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女有孕,明尚书自也欢喜,见妻子这样情状,想起章尚书的话,不禁拦了一拦:“这大半夜的,开库房何其麻烦?况且元娘初初有孕,你立即上门,一则有些忌讳,二则倒要劳动她接待你。依我说,当年那位窦大夫还在世,你不若请他或者他徒弟到章府看看,比胡乱送些药材也更妥当些。”
窦大夫就是先前明夫人怀明棠时给她看诊的大夫,族中亦有人在太医院为官。
因有当年为明夫人调理身体的情分,明府每年过年向各处送年礼时都不忘往窦府送上一份,并不贵重,不过是聊表心意。
明夫人亲自处理年礼之事,自然对窦家也还算清楚,知道那位窦大夫的确是还在世,身体也还硬朗,只是久不出诊了。
倒是他儿子,听说是他教养长大的,如今亦是青出于蓝。
平日里明夫人自然也是这样的妥当人,不过是被这消息一惊,乍然失了分寸。把丈夫的话细细听了,也就渐渐恢复了往日的模样,转眼就把窦家事想得清清楚楚,点头应了,叹道:“真是再也想不到的事。”
她这一辈子两个女儿,长女倒是随了她,三十岁了还能有孕息,幼女却是不知道撞了哪里的霉运,竟难以有孕,以致婚事坎坷。
如今自然是一切都好了,明夫人心里还是不免有遗憾。若不是那姓陈的长子都快半岁了,明夫人少不得要疑一疑到底是谁的问题的。
窗外一缕春风吹过,似把明夫人的疑惑带去了别处,让彼处另一人也发出了同样的疑问:“小姐,要不要请个大夫来,给姑爷瞧一瞧。”
吴大小姐这月的月事又是如期而至,如今正是心情不好的时候,却也懒得发脾气,只懒懒道:“急什么?”
这才几个月?
她如今已是看开了,郎君身体康健,她也不是不能生,孩子早晚会有。她现下放在心上的是另一件事:“太太今儿又去后街了?”
侍女犹豫着点点头:“是,说是在那儿待了半晌,午后过去,晚饭时才回来的。”
吴大小姐冷哼一声:“小门小户的,真是拎不清,拿个妾生的庶子当宝,整日里着三不着两的,也亏得她在我面前摆威风。”
主仆两个同仇敌忾,你一言我一语,把个陈太太骂的是一无是处,才觉心里出了口气。
吴大小姐发泄一通,又是来了月事,人就不禁有些懒懒的,脑中竟也不觉想起了一个早也没什么交集的人:也不知那姓明的如今在做什么?
那位裴夫人威严天成,站在她面前都有种说不出话来的感觉,更别说与之顶嘴了。
姓明的给裴夫人当儿媳妇,恐怕就是背地里也不敢说她一句坏话吧?
哪像她,顶回去也就是顶回去了,半点儿事都不会有。
被她想象中明棠在无人处也战战兢兢的模样逗乐了,吴大小姐笑了一通,吩咐侍女:“去告诉陈郎,我今日不方便,叫他就在外院歇了吧,再吩咐厨房,夜间预备些吃食送去书房。”
便是吴氏不说,陈文耀今夜也没有回去睡的念头——今晨陛下那封旨意传出来后,他不知有多少事要忙呢。
他如今实则是做着幕僚的活,东主楚王如今总算能正大光明参与政事,这一天内不知安排了多少事下去。
身在御史台,他消息本就要比旁处灵通些,原先总是处处看不惯他的前舅兄又不知为何外放了去,如今颇有些如鱼得水的感觉,正是要大展拳脚,发挥作用的时候,晚上自然要在书房挑灯处理事务,哪有功夫回去与吴氏说话?
吴氏先来说不方便,这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陈文耀踌躇满志,笔下墨迹蜿蜒,直是展翅欲飞。
而今夜,像他这样的人,京中还有很多。
第87章
几位王爷以往自然也是天潢贵胄, 京中几无人敢招惹的万金之躯,如今得圣上命,进六部观政, 与以往自然又有不同。
便是从前四王明面上没什么不同的时候, 也有人自几位的母族、妻族,甚或封号来分析哪一位更得圣心, 一条条一件件, 细细听来, 都是万分的有道理。
那做生意的人家, 大东家想要培养儿子, 预备着让儿子接班时,他手下干了一辈子的掌柜们、伙计们还要掂量掂量几位少东家的份量, 看看少东家的成色, 免得虎父犬子, 不能成事。
莫说是这位“大东家”要托付的是万里江山,要交出的是这天底下最大的一份家业。
况若是那做生意的所托非人,家老们联合掌柜的, 振臂一呼, 换个东家也不是难事。这江山要是所托非人, 振臂一呼想要换个皇帝,可就是异想天开了。
如今的陛下称得上明君, 在他手下做事只要有能力便可,可万一下一位是个有什么喜好的,那做官的方式也得顺势变上一变才好。
这天下非独皇家之天下, 主弱臣强也并非奇事,古皆有之。
是以从几位开始观政起,京中大大小小, 不知起了多少事端,那集中在几位王爷身上的目光比之以往也是只多不少。
在兵部观政的晋王固然是大气豪爽,与人相处时不拘小节。于边防、训练、驿传等具体的事务上却也足够小心谨慎,摆出一副来学习的虚心态度,并不轻易给意见,只将不懂之处牢牢记下,或请教兵部尚书,或者干脆就去请教皇帝。
皇帝年前对晋王是有些不满,可毕竟是长子,也还愿意教一教,一来二去,父子间关系和缓了许多。
在户部观政的楚王则是温文尔雅,颇有礼贤下士的风范,也并不干涉户部事务,日日到了衙门都只要了卷宗来看,未见有什么动作。
谁知户部众人刚稍稍放心,把个楚王只看成是来镀金的皇子,那边楚王就敏锐察觉出账目上有些不大不小的问题,却是一位户部主事动了些小手段,自以为楚王不通细务,定然查不出来。
涉及金额倒也不多,楚王却是公正无私,立即上奏。以他的身份,直接进宫求见皇帝面陈都是极容易的事,上一封折子自是无人敢拦。
天子一怒,连户部钱尚书都扫了颜面,还是看在果然是这小主事胆大包天的份上,只处理了他一人便罢,这事到此为止,没有闹得满朝自危。
经此一事,户部自然警醒,楚王却是不声不响,在户部立住了脚,再不似先时一般只能闲坐一旁,看看卷宗。
在工部观政的燕王亦是沉默寡言,却是才进了工部不久,就展示出了非同一般的行动力。
寒泉别宫还是先帝那会儿建造的避暑行宫,今上不喜兴师动众,往年夏日都是挪到宫中寒凉殿居住,今年却是已明言要出宫避暑,前些日子才下旨命人修缮。
才遭了雪灾,收了工部的造价单子,户部自也要讨价还价一番。官司打到皇帝那里,楚王还没想好该怎样措辞才能又不惹怒父皇,又展现出他的皇子担当,燕王已是请旨,立下军令状,自皇帝内库里支了三万银子,自工部点了人,直奔城外,就开始了别宫的修缮工作。
要知道,工部那边给的各色木石、漆等物的预算可是至少十万两,这还不算其中动用的人力。
燕王向来不甚起眼,乍然有所行动,京中人都是惊了一番。可皇家别宫,哪怕实在城外,哪容人去看热闹?随着燕王出城,讨论一阵也就算了。
三位兄长各有各的行动,常常是一动而京中皆知,声名远扬,闹得整个京城波澜四起,被皇帝指去刑部的平王却是真如个锯了嘴的葫芦。
他倒也是日日点卯,却也日日在刑部给他辟的屋子里看闲书,对刑部事务毫不关心。
初时还有人疑心这位平王是在做样子,小一个月过去,所有人都失了好奇心,不得不承认:平王许是真的毫无争储念头。
但凡稍稍有些争上之心,也不该在刑部衙门里看《镜中缘》这种痴男怨女的话本子吧!
便是看个《山河志》这样的游记,也能让人探讨一下是否平王有掌握山河之心。整日里看话本子,难道要让人往平王志在收服天下佳丽这方面发散吗?
这也不需发散,人家贵为王爷,本就能收不少姬妾,便不说佳丽三千,府中收容几十女眷也是常事。
他要真收容几十女眷也还好些,也算是笔谈资,大可作为素材让人编些“平王荒淫”、“平王路遇孤女而收之”一类市井小民最喜欢听的艳闻轶事,偏他又还真是个洁身自好的,整日里看话本子,府中却是唯一王妃,连个侧妃都没有,实在让人不解他到底是好不好女色。
京城里整日大小传闻不断,一个个说得活灵活现,明棠每每听之,总要感慨:可见京城里没事干的人还是多啊。
哪像她,春天到了,加班的时节也到了,整日里不是这家的老太太过寿,就是那家的老夫人办宴会,邀人过去玩乐。
裴家是京都名门,亲朋故旧颇多,关系密切的自然要亲自过去,关系疏远些的却也不能失了礼数。那各色邀请中有需要裴夫人和她一道过去的,倒还好些,只要拿出做人儿媳妇的本分,坐在裴夫人后面喝茶看戏就是了。
有的却是够不上裴夫人亲自到场的级别,她也只好独自前往,拿出定国公府世子夫人的体面与人寒暄,说些场面话。
且日日宴会不断,她的衣裳首饰也要各自搭配了,总是要不重样的才好。陪她出门的闻荷红缨自然忙碌,留在诚毅堂中的折柳青玉也不得闲。
便是不需出门,裴氏族中有些婚丧嫁娶诸事,定国公府也少不得要命人出面。明棠是下一任的宗妇,这些事自然也不能不管,少不得跟在裴夫人身边听了满腹的陈年旧事——俗称听八卦。
回到诚毅堂,躺在软榻上长长呼气时,觉得自己吐出来的气息里都带着八卦的味道,仿佛能立地升仙。
遥想往年,她哪有这么多的事情要忙?念及往日闲暇,明棠又不禁叹了口气,指挥红缨:“左边稍重一点儿。”
再一抬头,裴钺正坐在她不远处,一手拿着书看的入神,一手却是陷在黑猫那越发油滑的皮毛中,有一搭没一搭的抚摸着,越发衬得指尖白皙如玉。
几步之遥,闻荷正慢慢过来,手上拿着本眼熟的、厚重的菜单子。
已到唇边的叹气声是再也叹不出来了,只好化作一个明媚的笑。
也算是幸福的烦恼吧......
忙忙碌碌,展眼又是浴佛节。
裴钺这一日自是休沐。在家里上私人幼儿园的裴泽知道了家中长辈过几日要结伴出行,再扳着手指一算,那一日他恰是轮着上课,不到假日,登时便有些坐不住了。
但他毕竟已是进了学的人,自觉不能像从前那样跟长辈撒娇,要展现出他身为成熟男子的风范和担当。
于是饭毕,见婶娘和叔叔要相携而去,立即轻咳一声,从椅子上跳下来,恭恭敬敬把几位长辈请到堂屋坐定,神色倒是坦然得很:“陆先生说,要孝顺长辈。阿泽上学以来,不能天天跟祖母和娘见面,没有从前孝顺,让阿泽明天孝顺孝顺你们吧!”
也不知这话他在心里想了多久,又私底下练了多久,此时说出来,当真是如水银泻地,一气呵成,再配上他那十分严肃认真的表情,明棠生生把笑容憋了回去,做出一个这些日子出门时常摆在脸上的端庄微笑:“阿泽所言有理,明日记得早些起身来给婶娘请安。晨昏定省,本是应当。”
裴泽一时哑住,点头应下,回忆了一下自己跟小伙伴们商量出来的说法,固执地继续往下说道:“长辈出门,阿泽应该随...随身服侍,怎么好在家里安坐呢?”
裴钺淡淡:“你在家里,我们事情还少些。”明天要是带着裴泽出门,少不得又是幼娘的事情了。
接连碰壁,裴泽立时转向还没发言的祖母:“祖母,阿泽本就有休沐日,就当是挪到明天了好不好?”
裴夫人似是沉吟片刻,见裴泽面色急切,终是点头:“那就挪到明日吧,明天出去玩一天,大后日的休沐却是没了,要连着上七日的课。”
裴泽哪里管得了这许多,只要自己明日能出门就够了,立即兴高采烈起来,带着奶娘回屋,要亲自挑明天出门的衣服,丝毫没留意到明棠同情的眼神。
阿泽就是年纪小啊,不晓得调休这种万恶的制度千万不能随便接受。
当然,更值得同情的是...
裴夫人下午就派人去裴泽几个幼儿园同学的家里说过了,明天浴佛节,放假一天,不必送他们过来了。
这就是情报工作没做好的后果啊,只知道家里要出门,不知道原本就是要带着他的,白白赔了一天的假期。
......至于那天裴泽照常去上课见不到同学怎么办?
明棠不用想就知道,私人幼儿园,扯一个单独授课之类的由头还是相当容易的。
且不说裴泽晚上是如何激动,人在床上躺着,心已经飞到了府外去。毕竟是小孩子,习惯了上学堂的心还是挡不住对出去玩儿的渴望,迷迷糊糊到将近夜半方才沉沉睡了过去。
明棠坐在妆台前看着折柳等人收拾明天要穿的衣物时,也稍有几分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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