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谢让点头道,“你们都是聪明人,如今脱籍逃出生天,以后便忘了你们来过京城吧,忘了自己是叶家人,对任何人不要提起。”
二女连忙磕头发誓地答应着。
亲卫会赶在天黑城门落锁前将二女送出京城,交给神威镖局的人。谢让负手立在路口,望着马车渐渐离开,满腹心事地漫步回去。
她不是叶琬儿,甚至应该跟叶家毫无关系。
但是两人的的确确,是因为叶家的一纸婚约成了夫妻。
所以她并不是他以为的,夺舍?
又为何阴错阳差,带着叶家的庚帖病倒在净慈庵中,还失去了记忆,被他当做叶家女娶进了门。当初战乱纷纷,流民遍地,三年多过去,如今再想追查她的身世来历都难了。
谢让幽幽一叹,管他呢,反正他们两个拜了堂,娘子是他家的,他谢让的妻,谁也抢不走。
他一边安慰自己,一边却隐隐有些不踏实。两人成婚原本就是权宜之计,至今不曾圆房,如果被她知道自己根本就不是与他有婚约的叶家女……
不行,此事绝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他要烂在肚子里!
第99章 我嫌弃你
从那日之后,景王世子一连几日不曾出现。
但是却像打开了什么奇怪的封印。
前一天下午张顺刚从教坊司带回一个乐伎班子,第二日一早景王世子差人送来二十名舞姬。
送来舞姬的当日下午,宫人又送来一堆珠宝珍玩。
之前他送过几次补品和吃食来也就罢了,毕竟那时城中物资缺乏,大家互济互助,叶云岫也不是没给他们送过粮草。
谢让从外头回来的时候,便看到叶云岫旁边桌上摆了一堆大大小小的盒子,手里抓着一串拇指那么大的珍珠,正在当念珠玩。
“你还真收啊?”谢让走过去坐下,抓起她面前的茶水一饮而尽。
“哎,那是我喝过的!”叶云岫嫌弃地瞧了他一眼,说道,“为什么不收,我们两万大军自带粮草帮他打仗,他不该给我们发军费吗?”
谢让欲言又止,竟然没找到反驳的理由。
叶云岫随意打开一个长盒子,拿起里头一尺多长的白玉如意看了看,瞥了谢让一眼嗤笑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不就是糖衣炮弹吗,糖我要吃的,炮弹还回去不就完了。”
“……”谢让顿了顿虚心求教,“糖衣炮弹是什么?”
叶云岫解释不通,全然不在意地笑道:“反正你明白我的意思就行了。”
行吧,谢让明白的。
她拿着那柄玉如意把玩,白玉入手温润,雕工精美,上头浮雕着牡丹花纹,叶云岫端详了一下问道:“这个东西是干什么用的?”
“摆件,那盒子底下应该有托架。”谢让接过来看了看,笑道,“其实这东西最初也是实用的,古人又叫搔杖。”
叶云岫恍然大悟,痒痒挠啊。
于是她尝试着用那如意头敲了敲胳膊,又去挠挠后背,嬉笑着伸手过去敲谢让的背:“挠痒痒不太行,敲背倒是可以。”
谢让怕她一高兴手滑摔了,赶紧接过那柄玉如意,想了想又没放回盒子里,难得她想玩,摔了就摔了呗,便从盒子里找出一个乌檀木托架,摆起来放在桌案上,方便她把玩。
于是第三日景王世子的侍卫又送东西来时,便看到叶云岫刚练完射箭,手里抓着昨日他们送来的白玉如意,有一下没一下的敲敲胳膊。
侍卫首领带着宫人抬进来两个箱子,躬身行礼说道:“见过叶寨主,天气渐暖,这是世子给您准备的春夏衣料。”
叶云岫点点头,问道:“你们从哪里调运的布料,能有多少?”
侍卫首领一愣,忙回答道:“回叶寨主,这是京城布庄锦绣坊来的,也有几匹是宫中库房挑出来的,都是上好时兴的料子。”
叶云岫道:“我问的是布料,你们大军不需要换单衣吗,京城布庄里才能买到多少。”
侍卫首领嘴角一抽,他们是淮南来的,淮南没那么冷,冬日出征的时候棉衣不够厚实,挨冻,这时节天气转暖了,粮草多方调运也就勉强维持,一时间哪来的布料给大军换单衣。
玉峰寨的棉衣厚实,如今穿着都热了,玉峰寨的将士们每日守城巡逻又活动的多,于是日头一热,许多士兵就脱了棉衣,只穿着里衣和盔甲,再说他们每年换季都发,总还有去年的单衣军服能穿。
这几日景王世子军中就有人偷偷议论了,玉峰寨的兵都吃上肉菜了,他们却还在吃粥啃干粮,玉峰寨大军每天成车的肉和蔬菜往城里运,如今要是再发新的单衣,他们这边的兵还不知怎么说呢。
其实景王府野心勃勃,对军队士兵也没那么吝啬,但是这不是长途征战一时供不上么。玉峰寨也不知道哪来的财力物力,两家军队一起驻防,这不欺负人么。
侍卫首领斟酌着答道:“属下不甚清楚,军需庶务,军中自有专人打理。”
叶云岫挥手打发他走人。谢让这几日就在忙于士兵更换单衣的事情,要是解决不了,便只能大老远从山寨送来了。
景王世子的人走后,叶云岫指指那两口箱子,叫罗燕打开看看,绫罗绸缎,苏绣蜀锦,都是些年轻女子的衣料。
于是叶云岫叫罗燕:“去去,叫木兰营每人挑一匹。”
罗燕翻了翻惊呼:“寨主,这么好的料子,一般大户人家都没见过,我们穿合适吗!”
叶云岫道:“这些料子你们不穿,难不成送去给那些男兵们穿?”
罗燕一听,乐呵呵招呼人来抬走。叶云岫补上一句:“给孟统领留两件,其他的你们都分了。孟统领的你们得帮她做好,她那边忙,没法子自己缝。”
罗燕:“寨主您先挑两件?”
叶云岫摇摇头,算了吧,她衣裳多,也不缺这些。再说她真要穿了景王世子送来的衣料,谢让怕是要恼了。
可能看她拿玉如意敲胳膊了?结果下午那边又送来两名医女,说是擅长按摩推拿,叶云岫也留下了。
只是她从来不喜生人近身,就让那两个医女去教木兰营,女兵们整日练习射箭胳膊酸痛,可以学学。
第四日晌午前,叶云岫刚从大营巡查回来,送东西的又到了,这次是一个太监带着一列宫女,手里捧着漆木雕花的匣子,不用看,这种匣子,一般都是用来装胭脂香粉、钗环首饰的。
叶云岫打开一个看了看,啧了一声笑道:“这些我还真用不到,便是木兰营的女兵们平常也不用,你们拿回去吧,我的女兵们整日行军打仗,又不是寻常闺阁女子,哪里会用这些叮叮当当的钗环首饰。”
那太监连忙跪下说道:“禀叶寨主,世子只吩咐奴婢送来,还请叶寨主收下,不然奴婢交不了差。“
“你怕他,就不怕我?”叶云岫道,“我叫你拿回去,你就赶紧拿回去。”
那太监好歹听说过这位玉峰寨女将的威名,吓得赶紧拿走了。
晚间谢让回来,听说叶云岫拒绝了那些东西,心情大好。他们在城内买的宅子已经定下了,这两日就在收拾打扫。
谢让道:“我今日亲自去看过了,那宅子不小,闹中取静,还带了个小园子,我们明日一早就搬家。”
“行。”叶云岫点头,这些事她不操心,素来都是他安排。
“那我去说一声。”谢让道。饭后便带着几名亲卫出了仙居殿,径直去往景王世子住的太福殿。
他们攻占京城,这一晃半个多月过去,翼王的首级八百里加急送往临安,一同送到的,还有景王世子神速收复京城的捷报。皇位之争的局势顿改,各方对景王的态度变得微妙起来。
识时务者为俊杰,先不说京城已落入景王世子手里,就说景王府能有这样一夕之间诛灭翼王残余、收复京城的实力,谁还敢跟他们抗衡。
将近三千里路,消息一来一回最快也得七八天,谢让几日前收到无忧子消息,弄出“先太子遗孤”的弘农杨氏和兰陵萧氏已经悄然改了口风,识趣地投向景王,而此前被提议作为新君人选的襄王,原本已经以奔丧的名义动身赶往临安,半道上不敢往前走了,调头跑回岭南封地去了。
这一场甚嚣尘上的皇位之争很快落幕。
谢让来到太福殿,被侍卫首领迎了进去。景王世子正在书房里忙碌,谢让进门一揖,景王世子放下手中的笔起身过来。
那日的事情之后,两人四五日不曾照面,尴不尴尬彼此自己知道。
“靖安侯今日怎么有空来?”景王世子抬手道,“坐。”说完便径自在主位上坐下。
谢让坦然在客座落座,笑道:“特意来恭喜世子,景王大势所趋,应当已成定局了吧。”
景王世子挑眉一笑,意满志得道:“靖安侯的消息一向灵通。”
宫人送上茶来,景王世子端起茶盏品尝,谢让也端起茶盏,却没沾唇,笑道:“趁着今日得闲,我来跟世子说一声,我们夫妻住在宫中实在僭越了,恰好刚在城中置备了一处宅子,明日就搬出去了,这些时日多谢世子照拂。”
景王世子垂眸望着手里的茶盏说道:“住得好好的,怎么忽然要搬走?宫中生活总归便利一些,寨主一个女子征战辛苦,这才刚刚安顿下来,我看她住得还好,何必再换。”
谢让淡淡一笑道:“云岫随遇而安,一贯如此。世子不知,我们成婚时她才十四岁,成婚不足两月便跟着我上山为祖父守墓,我那时连她吃药的银子都没有,那般清苦的日子她都欢欢喜喜,粗茶淡饭也从来没挑剔过一句。”
“靖安侯几世修来的福气!”景王世子冷笑一声。他越听越气,明知道他是在说什么。
景王世子道,“夫妻同甘共苦自然是好,只是寨主这般的女子人中龙凤,生来就该是锦衣玉食,尊贵非凡,靖安侯也不怕委屈了她。想你一介书生,却还要仰仗她为你打下今日的地位。”
“世子说的是。”谢让似乎压根听不懂他话里话外的嘲讽,勾唇一笑道,“得妻如此,夫复何求,所以我必得好好待她,夫妻同心。”
他目光定定望着景王世子,淡声道,“但是世子方才也说了,我家云岫人中龙凤,从来都不是寻常女子,更不是笼中雀。她为人极有主见,她要什么,根本就不用旁人给她,旁人也给不了。便是我这个丈夫,也主宰不了她。”
他起身一揖作别,笑道:“世子公务繁忙,在下就先告辞了。”
谢让转身离开,走到门口,景王世子的声音在身后冷冷说道:“谢允之,你何德何能,你根本配不上她!”
谢让脚步顿了顿,不曾回头,淡然迈过门槛离去。配不配得上,他谢让说了不算,景王世子说了也不算。
次日一早,谢让便下令亲卫营搬家。他们行军在外,东西本来就不多,收拾收拾骑上马就走,那几十名乐伎班子和舞姬被叶云岫留在了宫里,医女也打发回去了。
闲来听听曲也就罢了,她还要忙着练兵打仗,哪来的闲钱养这些玩物。
谢让买下的宅院在城西,京城泾渭分明,城南是民巷,城北城东多贵人,而城西则集中了更多的富家大族、商贾名流。在几处备选的宅子中,谢让舍弃了城东的官员府邸,选了一处普通富商的宅院。
他把这里只作为一个临时住住的落脚处,等他们走了,正好用来作为山寨的产业之用。
叶云岫对住在哪里压根无所谓,这宅子出入倒还比宫里方便些。尤其令她高兴的是,刚搬过来,顾双儿便发现西市有鸡蛋卖了,虽然比平常贵上许多,但也不耽误寨主吃。
京城百姓的生活日渐恢复正常,叶云岫也恢复了早饭要有一个煎蛋或者水煮蛋的日子。几个月征战下来,她真是太喜欢这样圆溜溜带壳的新鲜鸡蛋了。
在前任皇帝驾崩两月、景王世子收复京城的二十多日后,临安一个大消息传遍天下,景王顺利上位,成为了继位新君。
叶云岫还以为新君人选一定,就该正式登基了。谁知晚间小夫妻闲聊的时候,谢让却说还早着呢。
旁的不说,朝廷北归,王公大臣们要奉新君从三千里之外的临安回到京城,这一路少说也得走上两三个月。
常理来说,国不可一日无君,老皇帝驾崩后,一般一个月内新君就会择吉日登基。但凡事都有特殊,就说眼前这桩吧,前任皇帝突然横死,没有储君也没有留下遗诏,光是新君人选就争了这么长时间。
当然景王也可以选择先在临安登基,可临安本来就不是他们景王府的势力所在,又不是京城,这边景王世子都已经拿下京城了,反正都已经等这么久了,景王若想名正言顺、要一个风风光光的登基大典,自然还是得先回京城。
不过诏书一下,在临安的文武群臣和诸侯就得参拜新君,实际上等于景王已经继位,只是还没举行登基大典,诸侯朝臣一样称呼其为皇帝,可以行使他皇帝的权力了。
“那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家?我们都出来这么久了,我都想家了。”叶云岫问。
“我也想早点儿回去,山寨这会儿正是春耕春种的时候呢。”谢让道。
他身上还有个靖安侯的爵位,按理他们应该等到登基大典过后才能走,并且他们玉峰寨也算是从龙之功了,到时候必定得有封赏。只是这么一算时日漫漫,还要在京城待多久。
就不说这还有个虎视眈眈觊觎人家娘子的,山寨那边他们离开太久,也不能放心,耽误不少事。
谢让沉吟道:“眼下京城和北方防守空虚,兵力不足,景王继位后必然也会尽快调动兵马,一旦时机合适,我们就不等到登基大典了,找个借口提前离开京城回去。”
打从叶云岫搬出来,住进了自己的宅子,便一晃多日没见过景王世子的面。便是那边有个什么事情,也都是谢让出面。
本来这些事情也都是谢让应付,叶云岫除了军中的事情,便几乎都窝在家里。
他们二月底收复的京城,一晃月余过去,四月八樱桃掐,街市上都有新鲜的樱桃和小黄瓜卖了。
随着新君上位、朝廷北归,京城局势日渐稳定,之前最担心的陇西藩镇也还算安分,主动向新皇上表称臣。
谢让便跟叶云岫商量,他们不如趁此机会,离开京城回去。
恰好新皇从淮南、江南调动的五万兵马抵达京城,给景王世子补充兵力,意在为登基大典保驾护航,谢让便趁机向景王世子提了出来,借口收到家信,祖母病危,他们必须尽快赶回陵州。
这日下午,谢让去处理大军撤离的一些事情,叶云岫正在家中准备行程,看着木兰营收拾东西,外头忽然来报,景王世子来了。叶云岫听到禀报,便叫人将他请到前院正厅,自己换了件衣裳往前院去。
她才刚出后院的垂花门,却看见景王世子已经走了进来,负手立在院中一方造景的水池边上。
“一晃半个多月没见寨主了。”景王世子开口说道。
“世子一向事忙。”叶云岫走过去笑道,“正要去跟世子辞个行,家中祖母病危,我们打算这两日就动身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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