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假的?”
“那是肯定真啊!老头儿编这故事干啥子!”
大叔这头刚肯定完,另一头就有个年轻人察觉出不对道:“京郊谁家啊,我是东头的,咱们那边没听说有这回事。而且醉茗楼那‘七日醉’一壶得四五钱,咱这些干粗活的,哪里舍得喝!”
人群中沉默了一瞬,紧跟着一片嘶声疑惑,一直站在前排的几人怀疑地看向老者,开始思考他所讲传闻的真假。
有人向老头儿提问道:“老头儿,你说的这醉汉是哪个村的?”
“这......老朽也是从别人处听得,他具体住哪,老朽怎么知晓?”
老头儿将茶壶收入随身的包袋中,收了东西便准备推开人群离开:“老朽想起还有些活儿要去做,走了走了!”
“等等,刚刚还闲着聊天,这会怎么突然又有了急事?”季云姝伸出手中甘蔗横在了老头身前,拦着他扬眉笑道,“我怎么觉得,你是心虚想逃跑呢?别急,这位姑娘话还没说完,等她说完,咱们再算账。”
季云姝越过老头,看向正站在他身后的江澜音,修长黛眉对着她挑了两下。
季云姝还是像过去那般活泼,江澜音笑了笑转到老头身侧问道:“老人家,你认识这货郎么?”
“不认得!”老头很快否认道,“老朽不过是在这与人闲话,他担着货路过,哪里识得!”
江澜音回头看向货郎,货郎也低着头摇道:“我就是刚好路过,顺便听大家闲聊。”
“这样啊,上次老人家在街口说那醉汉的事,你刚好也在一旁卖炒货,我还以为你们认得......”
老头看向江澜音摆手道:“凑巧而已!这里这么多人哩,好些个之前都来听过老朽说事儿,这小货郎也不过是刚好遇着了!”
“是么?”江澜音瞥了眼老头儿身上挎着的布袋,转到货郎身前打量道,“看来老人家与这小货郎着实有缘,就连身上的布袋都与他的衣服出自同匹布料,缝合的针法竟也相同,这可真是投缘!”
话音一落,众人的视线霎时落在了老头和小货郎身上。
老头儿看了眼货郎的衣物,立刻瞪着眼条件反射地捂住了自己的布袋。
看着他的举动,江澜音眯眸笑了一下,两人之间究竟是否有关系,已无需再多言。
“好啊!你这老头和这个小货郎竟是串通的!”
有些人看出了问题,却又想不通其中关窍。方才站在江澜音身侧的青年倏然明白过来:“你是故意编故事吸引大伙来听,然后让这小货郎趁机来卖炒货!看你们二人面容也有几分相似,想必定有血亲关系!”
青年的话一嚷嚷出来,周围的人顿时明白了,叫嚷着涌上前,找老头儿和那小货郎理论。
江澜音扭头看向那个反应极快的青年,一身朴素白衣,面容倒是清秀俊朗。见江澜音望向他,他手忙脚乱的将手中拿得字画收拢入怀中,空出双手腆着笑,十分有礼地行了一礼。
江澜音颔首回礼,眼帘轻掀,隐晦地打量了一番。
斯文有礼,看起来也是憨厚老实。江澜音慢慢收回视线,心里不禁琢磨,这青年大概是近来进京等候春闱的考生。
一旁的人群喧扰杂乱,老头儿被挤得满头大汗,见了缝,扯过一旁小货郎的胳膊,带着他一路蹿了出去。
有脾气的看众,提了嗓跟着追了过去,剩下的挨了忽悠的人,也只得自认无心,原地啐了一下,闷神而去。
待到人跑远了,看了半天热闹的季云姝,这才想起来自己是要找那满嘴胡话的老头麻烦的。
她踮脚望了望老头儿的位置,小跑借力一跃,抓了一旁的悬帜翻上了二楼,对着老头儿的腿弯将手中甘蔗旋了出去!
老头儿随影绊倒,她又拽着悬帜滑下,朝着地上低嚎的老头荡了过去。
“能耐啊!你接着跑啊!”季云姝蹲到老头面前一巴掌呼到他的肩背上道,“说!你那什么烂故事都是从哪里听来的!”
“哎哟,姑娘,姑奶奶!别动手!我说我说!”
老头揉着腿弯坐起身,苦着脸认栽道:“小老儿就是听那些个贵人茶余饭后闲聊,说了几句季将军大婚的事儿!小老儿见别桌人都搁那竖着耳偷听,想着这些轶事旁人都爱听,便添油加醋改了改......”
“也就是说所谓的美娇娘气情郎都是你瞎编的?”
老头儿垂了头轻点道:“......是。”
季云姝眉头一抬,老头儿又赶紧缩肩道:“这也不能全怪小老儿,也是那些个贵人先议论,刚好大家又爱听,小老儿才编了这些。”
老头垂头丧气地坐在地上,本就灰扑扑的衣物沾了尘屑。
片刻后他拱手求饶道:“小老儿知错了,小老儿这么做也只是为了和我家这傻儿子一起卖些炒货添些家用,真的没什么恶意!小老儿知轻重,没胡乱说过任何人名!恳求贵人饶恕这一次,以后再也不敢了!”
老头翻起身跪地,一连磕了几个响头,见自家老爹求饶,小货郎也一并磕起来。
季云姝被这突如其来的求饶弄得不知所措,不远处不明所以的人纷纷驻步观望起这边的情况。
江澜音看了看周围,行到季云姝身侧道:“既然旁人已知真相,这次就算了吧。日后让府上人留意些,若是再听到他胡编乱造,便让人直接扭送至府衙,交由张大人处理。”
季云姝思索了片刻点头道:“今天饶你一次,若是再犯,我定送你去吃牢饭!”
“多谢贵人饶恕!不敢不敢!以后一定不再乱言!”
小货郎掺着老头起身,生怕季云姝反悔,赶紧挑了货担离开。
季云姝捡起刚才甩落的甘蔗,擦着表皮吹了吹,束发飘动,垂落的红色绦绳搭于颈侧。她回眸看向身后的江澜音,明艳的五官盈笑而动:“方才多谢出言相助。看姑娘穿着应该也是某家千金,不知姑娘姓甚?”
江澜音抿唇一笑正要答话,季云姝瞥到她的身后,神情倏然一变,转身便跑!
“站住!”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江澜音还没来得回头,高大的身影擦肩而过,待她定神望去,季知逸已经按着季云姝的肩膀将她控在了原地。
季云姝缩着脖颈慢慢转头,看到季知逸无甚表情的面容后,咧开唇乖巧道:“哥,好巧。”
“不巧,现在才遇到你。”
季云姝话语一噎,双手交握于身前,规规矩矩地低下了头。
季知逸松开手上下打量了她一下,见她一切安好,神色微缓道:“既然回来了,那便跟我回家。”
季云姝神情一顿,撇了嘴有些不情愿道:“好不容易你回来了,我可以出门转转,所以暂时还不太想回去。”
季云姝低着头无声抗衡,季知逸默了片刻道:“从上京去苏扬城需五六日车程,今日你若不回去收拾东西,三月十二的花神会,你应该是赶不上了。”
“那又怎样.......什么?”季云姝瞳眸一亮,抬头贴到季知逸身边道,“哥!你刚刚说什么!”
季知逸挑了下眉宇道:“没什么。”
“你刚刚说了让我去苏扬城看花神会!你不能反悔!”
季云姝抓着季知逸的胳膊高兴地摇晃,季知逸弯了唇角轻笑道:“那就回去收拾东西。”
“好嘞!”
季云姝高兴转身,看到一旁的江澜音,这才想起自己刚才和人聊到一半就被她哥打断了。
“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个是我刚认识的一位......”
“澜音。”季知逸拖拽着胳膊,带着季云姝径直走向江澜音,随后看向身侧发懵的季云姝道,“她是我的妻子,叫人。”
季云姝眨了眨眼无甚反应,半晌后有些尴尬磨蹭道:“江姑娘好......”
季知逸皱眉看向季云姝,季云姝头皮发麻道:“怎......怎么了?”
“错了。”
季云姝斜眸看了看江澜音,又看了看季知逸,来回看了几遍后,倏然留意到江澜音身上的狐裘。
她盯着那件雪白狐裘看了片刻,终于想起来为什么方才看它眼熟,原来她哥把原本要送给她的银狐皮毛所制的裘衣送给了江澜音!
季云姝又转回头盯着她哥看了好一阵,几息之后,她侧头望向江澜音,扬眉笑道:“嫂嫂好!”
前世的好友突然改唤她嫂嫂,江澜音别扭了好一会,适应了片刻,她才调整好神情回应道:“云姝,好久不见。”
“嗯?我们见过么?”
季云姝愣了一下,季知逸也面色微疑。
江澜音抿唇一顿,这才回想起,她与季云姝虽同在上京,但季云姝从不参与京中后宅的聚会。
她与季云姝的第一次见面,还是她嫁于傅棠后,主持操办傅家的春花会,她按着礼节也给将军府递了请帖,季云姝应邀而来,这才与她相识。
这会忆起前尘往事,江澜音才发现季云姝仅有的几次出席宴会,皆是她主持操办的。
春花会是季云姝第一次参与京中后宅的宴会,从不参与这些的她,为何会应了那一次的邀?
“澜音?你怎么了?”
见江澜音倏然恍惚不语,季知逸不禁有些担忧。
“没什么,抱歉,突然走神了。”见兄妹二人皆注视于她,江澜音顿了一下撒谎道,“先前云姝在宫中伴读,曾远远见过一面,她当时并不知晓。”
季云姝先前时常入宫,为公主伴读,若说在宫中见过,的确是有可能的。
季云姝“哦”了一声点点头,季知逸看向江澜音道:“你的事情可有忙完?我可以陪你一同再逛一逛。”
江澜音看了眼不远处的商街,本打算去看看商铺经营情况的,被那老头一耽搁,倒是忘得一干二净。
“没事,也不急于这一时,今日便不去了。”江澜音想了想今日那个老头的话,笑了一下弯眉道,“而且,我有了一些新的想法,等安排好了再去也不迟。”
季知逸盯着江澜音看了片刻,见她笑容明媚,心头骤然一跳,随后低了头道:“好,那便改日再去。”
因着回将军府的路途并不很远,三个人索性一同漫步而回。
一路上季云姝都在兴奋地说着她从旁人处听来的花神会,她说得眉飞色舞,江澜音也听得起兴。
季云姝喜欢了解各地风俗趣事,苏扬城的花神会能让她这般期待,想来也确实是十分精彩,这让十多年不曾迈出过上京的江澜音,心中也不禁多了好几分向往。
“你有兴趣么?”
身侧一直沉默的季知逸突然发问,江澜音偏头望去,猝不及防撞入了季知逸沉黑的瞳眸之中。
“你说花神会么?”
季知逸“嗯”了一声,江澜音点了点头道:“听云姝这么一说,倒是很感兴趣。倘若日后有机会,我应当是会去看一看的。”
“日后?”季知逸摇头道,“你可以这次与云姝同去。”
江澜音脚步一顿,琥珀色的瞳眸倏然微放,她看向季知逸有些不可置信道:“你的意思是,我可以和云姝一同出京?”
季知逸似乎也没料到江澜音会这般惊讶,看到她眸中的光亮,牵了唇角点头道:“可以,我今日已向太后明禀,太后安排了林越带几个南府军中的精兵,陪护你们前去。”
“啊?林越陪我们去么?”季云姝顿时垮了脸,“怎么是他那个骚包精啊......”
江澜音迟疑了一下,看向季知逸询问道:“将军不随我们一道去么?”
季知逸神色微顿,笑了一下道:“不了,我应了太后的邀请,再回塞北之前,会每日入宫向太子教授武艺与兵法。”
“每日都要入宫?”
江澜音合唇低眸,倏然明白了太后的意思。
以往季知逸驻兵塞北,季云姝都是留于京内,说是照顾,实则也有扣押之意。季知逸身边如今只有她与季云姝两个亲近之人,她与云姝出京,季知逸自然是出不得的。
江澜音低着头不说话,季知逸神色柔和道:“难得休息,入宫与林太尉、文太傅他们一道聊一聊,倒也闲适。你与云姝跟紧林越,他会为你们安排好一切。”
闻言,一旁的季云姝也沉默了下来,半晌后她又打起精神,挽了江澜音的胳臂笑道:“嫂嫂,我哥他走南闯北见识许多,难得这次忙里偷闲,可以在宫中懒上片刻,咱们也别操心他了,让他陪那两个老头子慢慢谈天去!”
季知逸笑了一下点点头,季云姝又说了好些南江郡的风俗地貌,江澜音的心思被她吸引了去,便也暂时放下了对于季家兄妹被迫隔笼而居的不平感叹。
苏扬城一行,季知逸大概是早已做好了规划,她与季云姝还在不敢相信的兴奋之中,三日后,林越便带好了人马等在了将军府的门口。
“小姑奶奶,你是去苏扬城看花神会,不是去苏扬城长住,你带这么多东西,是打算和弟妹一起坐车顶么?”
林越一边帮着季云姝提溜包裹,一边吐槽着她塞了大半车的行李。
“骚包精,你懂什么!”季云姝一把拍落林越翻动食盒的手,然后夺过食盒提上车道,“虽然只是半个多月的行程,但是吃穿用度一样都缺不得,这一路上少不得要赶路,有本事你饿了的时候,别来找你姑奶奶!”
“嚯,姑奶奶,您慢点!”
季云姝提着食盒蹿蹦上车,林越在一旁赶紧伸了手相护,见她站稳当后,才托着食盒底部还于她道:“放心吧,这一路丛山密林的,我还能饿着你不成?”
“嗯?我们不走南边平路么?”
江澜音十多年前从塞北回来时倒是走过南江郡,依稀记得南边是修了官路,傍田依城,并非全然山道。
“往日自是走南边官路方便,只是如今南乡疫情严重,周围几个城镇都落了封,道路不通,便只能绕行西边了。”
季知逸伸手扶着江澜音上了车,向她解释一番后,又看向林越叮嘱道:“西边山路荒芜,平日里走道之人甚少,你们切记莫要夜间行路。我已在地图上为你们标了落脚处,那些地方我曾路过,确定安稳,你们只管去歇息便是。”
“放心,这车上是兄弟你的媳妇与妹妹,我还能让她们出事了不成?”
林越勾过季知逸的肩膀,指了指已经钻进车里的季云姝道:“再说了,就这小祖宗,谁惹她谁麻烦,哪个匪贼会想不开去惹她?哎!”
林越抬手接住迎面而来的苹果,季云姝掀了窗帘怒道:“闭嘴吧骚包精,就你话多!”
季云姝重重掷下车帘,林越随手将苹果在衣袖处蹭了蹭,然后啃了一口道:“吃人嘴软,拿人手软,听季大小姐的,我不说了。”
窗帘重新掀起,江澜音看向车外的季知逸道:“那我们这便出发了。”
季知逸盯着车窗处的江澜音静了许久,江澜音觉得自己应该再说些什么,可憋了半天又不知该说什么好,在季知逸似有期待的目光里沉默了片刻,她终于想到了一些关怀的话:“这些日子我不在,将军独自也可回内室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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