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得给这些人一个表忠心、显功劳的机会,再说他们两万多大军进了城,城中兵力本就被他们牵制过来,北门那些人若是还要他们接应,各位诸侯藩王还拿什么脸面见人。
至于这些人攻城会不会损兵折将、煞费工夫……关他何事,一个个鼻孔朝天,自己打去!
行宫门口,一群人拼杀一久,便越发吃力了。尤其南平侯肩上还带着箭伤,一个不慎险些被敌兵的长矛刺中,一名黑衣人拨马过来,挥刀帮他挡下长矛,沉声道:“侯爷退后,不如先让人帮你处理伤口。”
“不必管,这都什么关头了,哪有工夫顾这点小伤!”南平侯口中说着,却力竭地险些跌下马来。
“侯爷放心,我们的人应该就快到了。”那黑衣人道。
南平侯脸色憋了憋,这玉峰寨的人都如此狂妄吗,人呢,什么时候能来?
然而玉峰寨的兵们却半点不慌,胸有成竹,尽管拼杀得有些狼狈,却依旧竭力保持防守阵仗,也不着急突围。寨主若说半个时辰能到,那就绝不会晚了的。
果然,就在这时,远处传来轰隆隆的震颤,飞快逼近,似乎脚下的青石板路都开始震撼,行宫门前的街道上,黑压压不见尽头的骑兵气势逼人地冲了过来,势如破竹,迅速冲开了团团包围他们的敌兵。冲在最前头的,居然是一员女将。
罗燕挥刀砍翻一名敌兵,满面兴奋地冲过来,远远地大声喊道:“寨主,属下来迟,寨主没事吧?”
“没事。”叶云岫问了一句,“马贺孟姚呢?”
“他们两位分头合围行宫去了。”罗燕道。
大军一到,叶云岫和景王世子等人纷纷停下了手,毕竟一直拼杀了这么久,都有些吃不消了。景王世子还好点,南平侯强撑着的那口气一泄,忽然从马背上滑落下来,仰面躺倒在死人堆里。
立刻便有一名黑衣人过来,往他嘴里喂了几口糖盐水,利落地给他拔下肩头的箭,迅速撒上止血的药粉并包扎起来。
三人之中,叶云岫竟然是最好的,虽说也累,但筋脉之中源源不断的内力蕴养之下,看上去神采奕奕,竟然依旧从容。从他们杀出行宫到玉峰寨大军赶来,前后也不过三刻左右,这就是叶云岫格外偏爱骑兵的原因了。
罗燕率领骑兵很快打开了局面,清剿附近敌兵,木兰营二十多名女兵则迅速赶至叶云岫身边护卫。
稍后谢让在亲卫营护卫下赶到时,叶云岫正坐在行宫门外的椅子上休息,早春的细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湿滑的路面上分不清雨水还是血水。谢让下了马,噙笑向她走来。
叶云岫撇嘴看着他,衣衫整洁,玉树临风,血流成河的宫道上依旧是翩翩佳公子一枚。
叶云岫不禁有点意见了。
“没事吧?”谢让走过来,随手将她一缕黑发理到耳后。
“嗯。”叶云岫面无表情应了一声。
这态度不对呀,谢让弯下腰,柔声问道:“怎么了?”
叶云岫抬起脚,给他看看她满是脏污的鹿皮小靴子。
谢让忍笑,赶紧安慰道:“没事,我们这就找个干净地方洗漱换了。”
景王世子坐在不远处,眸光暗沉地看着二人,此时开口道:“寨主若不嫌弃,我在城中有一处别苑,地方倒也清静。”
“多谢世子,我们也有去处。”谢让说道,他直起身看看景王世子道,“城中这样,怕是还得世子主持大局,寨主身体不适需要休息,我们便暂且告退了。”
景王世子到这会儿连自己的兵都还没看见,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到,四周都是玉峰寨的兵,他要如何主持大局。
可那小夫妻两个说走就走,走得毫不迟疑,景王世子只能眼睁睁看着两人手拉手走掉了。
眼下玉峰寨基本上已经控制了城内局势,便不想再泄露神威镖局与他们的关联,就没去镖局分局。无忧子带路,谢让带着叶云岫去了城中民巷的一处宅院,宅院不算大,外边看着还挺雅致,像是哪个中富人家的宅子。这里是他们山寨的产业,用作贩运私盐和情报网联络落脚用的。
两人来此也不全是因为叶云岫洁癖发作,其实是有心要避一避,城中如今这局面,皇帝都还没有下落,后妃、皇族、诸多朝廷重臣也不知是何情形、是死是活,有些事情他们玉峰寨来做不合适,也担不起。
这个泥沼里稍不小心便可能惹一身腥,撇不清干系的。各方诸侯应当很快都会进城,随他们自己折腾去。反正他们玉峰寨利益牵扯最小,不如躲个清闲,等着尘埃落定。
“皇帝死了,庆王说的。”叶云岫进了宅子,先跟谢让说了这事。
谢让点头表示知道了,说道:“我下令我们的人马只围剿庆王叛军,旁的不管,你我不在,他们也有的推脱,我都交代过了。”
叶云岫进屋去沐浴梳洗,不多会儿披散着湿漉漉的长发,换了谢让给她带来的干净衣裳出来,谢让忙起身给她擦拭头发。
“皇帝死了,谁能当皇帝?”叶云岫问。
“唯一的皇子还没下落,不好说。”谢让沉吟道,“便是皇子还在,才不过四岁的孩子,眼下这局面,只怕有的斗了。”
叶云岫道:“我觉得庆王那种疯子,皇帝都弄死了,那小孩不可能还留着。”
她跟谢让细细说起今日之事,听到庆王那些放肆意淫、要封她当皇后之类的说辞,谢让给她擦头发的动作顿了顿,眸光暗冷,蹙眉把手上的帕子扔下,又换了一块干的。
怪不得死这么快,便宜他了!
第94章 皇位之争
这一折腾,早过了午饭时辰。小院里平日没人做饭,柴米油盐一样也无,这兵荒马乱城中饭铺子都关门了,镖局分局的厨子做好了送来,才让两位当家人吃上一顿迟了的午饭。
大约是考虑两位当家人打仗劳累没胃口,午饭做的十分清淡,南肉笋,炒三丝,清汤鱼圆,虾仁冬笋,尤其一碗炖得奶白的鱼头豆腐汤,很是让叶云岫喜爱。
两人在这边安心享用了一顿午饭,无忧子那边不断递来消息,两个时辰后,各方诸侯的人马都已经进城,景王世子、南平侯,包括早晨还听说病得就要死了的康王和昌王等等,如今齐聚行宫,各方几十万大军一下子把小小临安城挤得满满当当,怎一个乱字了得。
午饭后叶云岫稍事休息,谢让则时刻关注城内局势。下午申时,无忧子新递来的消息说,庆王叛军已经清剿完毕,庆王一己之私,各方大军一到,便是连降兵也杀之而后快,生生葬送了五万条性命,城中条条道路都已经让血染红了。
谢让早有交代,他和叶云岫没露面,各方大军进城后,玉峰寨大军暂由徐三泰指挥,便把清剿叛军的功劳让一点给旁人,抢先挑了城南一处邻近湖边的空阔地方,已经安营扎寨,埋锅做晚饭了。这个关头大家都盯着行宫、朝堂那边,也没人关注他们。
傍晚前得到的消息,朝中文武百官被分作两处关押,行宫一处、临安府衙大牢一处,都已经找到,连日来惊惧交加,加上庆王的威逼胁迫,已经折了好几位年迈体弱的老大人,又捉到几个已经归顺庆王的,不管真心假意还是迫于武力,统统先以附逆罪名收监。
谢让留意问了问范泊和范家的消息,范泊虽说惊吓不小,如今人还平安。庆王入城后,范家一度被庆王的兵马封锁,好在叶云岫一刀下去,这局破得快,不然范家满门几百口子人,只怕也要饿死在府中了。
皇族、后妃大都关押在行宫,皇后和几十位宫妃都胡乱关在一处废弃的宫室,据说情状很惨,好在大都还活着,还有多位跟庆王有仇的皇族已经被杀,包括留在临安的礼亲王全家,还有一位大长公主,皇帝的亲姑母,也就是庆王的姐姐。
只是皇帝和四岁的小皇子遍寻不见,翻遍行宫也没找到。南平侯不顾箭伤在身,带着人亲自把行宫仔细搜索了一遍,掘地三尺,一无所获。
一直到第二日清晨才传来消息,找到了,夜间南平侯的人找到的,皇帝和小皇子父子两个被单独关押在庆王一处私宅的密室之中,不曾用刑,不曾捆绑,应当是活活饿死的。
这消息宛如一块悬着的石头重重砸到地上。南平侯亲手打开的密室,当场喷出一口鲜血,加上箭伤未愈,被属下抬了回去。
尘埃落定,皇帝死了甚至都顾不得收殓,皇位之争便摆到了台面上,一时间风起云涌。
皇帝绝嗣,又不曾留下任何遗诏,这继位的人选可有的争了。
先是康王跳出来,摆出主持大局的姿态,要求各方诸侯兵马先退出临安城,皇室和朝廷再从容商量继位的人选。
可是他手里统共才不过两三万人马,实力摆在那儿,说话都没有分量。景王世子立刻要求康王以身作则,率先带着自己的人马出城,一击正中死穴,别人都没走,康王哪里肯走。
表面看,眼下城中兵马最多、最有发言权的就是景王世子和南平侯,但是水下暗流汹涌,除了皇族,朝中重臣、各大世家的影响力不可小觑。
按照礼法,本应当从皇族中给昏君过继嗣子,朝中相当一部分顽固守旧的朝臣支持过继嗣子作为新君继位。也有一部分朝中重臣提议拥立昏君的同母弟弟,此前被昏君远远打发到岭南封地的襄王。
先皇的其他皇子,早在几年前诸子夺嫡的时候就死的差不多了。
弘农杨氏、兰陵萧氏两大世家这个时候却又弄了个七八岁的孩子出来,说是前太子之子,以皇帝出身非嫡非长、登基本就不合礼法为由,提议扶立前太子之子。
这其中也有人提议景王。其实若论血脉正统,景王是先皇嫡子、皇帝的亲叔叔,比其他人都要正统的多,他继位从礼法上来说是完全没问题。
景王府在朝中的力量开始显现,景王府明里暗里的力量纷纷跳出来拥立景王,当然,也有不少人反对,反对的理由就是景王有个残暴荒淫的名声。
皇族血脉中,再有其实就是翼王了。景王占了个嫡,翼王是先皇庶长子,占了个长。若是正常情况下,皇帝忽然死了,翼王凭着军功和实力足以一争,旁人恐怕都争不过他。只能说天意弄人,翼王此人祸国害民,机关算尽,连老天都不帮他。
谢让和叶云岫讨论这件事时,谢让一语道破真相,大臣和世家想要的皇帝,肯定不是景王这样的。景王这个年纪,老奸巨猾,又刚愎自用,他要继位当了皇帝可不好伺候。
世家和朝臣们想要的皇帝,年纪小、软弱、不懂政事才是优点,襄王软弱,过继嗣子必然年幼,说穿了无非是想要个好拿捏的傀儡,他们才好弄权。
归根结底还是利益之争。
如果非要选,相对于立一个无知小儿为新君,或者软弱无能的襄王,谢让倒是宁愿景王上位,起码有这么一个强势专横的皇帝,好歹还能指望着重整河山,制约世家和诸侯,早日结束这天下大乱。
君弱则臣强,诸侯和世家势力太大,只会越发加剧藩镇割据,天下动荡,民不聊生。
眼看着一时半会是不可能有结果了,四日之后,谢让和叶云岫一商量,决定他们先撤出临安。皇族的事情他们插不上话,也不想强出头插话,就不在城中凑这个热闹了。
玉峰寨大军一动,景王世子收到消息,便匆匆赶了来。
在外界看来,玉峰寨跟景王府关系密切,是景王府的一大助力,实际上景王世子自己心里当然清楚,压根不是那么回事。这几日景王世子忙于联络朝臣和各方势力,努力给景王府造势,对皇位是志在必得。期间他也一度派人去过玉峰寨大营,想见叶云岫和谢让,可叶云岫和谢让压根不在营中,徐三泰轻易就推脱掉了。
景王世子赶在城门外拦住了谢让和叶云岫,拱手问道:“不知靖安侯和寨主这是作何打算?”
“先撤出城外驻扎。”谢让道,“国丧当头,我们自然也不能擅自离开回陵州去,只是城中几十万大军驻扎,实在太挤了,百姓恐慌,处处不便。”
景王世子听到他们不是要回陵州去,暂且安下心来,看着叶云岫叹道:“不知二位是否收到消息,翼王逃回北地,纠集了几万人马,碰上国丧,如今又蠢蠢欲动了。”
“几万人马,还不成气候,他再想卷土重来是不易了。”谢让问道,“世子这是想北上剿灭翼王?”
景王世子皱眉道:“眼下国丧关头,我也脱不开身,但翼王贼心不死,他的根基又在北方,不得不防。”
谢让一笑道:“翼王的根基是在北方。天意弄人,他若是之前没有南下,手握三十万大军,这会儿恰逢国丧,他大可以在京城宣称继位了,毕竟京城在他手中。”
景王世子一怔,刚想反驳,若翼王不南下,又哪来的庆王之乱弄死了皇帝。可话到嘴边去,却惊觉谢让这话另有所指。
谢让点到为止,见景王世子若有所思,便含笑一揖道:“世子事务繁忙,我夫妻就先行告退了。”
双方拱手作别,景王世子看着他们夫妻二人并辔而行,不急不缓地一起出了城门,扭头问身后的手下:“父王那边还有几日能到?”
“王爷已在运河上了,轻舟顺风两日内就能到。”属下答道。
出了城门,叶云岫黑眸瞅着谢让问道:“你跟他说什么呀?”
“京城。”谢让笑道,“光在这临安城争什么皇位,你想想,新君是要在临安登基么?”
叶云岫恍然顿悟,蹙眉道:“临安当然也能登基,可临安毕竟不是京城,名不正言不顺。你是说,景王世子若掌控了京城,这皇位就能落到景王府了?”
“差不多。”谢让赞许地看着她笑。
谢让目光望向远处,沉吟道,“他若攻占京城,便是给景王府增加了一个最大的筹码。京城毕竟才是正统,也是朝中许多重臣的根基所在,就比如范家,还有卢家,他们家族利益、祖业根基更多的还是维系在京城,当然更愿意回到京城去。你只看四婶家族南迁之后是何种情形就知道了。”
叶云岫点着脑袋笑道:“对呀,朝廷也不能一直留在临安做个半壁江山的伪朝廷,就不说朝廷,天下百姓也要认个正统的,京城若是落到景王府手中,这些大臣就会考虑支持景王府了。”
谢让颔首轻笑:“还有北方那些大世家,李氏、王氏、也包括萧氏一族,他们的根基一直在北方,若景王府掌控了京城,这些人为了自身利益,也会转而支持景王。”
他目光灼灼地望着她,自家小娘子如今是越发通透了,她这般聪慧,原也只是事不关心,不耐这些机关算尽的政事时局罢了。
“我觉得你说的对。”叶云岫道,“所以景王世子怎么就没想到这一点,他何必在这临安城纠缠,我若是他,立刻挥兵直取京城,翼王刚吃了败仗,丧家之犬,趁他病要他命,难不成还等着他死灰复燃。”
谢让笑道:“当局者迷,身在局中罢了。再说他分身乏术,他这会儿走了,难道就不怕他前脚离开,后脚朝廷皇族趁机弄出个新君来?”
“若我所料不错,景王也该到了,这父子两个原就是心机深沉之人,等景王赶到坐镇临安,景王世子大概就要出征京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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