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亲王倒是思索了一番忽笑道:“看来算计着的,还不止咱们。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的确如此。”
见魏将军拧眉不语,恭亲王负手笑道:“魏将军这是怎么了?”
魏将军点了点桌面深思道:“说不清,但总觉得一切太顺。”
“本王谋划,本王那皇兄也在谋划。两厢设计,他季知逸就算是三头六臂,也难防诸多暗箭。”
恭亲王自信拈须道:“季知逸已死,你我联手,剩下的又有何惧?”
“我听说安王昨日进京了?”
恭亲王点头道:“祭典在即,他昨日进了京。倒也是个命大的,先前竟没能要了他的命。不过昨日本王见了他,也是苟延残喘,待祭典结束,能不能活着折腾回去都不一定。”
魏将军还是不放心道:“林太尉呢?南府军王爷可已把控好?”
“林太尉早已是空壳,不足为惧。南府军也已经安排到位。”见魏将军忧虑,恭亲王宽慰道:“魏将军实在是多虑,有你手上的安西军,还有本王和王妃父兄手上的中路军、南境军,这一仗,我们必胜。”
“时机也差不多了,明日陛下定是要去将军府吊唁。”恭亲王想了想盘算道:“与其在宫中行事,明日倒是个不错的机会。魏将军意下如何?”
魏明书思考片刻点头道:“未免夜长梦多,那便明日吧!”
两人举杯合庆,成败只在明日一搏。
翌日清晨,上京的城门提前而开。
城门守卫将进出的百姓隔至一旁,中门大开,迎接延北军送棺队伍入城。
兵甲沉重,黄纸漫天,待到棺椁行至城内,道旁已是哭声一片。
将军府的人早已候在城门处,素白人群前,一袭青衣的江澜音格外醒目。
笨重的棺椁缓缓运来,一直垂眸不动的江澜音终于有了些反应。
披着麻衣的赵深向江澜音行了一礼,江澜音福身回礼后,向身后吩咐道:“开棺,验。”
赵深惊讶抬头,杜管事忍痛劝道:“夫人,老奴明白您的心情,可将军已经......”
“验!”
江澜音十分坚持,赵深瞥了眼她的神情,俯身退后道:“便依夫人所言吧。”
赵深亲自上前推开棺木,跟随江澜音而来的大夫当即上前,查验片刻后,大夫回到江澜音身前摇了摇头。
江澜音慢慢上前往棺内探看了一眼,静躺之人,剑眉深目,面容朗俊,与他离京那日并无大异。
只是星眸不睁,唇色青白,原本温热的胸腔,如今毫无起伏。
江澜音盯着他的面容许久,却不见一息伏动。
眼酸胸窒,江澜音将手伸向银翘,银翘将粗制麻衣奉上,江澜音握紧麻绳,圆睁的双眼终于忍不住泪水而熬得通红。
她将麻衣抖开披覆于身,抬手抚上棺木轻声道:“塞北已安,我来接你回家了。”
第61章 螳螂捕蝉
厅堂外,来吊唁的人已聚集许多。炉中香火堆积了一层又一层,盆中的黄纸灰被风撩起,碎成的粉末令人呛咳不止。
“咳,季将军英年早逝,实乃天妒英才......唉,季夫人节哀。”
京畿府的张大人与江澜音寒暄了两句,再次被屋内的火盆烟灰呛了几声,他向一旁的杜管事建议道:“这屋内怎么点了这么多蜡烛?待会来敬香的人更多,棺前还有火盆,这屋内气流灼呛,待会季夫人她们该受不住了!赶紧熄了些蜡烛,再找个人在屋门口看着火盆,这样屋里人也好受些!”
杜管事看了眼跪在地上向来客谢礼的江澜音,愁着眉眼叹气道:“方才周大人也这般说过,可夫人不愿意。她说黄泉远暗,怕将军寻不到回家的路,须得多点些灯。而这火盆里皆是祭奠之人的挂念,放在棺头也好让将军不觉孤单。”
张大人喉间一哽,环顾了一圈屋内哭泣不止的女眷,半晌才又叹出气道:“实是可怜......便依你家夫人说得做吧。找人看着点,今日京中来吊唁的人多,听说陛下也有意前来,可千万得小心谨慎,莫出了事!”
“老奴明白,张大人请放心!”
这头话语刚落,屋内就是一片嘈杂之声,府中的丫鬟慌乱地扶起忽然晕
倒的魏关月,杜管事刚要过去查看,江澜音已先一步吩咐道:“魏娘子身体不适,先扶她回屋休息吧。”
魏关月的贴身侍女赶紧扶着魏关月回屋,江澜音又点了几人分别去寻大夫,通知膳房,招待客人。一时之间厅堂内空了许多,只剩下张大人与杜管事。
“府中事务繁多,招待不周之处,还请张大人见谅。”江澜音看向还未离开的张大人,张大人匆匆摆手道:“夫人客气,不打紧。如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夫人只管吩咐。”
江澜音轻轻福身,向杜管事示意道:“院内备了些茶水,大人若是不嫌弃便去饮上一杯。”
厅堂内的人突然减少,一阵寒风吹来屋内烛火摇晃,张大人看着厅堂正中的白花黑布,后脊倏然一凉,点头应声道:“也好,那下官便先去院中坐着,夫人若有什么事情,唤一声便可。”
杜管事引着张大人出门,厅堂内只剩下江澜音一人。她静默地看着沉黑的棺木许久,终于慢慢挪了步子往棺内看去。
棺椁中的人依旧是无声无息,寒风自门口灌入,带得盆中的灰烬扬起,又慢慢打着旋落入棺木之中,正好落在了那张已经清理干净的面容之上。
江澜音盯着那一点灰屑,原本无神的瞳眸终于有了些动静,她隔着棺木望了片刻,慢慢伸出手将那一点灰屑轻轻擦去。指尖下的肌肤尚未完全僵硬,紧绷的皮肤没有一丝温度。
冰凉的触感激得江澜音猛然收回了手,她看着棺椁里的人问道:“季知逸,你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肯起来?”
屋内无人应答,江澜音捻了捻指尖,酸涩之感自肺腑蹿涌而起:“你不是说想让我一直做将军府的主母,替你打理将军府么?”
“你不是想知道我究竟与傅棠是什么关系,对你又到底是怎样的情意么?”江澜音立在棺木旁,忍着眼泪看向躺于棺内的季知逸道:“骗子,你一点也不想知道,你言而无信。”
屋内依旧一片寂静,良久后一声低咽响起,纤瘦的身影靠着棺椁慢慢滑落,江澜音抱紧自己蜷曲的双腿,将脸完全埋入了自己的双膝之中。
连绵的抽噎之后,那对靠着棺木的瘦削肩膀慢慢停下了抖动,许久后静谧的屋内才响起一声低语:“季知逸,我想一直做季夫人。”
白烛摇曳,这一声祈愿无人应答。
江澜音靠着棺木仰头静坐,庭院外传来一声声通传――
“陛下驾到!”
“恭亲王到!”
江澜音撑着地面扶站而起,她回头看了一眼双目紧闭的季知逸,转身迎向庭院。
明黄的轿撵在院门口处停住,张公公上前意欲搀扶宣庆帝,宣庆帝摆摆手拒绝道:“朕自己走。”
恭亲王自侧后方而来,见宣庆帝自行上前,轻笑一声假意关怀道:“前些时日听闻皇兄身体不大好,臣弟甚是担忧,如今看来皇兄已是安康,真乃喜事一桩。”
“是么?有劳皇弟挂念。”宣庆帝脚下微晃,恭亲王抬手搀扶道:“皇兄小心,臣弟搀着你。”
宣庆帝本想推拒,恭亲王搀着他慢步往前走道:“人逢喜事精神爽,也难怪皇兄这两日身体大好。”
“喜事?”插于厅堂门口处的招魂幡随风旋转,宣庆帝扫了一眼恭迎在院侧的臣子,眯眸看向恭亲王道:“皇弟这话倒是将朕说迷糊了。”
“塞北大捷,寒漠投降,北边战事平息,这难道不是大喜事么?”恭亲王虚扶着宣庆帝的手臂,抬眸询问道:“不知皇兄是如何所想?”
宣庆帝阴沉着脸轻声冷哼,恭亲王低首扶他步过门槛:“皇兄当心脚下。”
“妾身参见陛下。”江澜音上前行礼,宣庆帝摆手示意她起身,一双长眸直盯向厅堂内那口乌木棺椁。
恭亲王跟随宣庆帝一同靠近棺椁细看,待看清棺内的季知逸后,面上松懈不少。
宣庆帝看了眼已堆满香灰的香炉,这才向身后示意:“张维胜,取香来。”
张公公正要去取香,江澜音已点了香奉至宣庆帝手边。待宣庆帝与恭亲王皆持香祭拜,她对门外的杜管事道:“杜管事,你带诸位大人、公公去庭院吃茶吧,好生招待。”
没有宣庆帝的指令,张公公不敢妄动。恭亲王则挥了挥手示意自己的手下道:“你们都去庭院处等候,本王与陛下、季夫人闲聊一会。”
见恭亲王挥退手下,宣庆帝望了一眼候在院外的南府军,心下稍安,随即也挥手示意道:“你们也去院里等候吧。”
江澜音接过丫鬟递来的茶水糕点放至桌案,宣庆帝与恭亲王看了一眼皆未触碰。环顾四下,宣庆帝皱眉询问道:“怎么这里只你一人?季云姝和软香她们呢?”
“云姝自听到兄长死讯后,便一病不起。软香娘子有了身孕,也不宜来此。至于魏娘子,方才也因悲伤过度而昏厥,现下尚在屋中休养。”
江澜音眉眼低垂道:“陛下可是要见她们?妾身这便差人去喊.......”
“不必了。”宣庆帝不甚在意道:“既是身体不适,便让她们好好休息吧。”
一直沉默的恭亲王四下打量,随后看向江澜音宽慰道:“生死自有定数,季夫人也莫要太过伤怀。”
“王爷之语,妾身明白。”江澜音抬眸冷淡道:“生死自有定数,妾身之命,仿佛也是早已定局。当年塞北局势大好,庆谷一战,妾身的父兄尸骨难寻。如今塞北好不容易恢复安宁,妾身的夫君却又与父兄一样,战死在塞北前线。”
清丽的面容尽显悲拗,江澜音抬眸直视宣庆帝道:“陛下您说,是否天意如此?”
江澜音的目光透亮凌厉,宣庆帝面色微僵,视线轻移道:“你父兄与夫君皆是忠勇之将,他们为建梁立下了汗马功劳,他们阵亡于前线,朕与建梁的百姓皆感悲痛,他们的功劳,我们也不会忘记。”
为表诚意,宣庆帝表态道:“朕已经拟好旨意,封季将军为威远侯,授你一品诰命,待明日文书阁核定,圣旨即可颁发。”
封侯加爵,自建梁开朝已是少见。宣庆帝自觉诚意十足,江澜音却无所动容。
“陛下既有意嘉奖,妾身可向陛下讨一个赏赐么?”
“说来听听。”
宣庆帝揉了揉眉心等候江澜音讨赏,江澜音立身提问道:“妾身想弄明白妾身的父兄究竟是如何而死,平河谷地遗落的塞北军需,陛下又为何如此在意?”
江澜音问一句上前一步,直至与宣庆帝一步之远,她才止步盯向面容慌乱的宣庆帝道:“可否告诉妾身,此时此刻,您又在害怕什么?”
“放肆!”宣庆帝想要拍桌,可又怕引来院中群臣的注意,只得收手握拳道:“你这是在质问朕么?”
江澜音毫不退却道:“陛下心中最是清楚。”
“你!”宣庆帝怒不可遏,一番呛咳后脸色更是灰白。
“皇兄息怒,莫要气坏身子。”恭亲王端过一旁的茶水递于宣庆帝道:“说来,本王心中也有一惑。”
恭亲王拍了拍手,他的随从押着一人进入屋内。
不知道恭亲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宣庆帝铁青着脸看向他道:“你这是做什么!这又是何人?”
恭亲王拽住被捆绑之人的发尾,迫他抬起头,面向宣庆帝道:“皇兄不认识他么?他可是从龙卫的一员,昨日您还准备要了他的性命,正巧他一路求饶,被本王遇见了。”
“皇兄对他没印象
了么?“恭亲王松了手笑道:“人没印象不要紧,为何要取他性命,皇兄总还有印象吧?”
见宣庆帝怒目不语,恭亲王自怀中取出一个香囊道:“您让从龙卫去窃取季将军的随身之物,完成任务后又要杀了他们,这香囊究竟是有何不可告人的秘密,需您如此大费周章?”
恭亲王抬手示意屋外之人进来道:“臣弟觉得,季夫人的问题,或许这个香囊也可解答一二。”
屋内的情况早已引得院中群臣的注意,恭亲王满意地看了眼屋外的情况,将香囊丢入宋太医怀中道:“宋太医,验一验吧,正好让大家看看,这香囊之中究竟藏了些什么!”
第62章 死去的夫君从棺材里坐……
宋太医接过香囊准备查验,宣庆帝拍案恼火道:“恭亲王,你这是做什么!”
恭亲王靠着椅背扶额闲坐,瞥了眼气得身体颤抖的宣庆帝道:“皇兄稍安勿躁,等会就能知道结果了。”
宋太医拆开香囊捻开其中的香粉在鼻前轻轻晃动,宣庆帝皱眉怒视道:“宋承你退下!”
宋承继续查验着香囊里的材料,对于宣庆帝的命令置若罔闻。
“宋承!”宣庆帝起身指骂道:“你好大的胆子!朕的命令你听不到么!”
坐在旁边的恭亲王轻声一笑,宣庆帝怒目回首,盯着他看了片刻,心间一阵不安:“来人!把恭亲王和宋承拿下!”
院内探望的臣子议论纷纷,院外的南府军更是纹丝不动。宣庆帝圆睁了眼怒吼道:“张维胜!人都死哪去了!让程青辰他们进来!都聋了么?”
话音刚落,身着玄色重甲的青年持刀而入,宣庆帝眼神微茫道:“董尧?你来得正好,恭亲王以下犯上,意图不轨,快带人将他拿下!”
董尧冷漠一瞥,随即忽视了宣庆帝的命令,俯身向恭亲王行礼道:“王爷,一切已布置妥当。”
“嗯,你带着南府军在外候着吧。”恭亲王轻轻挥手,董尧领命而退,宣庆帝瞪着眼唇瓣微张,半晌后终于意识到什么,软身倒退,跌坐于身后的圈椅之中。
“王爷,这香囊里还混了一种慢性毒药。”宋太医奉着香囊回话道:“这种毒虽不直接致命,但若长期吸入,会使人神经麻痹,行动迟缓,严重者失去神智,成痴傻之相。”
宋太医的话清楚地传入院中,原本不明情况准备进屋护驾的大臣,开始变得犹豫不决。
恭亲王眉头高挑,故意扬着声惊讶道:“这可是季将军的贴身香囊啊!究竟是何人这般狠毒,竟用这种方式去害我建梁的忠良大将!”
江澜音侧眸望向神色灰败的宣庆帝,恭亲王起身来到宣庆帝身边道:“陛下,您既然特意派人悄悄从棺木中拿走这香囊,想来是早已知晓香囊中有毒一事,今日诸位大臣也在,你说说究竟是谁谋害了季将军!您可得为季将军和他的家人做主啊!”
宣庆帝的面色青一阵白一阵,恭亲王的话,庭院中的大臣们也是听得清清楚楚。大家都不是傻子,宣庆帝向来多疑,最忌惮的便是季知逸手中的兵权。结合他如今的反应,这香囊中的毒究竟是何人所放,已是不言而喻。
一国之君,因一己之私而不容忠良,最是令人心寒。
见此情景,朝中已有忠正之士束手而立,显然是对宣庆帝彻底失去了希冀。还有一些传统老派之士,犹豫着是否该上前维护国君,可瞥了瞥其他同僚的反应,再看看如今已倒戈听令于恭亲王的南府军,也只得无奈叹气,选择明哲保身,不敢贸然出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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