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落,青年垂下的眼复而抬起,那双失去光泽变得空洞的双眼扫过她,笑着问,“那姑娘愿意陪我吗?”
“我?”陈阿招眼神躲闪,浅笑着,“郎君说笑了,家中早已给我订了娃娃亲,我与郎君并无缘分。”
“是啊,无缘无分……”陈寒临眼中浮现苦涩,“今日麻烦姑娘了,路远迢迢,姑娘明日不必过来照顾陈某了。”
陈阿招蹙起眉,“可我若不来,你孤身一人如何照顾好自己,我看这山中寒冷孤寂,不适合居住,我还是带郎君下山吧。”
“不必,我喜欢这里。”陈寒临笑道,“我虽眼盲但耳聪心明,会照顾好自己的。”
见他执意让自己走,陈阿招便点头应下了,她心思不宁地走出门去,心中安抚自己,陈寒临的眼睛不过是一时失明,如他所说,他肯定能照顾好自己。
而且,他们之间已经断了缘分,再无兄妹之情,她没必要再牵挂什么……她还有重要的事要去做,陈寒临于她,如今不过是个陌路人。
陈阿招毫不犹豫地离开后。
陈寒临慢慢起身在竹床下摸索着什么,很快,他摸到一个瓷瓶,瓷瓶内藏有一颗断肠药。
他将颗粒大小的毒药倒在掌心,面色是死寂般地平静。
他拿起断肠药慢慢地送往唇边,正要吞下时,飞快地脚步声从门外冲了进来。
陈寒临的脸上挨了一个巴掌,手中的药随之滚落在地,被一只脚踩住揉了个粉碎。
陈阿招粗重地呼吸着,眼眶湿润,她恶狠狠地盯着陈寒临被她打偏过去的脸,怒道,“你在发什么疯,就这么不想活了?”
她心脏跌宕起伏着,生出发麻般的后怕,她不敢想象自己若是没回头,陈寒临真的吞了毒药怎么办。
面如死灰的陈寒临沉默了许久,才淡淡开口,“回来做什么。”
“我就算不回来,明日也会过来,难道你想让我看到你已经凉透的尸体,让我后悔自责为什么昨日离开……你怎么这么自私!”陈阿招泪水涟涟,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心底一半像是恨,一般又像是委屈,她恨地捶打男人消瘦的背,捶打了很多下后缩在男人腿边无力地哭了起来。
陈寒临身子僵住,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慢慢伸出手,小心翼翼地触碰女子颤抖的脑袋,语气充满无措地安慰,“我错了……不该如此……叫…姑娘担忧了。”
*
自那日后,陈阿招每日都会过来看望陈寒临,而陈寒临肉眼可见慢慢恢复了气色,整个人回炉重造般精神不少。
每日陈阿招提着草药过来时,都会看见陈寒临在忙活,他穿着干净整洁的布衣,乌发用布绳扎束起来,在房门前种花,或是洗衣喂鸡。
陈阿招不解,这般荒凉孤寂的地方种花养鸡做什么。
陈寒临笑着告诉她,自己会在这里住一辈子,这花自然是给自己看的,这鸡自然是给自己吃的。
陈阿招被他逗笑了。
种完花后,陈寒临又主动擀起面来,说要做一碗面食给她尝尝。
他的眼睛近日倒是恢复了不少,但也仅仅能看到一丝微光,走路时依旧需要摸索,但好在擀面这一方面他格外得心应手。
就这样,他在一旁擀面切菜,陈阿招就在一旁烧火。
烧火时,她的手指意外被一根柴火戳破了皮,想来她已经许久不曾做过这样的粗活呢,这一双细皮嫩肉的手早已不似从前。
陈寒临忙活了很久,终于做好了两碗鸡蛋小葱面。
他将冒着香气的汤面小心翼翼递给陈阿招,眼中溢满关切地说“趁热尝尝。”
陈阿招盯着手中的这碗香气四溢的汤面,明明格外普通,她却有一丝失神。
她忽然发现,这好像是那么多年后,她第一次吃到陈寒临做的饭。
她轻轻夹起柔软的面条含在口中咀嚼,心中是说不出的滋味。
“好吃吗?”陈寒临的眼底虽然无光,可此刻好像能从他那空暗的眼神中看到一丝期待。
陈阿招眼眶发酸,她忍住喉咙中的哽咽,点了点头,“好吃。”
“好吃就行。”青年宠溺地笑了笑。
吃完饭后,陈寒临忽然说想到山下的集市上去购买用物,陈阿招便陪着他一起。
到了山下,陈寒临停在一处卖糖糕的地方,他准备买几块糖糕时,又听见远处传来卖桂花酿的。
他朝陈阿招道,“麻烦姑娘帮我去买点桂花酿吧。”
陈阿招点头答应,去时叮嘱道,“那你买完在这等着我。”
她转身去给陈寒临买了桂花酿,回来时却看到陈寒临的身旁站了一个姑娘。
那姑娘面有愠色,指着陈寒临大骂,“你不长眼!把我的糖糕撞掉了,你得陪!”
陈寒临面露尴尬和无措,连连朝女子道歉。
陈阿招生怕那女子怒急对陈寒临动手,她穿过吵嚷的人群正要朝陈寒临的方向跑去时,却看见原本不和的气氛慢慢发生了变化。
陈寒临仅撞掉了女子两块糖糕,却陪她四块,还对女子露出温意浅浅的笑。
这般俊朗的郎君一笑,让女子的气一瞬间全消,女子很快发现陈寒临的眼睛问题,也露出了抱歉神色,“不好意思,我没发现郎君你的眼睛……这糖糕不用陪了………”
“是陈某的过失,姑娘若不收陈某于心不安。”
那姑娘珉了珉唇,不好意思地收下,又注意到陈寒临旁边无人,担忧道,“郎君是一个人出门吗?这也太不安全了,小婉送郎君回去吧。”
站在距离陈寒临不远处的陈阿招,竟然没听到陈寒临提起她来,他朝名叫小婉的姑娘浅浅一笑,“麻烦姑娘了。”
看着二人离去的身影,好似一对寻常夫妻一样,陈阿招忍住没去打扰,一路慢慢跟在他们身后。
那日,她看见小婉姑娘与陈寒临之间和谐的相处,之后两日,小婉也会频繁去找陈寒临,每到这时陈阿招都会借口离开。
她看见小婉姑娘经常会给陈寒临说一些有趣的家长里短,而陈寒临也会安静地倾听,躲在屋角的陈阿招发现,陈寒临眼底的笑颜越来越多了。
而陈寒临的双眼一日比一日清明了不少。
在一日傍晚,她看见繁星夜景下,陈寒临同小婉姑娘告白的画面后,便知道她可以安心离开了。
陈寒临有了自己的去处。
他放下了过去,很快就会跟小婉姑娘成婚,之后儿孙绕膝,平安顺遂。
在陈寒临双目即将痊愈的前夕,陈阿招同他告了别,走前,她还送了陈寒临一双她亲手做的小孩布鞋。
接过她送的小娃娃鞋子,陈寒临将鞋子揉在手中,他垂眼不知在想什么,须臾才缓缓道,“多送姑娘所赠之礼……”
“那……我走了。”陈阿招道别后,便转身离开。
可她刚走几步,陈寒临的声音忽然至身后叫住了她。
清风吹过院前的桂花树,带来淡淡的清香和青年充满祝福的话。
“祝姑娘……也早日觅得心上人……”
“会的!这姑娘长的漂亮水灵一定会找到如意郎君的!”正在替陈寒临晾衣服的小婉跑过来,莞尔一笑说。
陈阿招最后扭头看了一眼。
院前站着一对年轻男女,女子用帕子贴心地替男子擦拭额间的汗水,笑着说,“夫君,小婉一会给你削梨子吃。”
男子同样充满宠溺地牵住女子的手,充满爱意地点了点头。
看到这样温馨的画面,陈阿招终于了无牵挂地离开了。
可她不知道,在她离开后,院前站着的一对男女却很快分开。
陈寒临面色恢复了冷清,他平静地从怀中掏出一包碎银子扔到小婉手中。
而小婉在拿到银子后,开心地转身离开。
陈寒临摩挲掌心中的小老虎鞋,独自一人往山顶处走去。
第58章 恨怼 “我分明自私,愚蠢又恶毒!” ……
马车趟过颠簸的山路, 陈阿招坐在马车内,一想到此后她与陈寒临当真是再无联系,心中忽然生出一股奇怪的不安。
随着马车碾过石坑,剧烈晃动一下, 陈阿招脑海中忽然浮现最后离去时小婉的话。
她大神经蓦然一紧, 想起了什么。
不对……哪哪都不对劲!
她立刻叫停了马车, 命马车迅速往回赶。
小婉最后跟陈寒临说给他摘梨子吃,可陈寒临明明最讨厌梨!
他体质特殊, 陈阿招还记得幼时自己曾摘过一个梨子给陈寒临吃, 陈寒临在吃过梨后便浑身长满红疹子, 当时村里的老大夫说过,陈寒临是对梨子过敏,终其一生都不能碰那样水果。
而小婉既然已经跟陈寒临心意相通,怎么可能不知道陈寒临不吃梨!
陈阿招越想越发觉不对劲, 她让车夫加快速度,很快返回了陈寒临的居所。
可充满鸟语花香的院子和木屋内早已空无一人。
小婉和陈寒临的身影都消失不见了。
院前的桂花依旧随风飘荡, 陈寒临饲养的母鸡还在四处啄虫, 竹竿上还有未晾干的衣裳……
那么充满人烟的环境, 此刻陈阿招却觉得空凉无比。
在发现了前往山顶方向属于陈寒临的脚印时, 陈阿招不安地往山顶跑去。
昨日下了一场雨,前往山顶的路泥泞湿滑, 这座山上灌木草树茂密,越往上走时,竟发现沿路处都种满了许多颜色各异的花朵。
这些花朵开得极茂盛,美艳芬香,不是不起眼的山中野花,像是被人刻意种植的。
怎么会有人在山上种花呢, 而且这沿路的花有数千朵,并非一朝一夕所能种植。
陈阿招觉得奇怪,更奇怪的是,她越往上走,越觉得这里似曾相识。
直到迈上山顶那刻,看见山顶四处那熟悉起伏的层峦峭壁,陈阿招脊背发凉,终于想起这个地方。
青缘山……这里就是她当年身死的地方。
陈阿招沾满泥滞脚向前一迈,透过一层薄雾,她看见在悬崖顶上的一抹白衣身影。
那背影凄凉孤寂,陈寒临静静地倚在一座矮小的孤坟上。
“陈寒临……”陈阿招声音打颤。
她迈步朝青年走去,随着距离拉近,被薄雾笼罩的双目越来越清晰。
她也终于看清眼前残忍的一幕。
那矮小的坟墓上,一块石碑上刻着六个晃眼的大字:
吾妹阿招之墓。
而静倚在石碑边的青年,胸口处仿佛绽开一朵在逐渐生长的红花,红花顺着脖颈处的血滞蔓延,在洁白的衣袍上刺眼又艳丽。
陈阿招脚步生麻,她呼吸急促地朝陈寒临奔去,发麻的脚却突然瘫软。
她摔在地上,脚步踉跄地朝陈寒临爬过去,彻底看见男人发白的面色。
他脖颈破了一个很深的口子,无数鲜血顺着颈部蔓延,陈寒临右手拿着她送给他的小老虎鞋,左手还拿着他用来划破脖子的木簪子。
陈阿招无措地搂着身子逐渐冰凉的青年,崩溃大哭,她颤着声命跟上来的车夫赶紧去找大夫,一只手拼命抵住青年源源不断流出鲜血的脖子。
“阿兄……阿兄…你别吓我………”
可是这血怎么也止不住。
“阿招……阿招………”还残留一口气的男人似乎回神了一下,虚弱呢喃。
他疲倦的眼皮轻抬,双眸已经空洞黑暗,可在听清身旁女子的声音后,陈寒临已知来人。
他扯起苍白的唇笑了笑,轻微飘忽的声音回荡在陈阿招耳边,“我一直……都知道……你是娘娘………你与阿招实在太像…可…你终究不是…她………”
“我犯了错……我丢弃了她……现在要去找…她……我不能留她一个人……无依无靠……”
男人尾音如白羽飘落,与此同时落下的,还有他手中紧握着的小老虎鞋。
空荡冷清的山巅上,回荡起少女撕心裂肺的哭声。
*
须臾后,一场暴雨清洗雾气沉重的山巅。
月影翻日皇宫中等了一天的小翠迟迟没见娘娘回来。
正当她焦急万分,忍不住违背娘娘的命令派人去寻时,宫殿大门忽然被推开了。
小翠震惊地看着神情麻木,身上黏了腥血和泥土的娘娘抬着脚步缓缓走进来。
陈阿招跌在了地上,被雨水打湿的发梢不停滴答滴答落下水滴。
她垂眸,目光空洞悲痛地盯着自己袖口处的血渍。
这副失魂宛若失去生机的模样吓坏了小翠儿。
小翠急匆匆想扶起地上的娘娘,可无论她怎么抬,娘娘都一动不动。
小翠害怕又担心,急得眼泪落了下来,“娘娘……你身上怎么还有血,让奴婢看看怎么回事……我们找太医吧……你别吓我……”
女孩温热的泪滴落在陈阿招的手背上,她回了点神识,抬头看着哭得眼眶红肿的小翠。
陈阿招麻木地问了句,“翠儿,你觉得我是什么样的人?”
小翠哽咽着回答,“娘娘当然是个善良…勤奋能吃苦…又聪……”
“不!不是的!”陈阿招突然失声尖叫,无数泪珠从她猩红的眼角落下,她悲戚又哀嚎地自嘲,“我分明自私,愚蠢又恶毒!”
她凝视自己袖口处沾染的血迹,表情逐渐变了,她很快在小翠的搀扶下站了起来,擦干眼角的泪水,恢复镇定。
她才不会后悔!她一遍遍地麻痹自己说,陈寒临是活该!
她可没想要他的命,是他自己受不住内心的愧疚自缢而亡,于她何干!
她很快让小翠给自己准备洗澡水,极度嫌弃地将沾满污泥和血渍的衣裳脱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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