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征后吃食简单,这时节还能吃到这么好吃的鲜果,叶云岫整个人都幸福了起来。
两人分吃了一个春柑,罗燕端着饭菜进来。
谢让吃了一碗热汤面,这工夫马贺、杨行、田武等几位统领又闻讯赶来了。明明谢让吩咐过不要再惊动众人,可他突然来了是什么动静,除了睡着的,不用一会儿,大概整个大营都知道了。
好在众人也都知道大当家日夜兼程赶来,急需休息,再说好歹心里都有个数,他们小夫妻在一起的时候,旁人就少来打扰,所以几人见了礼、问安之后就很快告辞了。
谢让简单洗漱沐浴,便坦然进了后帐。他看了看地上铺的地铺,行军打仗必然简陋,这地铺是用一层厚实的草毡上头铺了羊皮褥子,再铺上被褥做成的,被窝卷做一团,看样子主人之前就在睡懒觉。
想起叶云岫的那封家书,谢让不禁笑道:“你这地铺看着可比我那个好多了。”
叶云岫一时没明白他说的什么,想了想才反应过来,谢让已经躺下睡了。他身量高,长手长脚一个人就占满了地铺。
叶云岫撇嘴,这地铺是木兰营女兵帮她铺的,原本就只是她一个人睡,她睡当然不小。
夜深人静,这个时候再叫人进来铺床似乎有点不厚道了,叶云岫脱掉外衣在地铺边上坐下,先凑合挤一夜吧。
于是谢让一早醒来,怀里便收获了一个温热软乎的小娘子。外头也不知什么时辰了,帐中光线暗,她闭着眼睛呼吸轻细,睡得正香。
谢让心里计算了一下路程,以他们的行军速度,倒也不急着出发,索性闭上眼睛给她掖掖被子,决定再睡一会儿。
可他这么一动,她就醒了。行军打仗途中,叶云岫便是睡觉,也警觉许多,哪里会睡得那么沉。她睁开眼睛,正对上谢让有些青色胡茬子的下巴,她伸手摸了摸,嫌弃了一下。
古人风俗,男子一般年过二十六岁、有了子嗣才开始留胡须,谢让这个年纪自然是不会留的,他素来仪表整洁,平日一向打理得很好,这几日急于赶路,一不留神,硬硬的小胡茬就冒了出来,扎人。
她做这举动的时候神情坦然,半点也没有暧昧杂念的样子,好像就只是单纯好奇摸了一下,有些嫌弃地看他。谢让有时候真的怀疑,她是不是压根就没把他当成一个正常的成年男子,似乎她就没有某些意识。
也许对她来说,他的角色更像是亲人、伙伴、兄长。
两人一直不曾圆房,谢让也不知道她到底懂不懂这些。平日里他们同居同食,举止虽说亲昵,最大的分寸也就是拉拉小手、搂搂肩膀,或者他偶尔情之所至会亲她的脸颊。两人因环境所限也不止一次共寝,实实在在就是睡觉,大都还是各人盖各人的被子。
再由着她毛手毛脚下去,可能受罪的就是他自己了。谢让捉住她的小手塞回被窝。
叶云岫打了个哈欠:“你再睡会儿,我要起来了。”
谢让侧耳听了听大营之中的动静,搂着人没放,闭着眼睛说道:“顶多辰时初,还早,你起来做什么?”
“我起来看看啊,今日要拔营起寨。”
“昨晚都说过了的,你不起来他们也知道做事。”谢让道,“咱们晚一些到没关系,等着景王世子先去。再说了,圣旨来了你去接?”
叶云岫一听,立刻就钻回了被窝。叫她接什么劳什子圣旨,算了吧。
于是两人躺在被窝里商量起了临安之事。眼下临安一带的几方小诸侯,实力有限,派系复杂,成不了什么气候,先不必理会,起关键作用的也就是南平侯、景王世子和他们玉峰寨。要论兵力,玉峰寨区区两万人,可能比一些小诸侯还少,但显然,如今普天之下,谁也不敢拿叶云岫的这两万人马不当回事。
“那个南平侯,是怎么回事?”叶云岫问。
谢让便大致说了一下,南平侯是开国武勋,世代驻守西南,云间府一带可以说一直都是南平侯府的势力范围。南平侯府出过一任皇后,现任南平侯的嫡女入宫做了贵妃,育有皇帝唯一的儿子,如今才四岁。可以说当今皇帝能夺嫡登基,就有南平侯的一大功劳。
叶云岫这下明白了,怪不得这个南平侯如此忠心,原来保的是自己的外孙。
叶云岫好奇起来,又问:“侯府嫡女进宫做贵妃,那皇后呢?”
“皇后出自太原王氏。”谢让道,“当今皇帝能夺嫡登基,便是太原王氏、京城范氏等几大世家扶持起来,这些世家往往都是姻亲,盘根错节,我四婶的堂姑姑就是嫁入了太原王家。南平侯的女儿是皇帝登基后才进的宫,中宫之位已经被王氏占了,但是南平侯的女儿却生下了皇长子。”
好复杂呀,叶云岫晃晃脑袋:“所以首先,南平侯是坚定的保皇党,他会投鼠忌器,庆王拿捏住皇帝一家子,南平侯就不敢轻举妄动。”
谢让因为投鼠忌器这个词莞尔:“嗯,对的。”
“但是景王世子不会,从景王府的立场来说,巴不得皇帝和庆王同归于尽,好给他挪地方。”叶云岫自己分析了一下,问道,“那我们呢?”
谢让一手枕在脑后,一手轻拍着她的背,淡声道:“其实你想没想过,自从我们跟景王府结盟、千里驰援茂州解围,在旁人眼里,我们早就是景王府一党的了。”
包括这次联手剿灭翼王十五万大军。可是他们明明是为了对抗翼王啊。叶云岫撇嘴道:“我看景王府也未必是什么好东西。”
“肉食者鄙。景王刚愎自用,喜怒无常,素有残暴荒淫的名声,年轻时曾做下殴打岳父、强娶妻妹之事。”
叶云岫咋舌,这么疯?
谢让叹道:“其实在我看来,当今皇族之人,多多少少都有点疯。无非久在上位,为所欲为,无人能够约束他们罢了。也包括这个庆王,就他那点势力和能耐,便是把皇位给他,恐怕他也坐不住。”
“那景王世子呢?”叶云岫道,“这人野心很大,昨日还跟我说,若是他能上位,与我们玉峰寨大有好处,我要什么都行。”
谢让沉吟道:“此人野心勃勃,也有些能耐,比他那个父亲的风评倒是好了不少,在皇族之中已经算是好的了。只是,他想登上那个位子,眼下还早着呢。再说这大梁王朝世代积累下来的沉疴痼疾,病入膏肓,已经难有中兴之君了。”
“那我们呢?”叶云岫问道。
“我们?”谢让一时没明白她问的什么。
叶云岫笑眯眯看他,漆黑的眸子闪着淘气的光芒。
谢让恍然意会。不得不说自家小娘子果然胆大。
他想了想笑道:“我们,根基太浅。”
叶云岫想了想,点头赞同,倒也是。
“去了临安,你就先不要露面了。”叶云岫换了个姿势躺平,无聊地瞅着牛皮大帐的棚顶说道,“反正他们也不知道你来了,圣旨纵然要召见你,也是送到陵州去。”
“也行。”谢让胳膊被她枕着,手臂穿过她身侧,下意识地一根根把玩她的手指。
他认真说道,“此行波诡云谲,你记得凡事往后缩一缩,不必强出头,咱们前头还有景王府呢。再有一点,他们都有所顾忌,便是景王府,也一样投鼠忌器,不能冒天下之大不韪强攻临安,咱们利益瓜葛最小,咱们等着那两家决断就好。”
叶云岫点头答应着,笑道:“还好你来了,我在明,你在暗,人无欲则刚,我们若不要抢那个位子,那我可就没什么好顾忌的了。”
“顾忌你自己的安危。”谢让嗔道。
叶云岫揶揄地瞅他,想说当今天下能威胁到她性命安危的人恐怕不多,他这个“柔弱书生大当家”都敢来,她有什么怕的,当他们玉峰寨好惹呢。
两人安心睡了个懒觉,辰时末才起来吃了个早饭。还没吃完,外头来报说圣旨到了。
“来的什么人?”谢让问。
“十几个侍卫,带头一个太监。”
“不许放他们进营,就在门口,随便叫个人去接了。”叶云岫道。
“那属下去啦,属下还没见过圣旨呢。”罗燕乐呵呵跑了。
不多会儿,罗燕把圣旨拿了回来,谢让接过看了看,圣旨是一点毛病没有,玉玺也盖得端端正正。
谢让早前就在临安的镖局分局布置了人手,叶云岫出征后他又增加了一些,不多,有百十人吧,只是如今城门紧闭,消息也传不出来。
辰时初景王世子的大军就已经开拔,两人既然决定等着景王世子先到,索性也不着急,一直等到午后才下令拔营起寨。
两万人浩浩荡荡,兵发临安。
第92章 一刀定局
这一路他们放缓了行军速度,一路走得从容,于是途中便派人补充物资给养。
他们粮草还够,缺的主要就是菜。趁着这工夫,便着意从途经市镇购买新鲜的蔬菜、猪羊肉类,给将士们改善伙食,叶云岫也如愿喝上了鸡汤,吃上了炒得透烂的小油菜。
叶云岫是正月初十从陵州出征,一晃已经正月末了,这时节的江南万物复苏,春笋正当好吃的时候。
在陵州时,谢让炖鸡汤喜欢放香菇、板栗之类,便是吃笋,也是吃的笋干,叶云岫还是头一回品尝新鲜采挖的笋。农家买来的老母鸡,放上鲜嫩的春笋,加几片火腿,小火慢慢炖上两个时辰,就只放点盐,便是一种天然鲜美的味道。
谢让此前派了曹勇率陵州卫三千人押运粮草来并州,这会儿还在路上呢,如今大军开拔,谢让便又火速传令叫他改道临安,算算时日兴许比他们晚个一两日能到。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两万大军吃喝拉撒都得逐一安排妥当,不然再忠心的士兵也打不了仗。
身处古代,叶云岫对这样的节奏已经全然习惯了,就像去临安的路,区区几百里,愣是要走上三天。
途中闲来无事她把无忧子叫来问了一下,关于翼王军中那个老道。听她一说,无忧子便猜到此人应当是蜀中白水观的观主九铭道长,道上一般尊称为九铭真人。
无忧子不胜惊讶,说道:“这九铭道人原是来自蜀中,几年前游历到北地,我两年前在北方边关打探消息的时候,便听说他在幽州一带停留,那时我便疑心他跟翼王有过往,不想此人果真投靠了翼王。可叹这般人物,竟甘心做了翼王的鹰犬,为虎作伥。”
“他内功深厚,”叶云岫道,“我差点在他手上吃了亏。”
无忧子震惊道:“寨主有所不知,此人数十年修为深不可测,虽不入江湖,却称得上一方宗师,便是我师祖跟他对上,也不敢说胜券在握。寨主的内功竟如此突飞猛进了么?”
叶云岫摇头:“不知道,我自己倒是勤加习练,但应该并没有那么厉害。只是跟他打的时候,我大约体会到《太玄经》遇强则强是怎么个意思了。”
无忧子茫然,他虽说是终南山的道士,却连《太玄经》什么样子都没有资格一见的,哪里能理解为何眼前这个才不过十六七岁的女子,短短不到一年,竟能把内功练到如此境界。
再想想她身上玄妙的命相机缘,只能感慨一句,这兴许就叫武学奇才了吧。
正月的最后一天,赶在落日前,他们顺利抵达临安。在临安城外二十里安营扎寨。
临安城北门外的位置早已被先来的南平侯占了。朝廷所谓二十万大军瓦解之后,南平侯手中剩下的就是他自己的嫡系人马,约莫十万,就在北门外扎下营寨,跟临安城楼遥遥相望,足见南平侯的心急。
景王世子比他们早到了半日,挑了北城门东侧。叶云岫一看,那他们还是稍稍远一点吧,便下令在北门外十里处安营扎寨,三家成了一个品字形。
除了他们三家,临安城周围如今聚集来的藩王诸侯也有不少,各方都在观望。
南平侯比他们早来,探子报来的消息,这几日南平侯每日都在城门外叫骂,叫庆王出来见他,但临安城内紧闭,始终也没见到庆王露面,南平侯投鼠忌器,又不敢强行攻城,真是心急如焚。
次日一早,谢让留在营中,叶云岫只带着徐三泰和木兰营几名侍卫,骑马来到城门外,远远便看到两拨人等在城下。一拨是景王世子,好不容易今天没穿一身白,穿着他朱紫色的亲王世子朝服,另一拨人为首的是一个四五十岁、武将官服的男子,想必就是南平侯了。
“叶寨主!”景王世子策马过来,拱了拱手,叶云岫便也拱手还了一礼。
南平侯原本还在叫骂,见他们来到,便停了下来。
景王世子大声道:“城上何人,快去通禀陛下,景王世子奉旨前来见驾。”
叶云岫便也扬声道:“玉峰寨寨主叶云岫,奉旨前来见驾。”
城楼上探出一个武将,瞅了瞅下方说道:“尔等城外候旨,陛下今日没空,等陛下传召再说。”
南平侯催马过来,拱手一揖给景王世子见礼。至于旁边的叶云岫,南平侯视若无睹,叶云岫也就当没瞧见他。
“世子,老夫来了三天了,每次都是这句话。”南平侯拱手道,“以世子之见,如今如何是好?还请世子快拿个主张吧,圣驾要紧!”
景王世子一脸凝重,反问道:“那以南平侯之见呢?”
南平侯一窒,说道:“世子是陛下嫡亲的堂弟,理当世子主持大局。”
“南平侯此言差矣,”景王世子道,“本世子年纪轻又是晚辈,那还有康王叔、昌王叔在呢,理该他们主持大局。”
叶云岫听得无聊,心说看样子等这些人商量好,皇帝的头七大概都过完了。
她到这露个面,表明玉峰寨到了,走完过场就转身回去了。
谢让留在营中这半日,早已把临安城的大致地图画了出来,还标出了行宫的位置和他们神威镖局分局的位置。两人趴在地图前看了半天,研究怎么才能破这个局。
以谢让的推测,庆王既然矫诏把他们这些人召来,必定还有下一步的行动,大概率会传他们入城觐见,然后一网打尽。
问题就在于,进了城之后打算怎么对付他们。庆王这局设得够疯狂,铤而走险,必然不可能让他们带兵入城,而城中有庆王五万大军,要杀几个人还不是简单。
“但凡他敢让我进去,我就敢进。”叶云岫嗤声。
谢让无奈道:“不可大意,更不要强出头。我们的人在城中必然会时刻关注,只要你进了城,自会来与你会和,他们熟知城内地形,会有法子助你脱身的,大不了你就先躲一躲,但凡城内有变,立刻叫人给我信号,我便率大军攻进去。”
他拿起朱笔,在东城门画了个圈。各方兵力都集中在北门,庆王的兵力必然也重点布置在北门,那他们就走东门好了。
谢让侧头看了看叶云岫,记得她第一次独自出门去截杀何子谌时,他担心得不行,忐忑难安,如今担心是有的,却也能够沉着冷静,毕竟自家这位小娘子的身手,他是再清楚不过了。
次日二月初一,曹虎率领陵州卫三千人马押送粮草赶到,三千人就留了下来。玉峰寨城外的人马达到了两万三千人,粮草充足。
景王世子那边,淮南道也送来一次粮草,加上江县拦截翼王援军的五万人过来会和,大军补充到了十二三万人。各方势力但凡还有余力的,也都在调动兵马,一时临安城重兵压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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