给皇上,说是只请求正妃与容王和离,次妃可同去凤阳照顾容王起居,不知怎的容王殿下竟知道了,便在诏狱中上书请求皇上恩准次妃留在京城的容王府。”
苏蕴雪一听就明白是怎么回事,八成是大房还记恨当初苏蕴玉成了容王次妃的事,所以趁此机会算计了她,连苏蕴雪都被摆了一道。
都已经这个时候了,还再搞这些骨肉相残的戏码,苏蕴雪心底泛起一阵厌恶。令她想不到的是萧桓衍对苏蕴玉倒比苏蕴珠好一些,甚至还亲自上书请旨求庆和帝让苏蕴玉留在京城,免得去凤阳受苦。
崔嬷嬷和苏蕴雪相反,她不怎么关心苏家和离的事,而是担心苏蕴雪被降位份的事,她问苏蕴雪:“小姐您为何要求皇上降您的位份,还要自贬到别宫去?若是从此以后皇上再也想不起小姐,那您以后可怎么办?”
“嬷嬷你怎么回事,当初我愿意进宫,你气得好几天没有理我,如今我自请去别宫,你怎么又不高兴了?”
崔嬷嬷气道:“奴婢不愿意您进宫,是不想您因为一女侍二夫被世人攻讦唾骂!这个世道对女子是何等苛刻,那些朝臣不也因此一直写奏折参您吗?还非要你的命不可!但既然已经身处后宫,唯有依附皇上才能活下去,若是失了宠爱,日子简直比死还难受,您莫非真要去别宫受苦不成?”
别宫在皇宫西苑,已经出了皇城,但仍属于皇宫禁内,有重兵把守,当年沈皇后就是被苏蕴雪的姑奶奶、先帝的苏贵妃逼得在皇宫呆不下去,才不得不避去别宫居住,如今苏蕴雪也将要搬到那里去。
或许冥冥之中,很多事都是早已注定的。
苏蕴雪对崔嬷嬷道:”正如你所说,现在那帮大臣动不动就写奏折骂我,喊打喊杀的,我若是仍然在宫里刺他们的眼睛,恐怕没多久连命都不保,此时离开正好可以避避风头。”
除此以外,苏蕴雪自请离宫,也有向吴贵妃摆明立场的意思,当初她不过几句话,不足以打消吴贵妃的疑虑,如今她主动离开,就是用实际行动告诉吴贵妃,她无意与之为敌,否则以吴贵妃的手段,若是对苏蕴雪认真起来,苏蕴雪可没把握斗得过这么一个厉害的女人。
最重要的是,她可以获得短暂的自由,不用应付她不喜欢的人,哪怕这自由也是有限的。
但是这些苏蕴雪都不打算告诉崔嬷嬷,她只告诉崔嬷嬷:“既然圣旨已下,我们还是早日收拾东西离开吧,宫里的人就不用带了,别宫也有宫人,过去用她们也是一样的。”
苏蕴雪离宫前夕,孟行毓和苏蕴雪见了一面,依旧是在慈宁宫的后花园。
孟行毓颇为感慨道:“娘娘果然好本事,竟然能让皇上对您心慈手软,留下您的性命,您这一招以退为进,就连朝中的大臣都不好再说什么,否则就有因为容王之事对您携私报复之嫌,娘娘的命,算是保住了。”
孟行毓对她阴阳怪气惯了,苏蕴雪懒得搭理他,而是问:“我以为萧桓衍进了诏狱,你我就是陌生人了,你还找我来做什么,别告诉我你是来为我送行的。”
孟行毓收回调侃,郑重其事道:“容王明天就要被押往凤阳了。”
苏蕴雪微微一怔,没想到竟是和她出宫日子撞在了一起。
此时离萧桓衍被定罪已经过去了半个多月,因为明州余党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厘清,所以庆和帝一直没有发话让萧桓衍离京,如今孔思弗和卫成他们依然下落不明,庆和帝却不能一直将人关在诏狱,因为已经传出风声,说是萧桓衍在狱中受了重刑拷打。
那帮老臣又开始上折子进谏,庆和帝不得不放人了。
孟行毓道:“娘娘您明日离京的时候说不定还能遇到押送容王的车马,到时候或许可以和他再叙叙旧。”
苏蕴雪却道:“本宫已经和他无话可说,还有,他已经不是容王了。”
这句话说得颇为无情,连孟行毓都被苏蕴雪的冷冰冰的态度镇住,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苏蕴雪转头看向孟行毓:”这也是你我的最后一面,孟大人,容王已经伏法,你既然没有对付本宫,本宫就当你我恩怨已了,你依附皇上,未来若是没被那帮朝臣拉下马,必将平步青云,本宫祝你前程似锦……后会无期。”
第87章 三年
三年后, 西苑琼华殿。
苏蕴雪一脸无语地看着在池塘边用鱼食逗弄金鱼的孟行毓:“孟大人您很闲吗?怎么有事无事老往我这跑,若是被有心人看见, 你如何另说,别连累我又遭殃,我可是好容易才过了几年清静日子。”
三年过去,孟行毓已经从当初一个小小的六品主事升为正三品的户部左侍郎,而苏蕴雪也已经在西苑住了快三年。
当初出宫前苏蕴雪对孟行毓说了一句后会无期,结果还没过三个月,孟大人就施施然出现在西苑的琼华殿,站在宫门口笑着朝她挥手。
然而他来也没有什么要事, 不过是和苏蕴雪说一两句话,或是坐着喝杯茶就走。
西苑冷清, 苏蕴雪终年独自一人住在这也没个说话的人,也就默许了孟行毓的行为。
孟行毓很喜欢跟她说一些官场上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事,以及他坐上这个位置付出的代价和手段。
苏蕴雪知道, 孟行毓大概是把她当垃圾桶了,对着旁人不能说不敢说的事,只要有机会就一股脑地告诉她。
就像现在,孟行毓一边一点一点地往池塘里扔鱼食,惹得水里的锦鲤成群结队抢食吃,闹腾地噼里啪啦的, 一边慢悠悠地跟苏蕴雪道:“娘娘可真是无情,您倒好,在这过清静日子, 不像我, 天天被朝中那帮人吵得焦头烂额……这几日朝堂上越来越不太平,早些年英王和安王还能维持表面和睦, 如今皇上身体愈发不好,两位殿下差不多已经撕破脸,就差刀剑相向了。”
“朝中大臣拉帮结派,不是支持安王,就是支持英王,我只是想做个纯臣,也总有人想把我拉下水,真是防不胜防。”
苏蕴雪却不关心这些,她走到池塘边,蹙眉看着水中的锦鲤,不悦道:“你要么就好好喂,要么就不喂,一颗一颗地扔是怎么回事,这么多鱼怎么够吃?天儿这么冷,别折腾这些鱼了。”
孟行毓一身月白色暗云纹的直缀,披一件灰鼠皮大氅,姿态闲散地倚在栏边,垂眸看着池塘:“你看这些鱼,为了一点点的吃食就你争我夺,要是人的话,恐怕早就是你死我活的局面了。”
说完他回过头看向披着一件孔雀羽斗篷的苏蕴雪,眸光微微一闪:“皇上这两年虽然不来西苑,对娘娘依然恩宠尤甚啊,这孔雀羽的斗篷是前些日子暹罗国进贡的贡品吧。”
苏蕴雪挑眉:“你竟连这些都知道。”
这些,指的不只是孔雀羽斗篷,还有庆和帝到西苑的事。
最开始那一年苏蕴雪刚搬过来的时候,庆和帝有时候会悄悄到西苑找她,后来头疾越发严重,来的次数就少了,这两年一次都没有来过,然而她的吃穿用度却依然由曹忠亲自操持,不曾怠慢一分。
孟行毓将剩下的鱼食一股脑地倒进池中,收回手,终于不再折腾无辜的锦鲤,他径直走到苏蕴雪喝茶的厅堂,厅内放了一只半人高的熏笼,里面的红罗炭散发出猩红的光,暖意伴随着熏香扑面而来。
孟行毓毫不客气地坐在太师椅上,抬起茶杯啜了一口,舒服地叹了口气:“还是娘娘日子过得最自在。”
自在?苏蕴雪露出一个嘲讽地笑,转瞬消失不见,也回到厅堂内坐下。
就听孟行毓说:“凤阳那边传来消息,说是萧桓衍在高墙内,不是无缘无故仰天大笑,就是不眠不休,终日与一墙低语,大概已经……疯了吧?”
苏蕴雪心中一悸,她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萧桓衍的消息了,来到西苑的三年,她几乎与世隔绝,似乎快忘了世上还有萧桓衍这个人。
此时骤然听人提起,她深藏于心底的惊悸还是再次涌上心头。
“对着墙说话?”苏蕴雪低喃,“你相信吗?
”
孟行毓面带沉思地摇了摇头:“他自去年才开始出现这样的症状,有太医去看过,说是已经心脉逆乱、神智尽失了。”
苏蕴雪端着茶杯怔怔不语,一时说不上来心中是什么感受。
孟行毓也不指望苏蕴雪会与他说什么,一杯茶喝尽,站起身道:“今日多谢娘娘款待,我先回去了。近几日娘娘留心宫里来的人,皇上头疾愈发严重,英王和安王蠢蠢欲动,当心有人趁乱对你不利。”
苏蕴雪垂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一小片阴影,让人看不清神情,她道:“知道了,多谢孟大人提醒。”
“对了,”孟行毓走出几步又停下,回过身看向苏蕴雪:“娘娘的小字可是洄洄?”
苏蕴雪蹙眉:“什么?”
“……没什么。”
孟行毓转身走了,留苏蕴雪一个人在厅堂里独自思量。
孟行舟留在凤阳的人回来告诉他,萧桓衍发疯的时候,口中唤得最多的就是“洄洄”二字,起初他百思不得其解,后来仔细想想,这两个字应当与苏蕴雪有关,可是看刚才苏蕴雪的反应,他忽然又不想将这件事告诉她了。
既然已经结束,那就没有必要了。
明州,市舶司码头。
一艘高大的福船停在海面上,正在排队等候岸上的内侍勘合印信后好上岸易货。
然而这艘船自辰时起到明州,却一直等到申时都没能上岸,船主站在船头,面带焦急地看向岸边站着一群身穿青色曳撒都内侍方向,他问一旁的管事:“你看现在勘合文书的那艘船,是不是在我们后面来的?怎么反倒在我们前面上岸了?”
管事凝眸细看:“好像是啊,而且看船上之人的装束,应该是倭人的船。”
自当年倭寇入侵却败给宁军后,沿海的三个市舶司恢复往昔繁荣,倭寇见状,干脆转变策略,转而向宁朝称臣,希望能到宁朝贸易。他们的国书随着大批金银进了皇宫,庆和帝略一思索就同意了,倭国虽小,却是海上联通外界的一个重要枢纽。他们来朝,带来的不仅是本国的商品,还有更遥远的番国之物,庆和帝没必要放着送上来的钱不赚,再者倭国称臣,也可以让宁朝威加海外。
然而倭人狡诈,知道宁朝市舶司由宦官掌管,也知道宦官贪财,每次靠岸都奉上大笔银钱贿赂宦官以期早日勘合定价,先他人一步上岸做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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