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一宠,场面果真有趣,裴夫人禁不住露出微笑,虽依旧不赞同,却也体会到了那种袖手旁观的乐趣。
裴泽扁扁嘴,伸出手,准确揪住小马的尾巴尖,见它不动了,扭着头看自己,还求饶似的轻轻“喵”了几声,裴泽这才满意。松开手,支在地上,翻身而起,迈着骄傲的步伐走到明棠跟前,随后,立时转换神色,在明棠耳边说悄悄话。
得以自由行走的小马轻轻一跃,跳到一旁绣凳上,团成一团,则是立刻没了方才向裴泽求饶的模样,撩起眼皮懒懒地看了眼裴泽,闭上眼,恢复了以往的端庄。
裴泽分毫不觉,眼巴巴看着明棠,等她为自己说话。
沐浴在他目光中,明棠刻意略等了等,见他越发焦急,才看向裴夫人:“阿泽既然想出去玩,我记得家中在城外不远处有温泉庄子,不若去庄子上住几天。”
当然,裴泽既然要去,她这个做长辈的,也少不得要陪着他过去。
裴夫人一怔,想着近些日子京中无事,温泉庄子上地气又暖,并不妨事,况且,如今去城外,也还能稍稍减少上元节之事的影响,略一思忖后,点头应下。
裴泽虽未去过,但也知道长辈们的意思是可以出门了,登时欢天喜地,连声招呼着侍女换了新茶,自己作势要给两人添茶。
“真个乖觉。”裴夫人从他手里接过茶盏,一口将其中本就不多的茶水喝尽,看着裴泽那堪称“谄媚”的模样,陷入深深怀疑。
裴泽何时成了这副模样?
心中早隐隐有了答案,裴夫人看了眼明棠,并不细想,问她:“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自从嫁进来开始,明棠每日都是早上过来问个安就走,十分恪守礼节。如今过来,想必是有事情。
本是为了其他事而来,却得了意外的惊喜,明棠摸了摸裴泽头发,应道:“因我两位兄长都谋了外放的差使,如今年节已过,母亲着人送了信过来,说是不日就要成行,我想回家去送一送。”
这是正经事,裴夫人自然点头应下,关怀道:“为何如此突然?”
她记得明棠两位兄长一在六部,一在御史台。京官清贵体面,寻常人多不愿到地方为官,况且年前也未听说明家有此意,莫不是亲家入阁后遭人嫉恨,遇到了什么困难?
明棠倒不讳言:“本来两位兄长近几年都没有外放的心思,因父亲年前入了阁,就生出此念。”好在是从外地调进京城困难,从京城到外地却是容易的很,又好歹有个如今做了阁老的父亲,过年时有了要外放的念头,出了年节不久,职位就有了眉目。
明家人都是干脆利落的作风,明让先前已经任过地方官,有些经验,明礼是次子,自小就是个跳脱的,也对外放没什么异议。职位有了眉目才没多久,连行李都打点好了。
裴夫人娘家与夫家都是勋贵之家,自来熟悉的是公府侯门以嫡长为贵、长成后靠皇帝和关系谋差使的运作方式,对这些朝廷官宦之事并不十分清楚,初时只觉外放不好,见明棠毫无忧色,略一思忖,也就知道并无大碍,遂放下担忧。
得了允准,明棠次日一早就出了门,却在马车旁看到了裴钺,不禁讶然:“你今日不是要到衙门当差吗?”
年假已经放完了,裴钺如今又是需要早出晚归,偶尔值班的国家公职人员。明棠自己现在出门是只要得了裴夫人同意就行,裴钺却少不得要请假,明棠以己度人,觉得请假怪麻烦的,丝毫没有要裴钺陪她一道回家的意识。
殊不知裴钺比她还要惊讶:“舅兄要外放为官,我作为妹婿,自然要去送行。”
怎么幼娘这样惊讶的模样?
明棠自不知他在想什么,扶着裴钺手臂登了车,从车窗边探出头,与他玩笑道:“我这不是想着你还要告假,有些麻烦?”
裴钺微微皱眉,肃容:“你的事,怎么能算是麻烦?”难不成是那陈御史从前做过什么,让明棠因此受过挫折?
他是真心这样认为,明棠却是猝不及防之下,被他这近乎情话的话语灌了满耳,一时竟有些耳际发热。再看裴钺,依旧是平常的表情,丝毫没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的模样,终于生出了几分疑惑:难道是她听错了,或者裴钺并未有什么旁的意思?
落下车帘,明棠疑惑片刻,便不再想。
被隔绝了视线的裴钺却是还在回想方才明棠的表情,她那是...害羞了?
心情莫名有几分飞扬,至明家门前,遇上来迎接的明礼时,就被他瞧了出来。
明礼对现下这个妹婿已经算是熟悉,没了早先的拘谨,笑着拍了拍他胳膊,十分欣慰:“我就知道,你肯定不会觉得外放不好。”
知道他与兄长要到地方为官,来送行的亲朋好友多有十分惋惜的,一登门就唉声叹气,闹得他都不好意思说,他其实老早就想到京城外面当当亲民官儿了。
裴钺默然片刻,没好意思说他其实根本没有在想外放之事,点点头:“天大地大,在京城久了不免无趣,到外面见见不一样的风土人情,自然是好的。”
明礼果然大为赞同,一路上滔滔不绝,向裴钺讲述他要去的地方在传闻中有多少奇异之事。裴钺时不时点点头,附和几句,等到了花厅时,已经几乎被明礼引为知音。
外放之事已经定下,明棠两位嫂嫂都要随着丈夫离京,各自把家中年岁小些的孩子带到任上。
虽说是婆婆明夫人一力拍板定下的事,临到行前,见着来送行的大姑子小姑子,宋章茹和李凝心还是禁不住有些犹豫:按时下风气,她们这个岁数,不是初嫁还未有子女的新嫁娘,不虞丈夫纳小生子。既然丈夫要去任上,她们该留在京中服侍公婆,教养子女的。
尤其是宋章茹,当年明让外放,她是家中实质性的长媳,却跟着丈夫去了任上几年,在任上诞下了长子,回京时母亲直念佛。如今她长子都是要说亲的年纪了,再跟着丈夫远行,总有几分心下难安。
明棠素来细心,见着她们说话时的模样,稍稍猜到几分,笑道:“嫂子们若是怕我和姐姐挑理,等随着兄长回京时,记得多带些当地之物,堵了我们的嘴,就不好再进‘谗言’了。”
明芍是姐姐,威严素来重,却不好跟弟妹说这样的话,怕两位弟妹多心,便指了指明棠:“从小就琢磨着一个‘吃’字,也不知是怎么养出的你这样的性子。”
知道两位姑子无意挑理,花厅中气氛便宽松好些,妯娌二人对视片刻,心下都有些感念:当年嫁入明家之时,母亲都提过有明夫人心思清明,家中氛围好的缘故,至于公公节节高升,那都是后来的事了。如今看来,越是相处,越是觉得还是母亲当初提到的那个缘故最为难得。
十几年如一日的这般,怎么不让人心下舒畅?
将至吉时,不舍之情渐渐占了上风,几个要随着出京的小的心中不舍,因种种缘故要留在京中的几个亦是露出沮丧之色。
一家人安慰的安慰,留恋的留恋,说着话登上马车,行至十里长亭。
年年柳色,灞陵伤别。如今仍在冬日,十里长亭中不见柳色,离别之情却是不减分毫,还是明礼提醒道:“再不出发,赶不上到定好的客栈了。”,才各自道了珍重。
双胞胎从车窗里探出头,大力地挥着手,不忘提醒明棠:“等我们回来时,姑姑记得给我们接风洗尘,办洗尘酒!”
见明棠应了,欢呼一声,返回车中。
马车渐渐远去,原本有几分悲伤的气氛却是被冲淡,留在原地的众人左右看看,不由得一笑,也各自摇摇头,登车返回京城。
回去的路上,裴钺弃马登车,与明棠同乘。
车轮碾过青石板,骨碌碌的响,明棠掀起帘子看了眼外面阴沉的天色,感叹:“京城的冬日还真是漫长,兄长他们去南方几年,说不定不愿回来了。”
裴钺一怔,想着刚刚送别了家中亲友,而明家素来关系亲密,明棠许是会有几分情绪不佳,裴钺略略沉思,想着过几日休沐,邀明棠去城外哪处游玩,也好散散心。
明棠却已经转了话风:“好在过几日要跟母亲去城外温泉庄子上,天气差也就差了。”
裴钺:……
他怎么不知道,母亲和明棠定下了要去城外?
她们要去,裴泽自然也会跟去,所以,过几天他又要送行一次了?
第75章
既已定下行程, 裴夫人素来利落,着人到别院先行打理,收拾好行李后, 定下出行之日。
未出正月, 京城仍是寒风凌冽,出门时天边阴云密布。明棠带着闻荷与红缨, 如往常一般, 留下折柳看家, 与裴夫人在正门前会合。
因今日说好要出行, 明棠晨起并未前往静华堂, 裴泽醒来后头次看见明棠,颇有些兴奋, 从奶娘怀中下来后, 埋头冲到明棠跟前, 抱住明棠双腿,仰头:“娘!”
冬日穿得厚,他如今较往常更喜欢运动, 也更皮实, 一头扎过来时, 冲劲儿颇大。明棠一时不防,被他带得险些站不稳, 身边裴钺适时扶了一把才让她稳住身形。
垂眸跟裴泽对视片刻,明棠挂上笑脸,摸了摸他脸颊, 故作惊讶:“呀,阿泽怎么脸蛋这么凉呢?”
说完,命人取了条宽大的围巾来, 拢在裴泽头上肩上密密围起,只留下他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还能露出来观察世界。
因围巾在他背后松松打了结,裴泽身上又穿着披风,本就把双手笼在其下,他伸出胳膊,努力几次,想解开却无果。说话声因为被围巾遮挡,显得有些含糊,明棠正好顺理成章装听不清。
一时间,只见裴泽越发焦急,双手拽着围巾下缘努力向下,却只稍稍让自己多露了一点鼻梁出来,对现状毫无帮助。
门前确实比在府中时风大一些,裴夫人原也担心冻着裴泽,见着这样场景,摇摇头,未说什么。见车队已经准备好,回身,叮嘱裴钺几句,便率先登车。
周奶娘抱着裴泽,紧随其后。
侍女仆从们各司其职,做着出行前最后的准备,出行之事早就定下,又不过是到京郊住上几天,明棠简单道一句别,头也不回,迈下台阶。
脚尖刚刚触及第一级台阶,还未站稳,垂在身侧的手却被人握住,传来不容抗拒的力道。
明棠讶然,回身望去,只见裴钺站在高她一级台阶之处,垂眸向她看来,面上表情看不出丝毫异常,甚至似乎在发呆。
若不是那只手还执着不肯松开,明棠怕要以为是自己的幻觉。
“世子?”众人面前,明棠不好多说,只迟疑片刻,便出声提醒。
裴钺如梦初醒般,有了动作,倾身而下,张开臂膀,给了明棠一个结实的拥抱。
他身上披风因这个动作向两侧张开,垂落下来时,几乎将明棠整个人拢在怀中。
一旁的侍女们低下头不敢多看,余光中却能瞧见,世子和少夫人两道身影亲密交叠在一起。
一个拥抱,虽说大胆了些,在夫妻之间,也能算是稍亲密些的动作,此处又尽是裴家人,众人虽觉惊讶,却也只是感叹世子与少夫人果真恩爱。
要知道,以往世子从不要女子近身服侍,她们还有人私下猜测过世子是否有些怪癖。如今看来,不过是没遇到少夫人罢了。
无人知晓,披风下,裴钺双臂用力,几乎将明棠整个人按在自己身上。
感受着明棠鼻息拂过自己颈侧,裴钺半晌才有些郁闷道:“母亲和阿泽过去就好了,你为何也要过去?”
留他一个人在家。
“自然是因为想泡温泉了。”若是初嫁,或是在外人面前,她当然会说是要跟过去服侍婆母,照顾侄子。如今她与裴钺已经熟悉,倒不惧说出这样的实话。
裴钺沉默片刻,只得接受事实。既然是因温泉过去,自然一定要成行了。
垂眸凝视明棠片刻,裴钺实在不好意思问出若是与他分别,会不会想他这样的话。
他在心里稍稍一想,都觉得不过是在京郊别院住上几天,这样问实在矫情。
缓缓将明棠松开,抽回手掌时,却忍不住向上,在明棠脸上轻轻摩挲几下,将一缕碎发拢上她耳后,随即一笑:“我过几日休沐,到时候过去。”
声音不自觉放得轻柔,亦带上几分期待。
明棠点头,转身,毫无异状,步伐稳稳下了台阶。随即,踩着还未来得及收起的凳子上了马车。
一旁等着明棠上车的闻荷与红缨登时愣住:少夫人怎么上了夫人的马车?不是吩咐下来准备两辆车分车而行吗?
掀开车帘,踏入车中的明棠看着几张表情各异的面孔,此时也醒过神:完了,上错车了。
心中懊恼着将责任推到裴钺身上——都怪裴钺,太犯规了,面上强装镇定,在周奶娘让出的位置上坐下,顺手将裴泽搂在怀里,思绪还有些飘忽。
离她那么近,声音又那么温柔,反正她是个普通人,她顶不住。
裴夫人是知道小夫妻两个留在后面正在互相道别的,见明棠忽而上了自己的车,面上无波无澜,心中却看着明棠稍有些泛红的脸颊,升起了浓浓的兴味。
62/112 首页 上一页 60 61 62 63 64 6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