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家位次本就靠前,明尚书如今位列尚书位,明夫人也身居前列,这一番动作完完整整落在后面的人眼中,因他们全程都没什么动静,那专心听讲经的倒不觉厌烦,本就不专心的却是顺势就放开了心神,想着些不着边际的事。
有人只在感慨定国公府果真是名门,这位小世子年纪虽小,虽也还是耐不住性子,要与长辈做些小动作。单单没当场闹起来就已经比寻常人家的孩童懂事许多了,可见平日里长辈教养的也是严格。
貌似心无旁骛的吴夫人看看明棠,再想想坐在自己身后的女儿,却是颇有些不自在。
按理来说,吴家与明家素无来往,奈何女儿嫁了那姓陈的。若明棠和离后出了家或是远远嫁了也还好说,总归遇不上。偏得了门那样好的亲事,这样的场合是无论如何也避不开的。
如今明棠显眼,有着这样一层关系,她便忍不住多心会有人看见明棠便想起了自家女儿,又在背地里说些闲话。
想到此,恰那方丈暂时歇了口,知客僧人命人给众位夫人小姐们换了茶水,又说了些俏皮话,见气氛宽松了许多,她便扭身低声道:“今天浴佛节,难得的好日子,我知道你往日不喜栖霞寺,但如今都已经在栖霞寺山门里了,待这里散了,往观音那里拜一拜吧。”
“行,都听母亲的。”以往每次母亲提这个话题,吴大小姐都要摆摆脸色的,如今却是难得没有与母亲扭着来,而是分外的顺从。
她也觉得与明棠同处一室有些不舒服,却有别的事能让她压下这种不快:无他,前日楚王得了圣上的赞,那主意却是陈文耀为他出的,自然要记上一功。
现下的局势,连她这样向来对朝政不关心的人都能如数家珍,自然也存着那从龙的想头。她虽不知丈夫何时投靠了楚王,但也知道这是好事。
况且陈文耀还明里暗里对她提起过几次,要她在家中稍稍吹吹风,如今她是万万不可能与母亲顶嘴的。
见吴夫人有些意外的模样,她一挑眉,有些得意的模样:“母亲也太小看人了,我如今已为人妇,是个大人了,自然不能像以前一般,总跟你对着来了。”
吴夫人老怀大慰,点头称赞,目光又不由飘向了前方,那里现如今正是一片热闹。
——裴夫人正拉着原先坐在明夫人身后那小姑娘的手与旁边人说话,似是在介绍此人是谁。明夫人身为亲祖母,也不说话,嘴角只带着笑,就任由裴夫人担了她的职责,两家显而易见的关系极好。
明琬素来稳重,这种场合丝毫不见局促,行礼时流畅而从容,嘴角拿捏着亲切的笑,让人看了便觉得舒服。
花花架子众人抬,裴夫人表现得郑重,又有明家做后盾,明琬自身素质亦是不差,立时便是交口称赞。
趁着热闹,知道现下可以说话的裴泽却是再按捺不住了,示意明棠稍稍弯腰,自己凑在她耳边,一字一句说得异常清晰:“娘,出去玩儿~”
有裴泽做引子,明棠心安理得便离了这会场,逃了下半场的讲经会,牵着裴泽的手出了门。
寺院的建筑风格与定国公府自然是不一样的风格,红墙青树,庄严中透着静谧,与定国公府的大气雍容截然不同。
往来香客行走在青石板上,来去步履都缓慢,裴泽看得目不暇接,只恨眼睛不太够用。
走路不看路的下场就是即使牵着明棠的手,也在不良长辈刻意不出声提醒的情况下“碰了壁”,一头撞在了裴钺的腿上。
裴泽懵了一瞬,抬起头看见是自家叔叔,连疼都忘了,立刻伸出另一只手给裴钺:“叔叔牵阿泽手,不然阿泽要走丢了~”
裴钺心道谁要牵你这胖乎乎的小孩儿手,目光略过明棠细白的手指,认命般将手递给裴泽,与明棠一左一右牵着他往前走。
“想到哪里去转转?”
“已经应了下午带阿琬到外面玩,眼下就在这寺里走一走吧。来都来了,去求些平安符。”
寺中人流如织,一行人慢慢踱步至大雄宝殿附近,转过弯便看见正殿前方堪称拥挤,宽阔的广场上满是形形色色来祈福的人。
裴泽牵着明棠的手跨过门槛,抬头一看,立时被引住了心神:他上次见着这么多人都是元宵节那时候的事了。
灯流之下随着人流行走自然有趣,明朗日光之下看着人群喧闹着去上香、或是排队领佛水也是一种活泼鲜明的体验。
他年岁小,偏坚持要自己走,明棠无奈,只得与裴钺两人瓜分了裴泽的两只小手,一左一右牵着他,随着队伍慢慢前进。
这样的场面,栖霞寺是操办惯了的,广场上人虽多,在僧人的指引下也称得上井然有序。三人不一时便排到了最前列,那正向往来香客分发佛豆的老和尚一见竟是个这样出众的小孩儿,也禁不住多了几分喜爱,手掌松松一抓,拿起的豆子都要比给旁人的多些。
“阿弥陀佛,小郎君福寿绵延~”
裴泽笑得眯了眼,抽出双手捧在一起,接住从老和尚手中漏下来的豆子,礼尚往来:“您也福寿绵延~”
他毕竟年纪不大,两只手捧着也才能够把那佛豆们乖乖拿在手里,见裴钺弯腰要帮他分担一些,还往后躲了一躲:“阿泽自己拿!”
当事人自己都坚持要自己来,裴钺也不坚持,顺势直起身,垂下眼看了看专心致志走路的裴泽,得了空的手掌轻轻一捉,与明棠握在一处,行走时垂下的衣袖时不时擦过裴泽头顶。
头上时不时传来痒痒的触感,抬头看了眼,见是叔叔与婶娘的衣袖,裴泽安心低头,小乌龟似的慢慢挪出了人群,看见不远处一群人围成圈喧闹阵阵,立时又来了兴致,脚一抬就想过去。
垂下眼看了看手里的东西,却是犯了难,果断向长辈求助,双手往上面送了送,将佛豆高高举起,却不说自己是拿不住,而是讨巧道:“给婶娘送福气~”
见明棠微微一笑后自腰间解下荷包递给他,裴泽送上个十足乖巧的笑,将东西放在里面,系好荷包递给明棠,与她打着商量:“娘一半,我一半。”话刚说完,看见一旁站着的裴泽,立刻改口,“阿泽和祖母一半,娘和叔叔一半。”
说完,点点头,自认为这个分配方式十分公平,见两位长辈也点头表示认可,立刻将这件事抛之脑后,指着不远处的人群,目标明确:“去那里!”
如今凡是大些的院子,多半要在院中挖池造景,取其纳福之意,寺院也不例外。不知何时流传起的风俗,因总有人往池子里扔些铜钱碎银类的小物件以求个好意头,本朝寺院中留出块地方充作鱼池的就更多了。
栖霞寺是京城寺庙界首屈一指的大道场,为了满足信众们求好运的需求,自然也少不了这样的地方,非但如此,这池子较之寻常寺院都更宽阔些,显出栖霞寺作为知名寺院的底气来。
池子正中央立着尊松鹤延年的雕像,仙鹤仰天长啸,长长的足下却放着个似是给仙鹤喝水的碗。这许愿池修的大,雕像在正中央,离四周的栏杆也远,在这样的情形下把钱扔进那碗里自然也成了池水周遭信众们的终极目标,但凡有人丢中了,立时就会有人配合着发出叫好的声音。
裴泽如今越发活泼,看着这样的景象自然挪不动步,十分跃跃欲试。
有了目标,他也不执着于一定要自己走过去,双臂一伸,被裴钺抱在怀里,顺顺当当到了栏杆旁,见明棠摊开的手掌上放着几枚铜钱,立刻意会,这就要扔一枚试一试。
他甫一伸手,明棠却将手合拢,如是戏弄了他几次,见裴泽可怜巴巴看着她,终于大发善心,没再收回手掌,任裴泽拿起枚铜钱,挥舞着手臂,重重一丢,在空中划过一道圆满的弧线,然后普通一声落在水池子里。
池水清澈见底,阳光透水而过,映得里面一片各色铜钱碎银闪闪发亮,裴泽目光顺着那弧线看了半晌,连哪个是刚刚自己扔的都分不清了,失望地叹息一声,旋即却是越发来了劲头。
不过是出来上香,明棠方才从折柳她们几个身上搜刮了半晌才凑出来十几个铜钱,转眼就一个个打了水漂。
见池水中叮咚声不断,明棠不由感叹:“我看谁家若是缺了钱,在家门口也照样挖一个这样的水池子,找人散播些灵验的谣言,过得几年,怕是连房子都能重修一遍了。”
闻荷刚去找人换了铜钱拿回来给自家小世子玩儿,听见这话,立时笑了:“小姐又说怪话了。”
在人家的地界儿拐弯抹角说寺院骗钱,若是被人听见了可不好。
那头的裴泽孜孜不倦给栖霞寺当了回送财童子,见一次也没中,终究还是有些没了兴致,左右看了一番,瞧见不远处也有个孩童正被大人抱在怀里扔铜钱玩儿,立时目不转睛地看过去。
心里默默数着,那人也足扔了三四个都没中一个,裴泽终于确认了不是自己的问题,复又高兴起来。
正准备重整旗鼓再次努力,那孩子却突然发起脾气来,把钱塞到抱着他的大人手里,指着雕像说了些什么,瞧见他一扔即中,闪着黄光的铜钱落到仙鹤的翅膀上才掉到池子里,立时欢呼起来,还朝着裴泽做了个鬼脸,高高抬起了下巴。
裴泽先是一呆,随即有样学样,把铜钱放到裴钺手中,为了避免影响他发挥,还执意换了个人抱,坐在奶娘怀里发号施令。
裴钺是从小练出来的眼力、臂力,本没什么兴致,为了哄裴泽玩儿,倒也不吝惜发挥,简直是指哪打哪,眼到手到,只要是裴泽指着的地方,下一瞬必有枚铜钱点到,登时引起阵阵呼声。虞高轩被这声音吸引,远远看着,认出是裴钺一行,立时动了念头,朝那边过去。
人群中间享受着众人欢呼声的裴泽却是比自己被陆先生夸奖了还得意,似模似样摆了摆手,好似那是他的壮举一般。
还仿佛不经意般转向了旁边那小孩儿,学着他方才的模样,高高抬了抬下巴。那意思相当明显:我家长辈比你家长辈厉害~
直气得人家立时就拉着长辈要走。
小孩子斗气,明棠只觉好笑,裴钺瞧着越来越高的日头,却是微微皱了皱眉,与明棠道:“这里越发晒得很了,我们往后面过去吧,不是要给长姐求几张平安符?”
裴泽已是尽兴,日光也的确明晃晃晃人眼睛,明棠点点头,一行人在周遭敬佩的目光中往后面各处求平安符。
穿过正殿,后面便幽静了许多,阳光透过树荫漏下来,也没了那种肆意挥洒时的灼热,明棠不易察觉地表情放松了些许,跨过高高的门槛,真诚祈愿这小小的平安符能带给长姐平安。
她表现得虔诚,连带着裴泽也多了几分郑重,学着明棠的模样双手合十,闭上眼睛念念有词,等明棠都起身添过香油钱站起来了还是保持着虔诚的姿态。
明棠自僧人手中领了开过光的平安符,见裴泽还未起身,不由震惊:“阿泽这是有多少愿望要许?难道我不知道的时候家里谁给了他气受?”
如若不然,平素裴泽可说是要什么有什么了,怎么还这么多的愿望。
亲眼目睹了裴泽每做一个动作都瞧一眼明棠,然后原样照搬的裴钺:......
“兴许是闭着眼睛,没看见你起来了吧。”裴钺语气幽幽。
果然,不管进学后举止稳重了多少,裴泽永远会在这些小事上暴露他的孩童本性。
第89章
“你说, 阿泽要到什么时候才发觉不对劲?”
他们两个在这里小声嘀咕,前头双手合十了半晌的裴泽终于按捺不住,悄悄撩起眼皮, 往旁边看去。
待见身侧已经无人, 不由一呆:我那么大一个婶娘去哪里了?刚刚还在旁边呢。
裴泽可是亲自旁观过抓拐子的人,还跟被拐走的朋友相处过, 知道作为小朋友, 被陌生大人抱走之后, 就再也见不到自己的亲人了, 因而出门在外, 十分注意自身安全。
这观音殿十分轩敞,观世音在莲台上高高俯视着下方, 底下遍铺着磨得光滑黝黑的石砖, 更远处的角落隐没在一片模糊的昏暗里, 裴泽几乎是立刻被勾起了元宵节时的记忆,生怕从黑洞洞的角落里钻出个人,抱起他就跑。
慌乱起身, 一转头, 眼前就出现了裴钺与明棠那两件在裴泽眼中都可归为“不好看”之中的衣服, 登时心里一松。
一口气还没松完,发现这两人竟是都背对着他, 一丝注意力都没分到他身上,裴泽两条眉毛立刻皱起,绷着小脸, 绕到两人身前,严肃批评:
“我们是一家人,要互相关爱, 身为大人,在外面要好好照看小孩子,要不然别人把阿泽抱走了怎么办?家里从哪里再找一个阿泽回去养哦!”
明棠也留意到裴泽那稍许的慌张,微微讶然,随即蹲下身,笑着安抚他:“阿泽说得对,叔叔婶娘给你赔个不是,你就小人不记大人过了,好不好?”
小人?
裴钺眉梢一动,忍住笑意,沉声回应:“这屋子就一扇门,外面里又有家里人等着,怎么会把你给丢了?”
裴泽探头向外一望,果然见折柳姐姐她们几个正在院子里站着说话,知道自己是误会了,摆摆手,十分大度道:“好啦好啦,小人不记大人过啦!”
明棠刚说过的话,又字面上十分容易理解,裴泽记在脑子里,立刻活学活用。
却不知为何,他一句话出口,原先还正常的婶娘忽然笑个不住,就着还未起身的姿势,将他搂在怀里,随即在他左脸上重重亲了一下:“阿泽,阿泽,你怎么就这么可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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