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澜音刚要开口拒绝,傅棠有些焦急道:“夫人若是不放心,可携随从同往。只耽误夫人一盏茶的时间,傅某说完便不再打扰。”
傅棠的面色极差,一身素袍更显削瘦。江澜音不曾见过他这般失志之向,斟酌良久,终是起身点了两名随从道:“你们随我走。高泽、银翘,陪好云姝。”
江澜音俯身拍了拍季云姝的肩膀道:“你莫要胡乱走动,我就在前方凉亭处,等我回来。”
季云姝瞥了眼那凉亭,亭周空旷无遮掩,不远处也还有两桌客人,当是无甚大碍,点点头应允道:“嫂嫂放心,我在此等你。”
江澜音上前步入凉亭,傅棠趋步跟在她的身后,待江澜音站定,转身才觉傅棠已停于台阶处,与她隔着君子之礼。
江澜音觉得,傅棠此番大有所变。
“季夫人。”傅棠俯身行了一礼道,“先前无知,险酿大祸。傅某自知赔礼无用,不敢奢求原谅,但若不说出这番话,傅某心中......实是难过此坎。”
“此番傅某太过自负,于你带来祸端,但不论你相信与否,傅某的确不曾有过任何加害之心。”
“傅相。”江澜音打断道,“杏林之事,我已淡忘,就此揭过吧。”
江澜音准备离开,傅棠急声唤道:“澜音,你还是恨我不是?”
江澜音看向傅棠神色淡漠道:“恨与不恨,又有何影响?”
傅棠脚步微浮,重新稳了身苦笑道:“是,没什么不同。又怎能回到从前.......杏林一事后,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我与你成为了结发夫妻,我本以为那是一场美梦,可结局却是令我胆寒。”
傅棠似是失了魂魄,自顾自地继续道:“我因为我的自负,婚后处处忽视你的感受,在你遇到危险时,依旧选择了杏林一样的处理方法,可梦中没人阻挡,你喝下了我亲手斟的毒酒。”
“那日是你的生辰,我却在为你植下的梅林里,自信地看着你含笑喝下,眼睁睁地看着你痛苦咽气,却还以为你只是安睡了去......”
傅棠捏紧指腹不住颤抖:“我将你葬于梅园,待到七日之时,我想救你,推开棺椁却发现......醒来之后,我无限后怕,这才明白如今你若怨我恨我,已是极好的结局。”
他抬头望向亭内的江澜音,往日清明的双目早已是红丝遍布:“过往伤害皆不可消,今后傅某不会再打扰你的生活。但若夫人有事肯需傅某,傅某定尽全力,不问缘由。”
话毕,傅棠又是深深一揖,转身离去。
亭内
江澜音神色复杂,不曾想前世的种种,竟在今日寻到了答案。
知道真相的江澜音缓缓舒气,没有喜悦,没有怨恨,时至今日她才明白,原来傅棠与她的那点红尘往事,早已在她心中淡去。
江澜音慢慢步回席座,脑中思绪万千。前世今生,傅棠都是想要以假死之法助她脱身,这两世她究竟是做了什么事,才会引得傅家必须除了她?
她闭了眼细细想着近来发生过的事情,身后却倏然传来干呕之声。
睁眼回头,只见软香以帕掩唇,碗中放着藕盒,面色甚是难看。
她正要询问,旁桌的夫人已先是惊讶道:“软香姑娘这是怎么了?看样子,莫不是有了身孕?”
江澜音只觉脑海嗡鸣,竟是说不出任何话语。
第58章 帷帽妇人
“有了身孕?开什么玩笑!”魏关月的反应极大,顿时引起了周边人的注意。
一旁正与宾客交流的昌平公主也留意到了这边的动静,她盯着软香打量了片刻,随后神色惊喜道:“看来将军府要添喜了,可有找大夫看过?”
软香掩唇摇头,昌平公主当即吩咐道:“刚好今日宋太医也在,快去请他过来看看。”
很快,宋太医便被仆从引来,一番号脉后确定道:“下官要恭喜季将军和软香娘子了,软香娘子已有身孕月余。”
周遭霎时私语切切,落在江澜音身上的视线犹如针芒。
“如此,确实要恭喜将军府了。”昌平公主看了眼桌上餐食,吩咐身边的随从将软香桌面上的烹油之物撤下,特意替换为口感清爽之物,又交代了宋太医细细诊脉,一定要为软香调理好身体。
“季将军为我建梁立下汗马功劳,如今他尚在沙场,我们定是要照顾好他的家人。”昌平公主甚是喜悦,盯着软香的肚子看了片刻,招手唤来了自己的贴身宦官,“想来陛下还不知道这个好消息,你速去宫中,将这一喜讯告知陛下。”
小太监急匆匆地出门,正好太后仪驾到临。
苏嬷嬷扶着太后缓步走来,环顾打量,太后询问道:“都围在这里,发生什么事了么?”
“回太后的话,是将军府有喜事,软香娘子刚刚诊出喜脉,已有月余。”
昌平公主上前解释,太后敛了眉目,盯着软香不语,直至软香冷汗涔涔,她才轻声一笑道:“那倒真是喜事。月余......哀家倒是瞧着软香娘子面色憔悴了不少,看来这孩子少不得折腾,好生养着吧。”
软香福身谢礼:“......是。软香谢过太后关怀。”
“不过月余,哪能有这么大的反应,我看这软香娘子也不简单。”隔壁不知是哪家的夫人,这会看热闹不嫌事大,一句私语说得不大不小,正好够周围人听见,氛围顿时有些尴尬。
江澜音一直僵坐在位没什么反应,太后看了她一眼,伸手招呼道:“澜音,你与云姝到哀家身边来坐。”
太后有意为江澜音撑腰,众人自是不会不识趣,对于软香怀孕一事,很快便止了讨论。
昌平公主亲自上前引路,太后却不曾看那特意留得上座,指了一处偏角僻静处道:“哀家坐那处便好。”
太后有意想要寻个安静之处,昌平公主自是不好拂了她的意,只得让人重新备了东西过去。她看了看跟随入座的季云姝,笑着向太后提议道:“太后,有宁乐郡主在此作陪,不如让季小姐随我去坐,也好和别家的公子小姐一同玩乐解解闷。”
季云姝牵了江澜音的衣袖摇摇头,江澜音替她拒绝道:“多谢公主美意,只是云姝甚少参加宴席,对京中的玩法也不甚熟悉,恐会扫了诸位公子小姐的兴儿,还是让她留在妾身身边,陪太后闲聊一会吧。”
“不熟悉没关系,玩几把自然就知道了。”昌平公主瞥了季云姝一眼,向江澜音示意道,“这姑娘终有出府的一日,你这做嫂嫂的可不能这般舍不得。”
江澜音陪着笑想要再拒,一旁的太后突然开口道:“一段时日不见,昌平倒是越发有长公主的样了,如今竟是会关心起朝中大臣的家事,为陛下分忧,想来陛下也甚是欣慰。”
昌平公主的笑容微僵,随后低头尴尬道:“太后说笑了,昌平一向没个正形,只会玩乐,哪里又能为陛下分忧。”
太后没再接话,只挥挥手赶人道:“行了,今日你是主人,莫要冷落宾客,随他们玩去吧。”
没能邀请走季云姝,还反遭太后警告,昌平公主也只得讪讪而退。待她走远,太后方才轻声咳喘道:“早先想着让你带云姝来,好提前让她过过眼,看看有没有什么合心意的好儿郎,如今看来,倒是哀家想少了,这相看不去也罢,你们跟紧哀家便是。”
江澜音感激福身,看着太后的面色有些担忧道:“太后凤体可是有恙?”
“年纪大了,难免有些小问题。”太后接过苏嬷嬷递来的茶水,润了润喉咙才继续道,“先前一点外伤,不曾想竟是养到了今日。”
想起太后先前遇刺一事,江澜音心惊道:“可是先前宫中行刺一事?澜音竟不知您受了伤......”
太后摇摇头道:“朝中无人知晓。”
“那刺客可有抓住,究竟是何人如此胆大妄为?”
竟是敢入宫行刺太后,这人的猖狂程度实是令人胆寒。
“刺客早已击毙,至于何人所派......”太后冷笑道,“不过那一颗狼子野心罢了。”
江澜音哑然,心中也是明了。陛下病重,若想储君稳固,还需依仗太后。如今会铤而走险行刺太后的,也只有那位意图不轨的恭亲王了。
“如今他敢对哀家下手,看来已是按捺不住。”太后柳眉深锁,向江澜音提醒道,“近来边境频频告捷,寒漠已有意图求和,想来季将军不日便会归朝。越是此番时刻,你与云姝便要愈发当心,边境安了,上京怕是要动荡了。”
不过几句话的功夫,太后的面色便疲倦了许多,眉心深痕,显然最近忧思甚多。
太后揉了揉眉心,闭目询问道:“那软香娘子又是怎么回事?她腹中胎儿当真是季将军的?”
江澜音一时语塞,片刻后才哑着声回话道:“大概是吧,一个多月前,将军曾回京述职。”
太后掀眸看向一旁垂目静坐的江澜音,许久后方才轻叹:“先前劝你,本想着能保你与季将军少些麻烦,如今看来倒是给你添了诸多烦绪。”
太后瞥了一眼正在紧张吃糕点的季云姝,毫不避讳地向江澜音示意道:“这孩子来得也不是时候,留着只怕会是季知逸的软肋,成为你们的催命符,哀家知你心软,让朱嬷嬷去陪你一段时日......”
“澜音明白太后之意,可正是因为它可能是季知逸的软肋,我才更不会去触碰。”江澜音侧目望向独坐桌前的软香,沉声舒气道,“若连我都不与他同气,折其软肋,那他这一世便真的太苦了。”
太后盯看江澜音许久,终是没有强扭:“罢了,祸福各有定数,你若已下定决心,哀家自不强迫。”
许是偷偷打量的目光太多,软香怯生生地护摸着自己的肚子,太后瞧见她坐立难安的模样,拧眉低语道:“能否顺利过此关,便要看季将军对她们母子究竟是何情意了。”
“公主!”一个小丫鬟自侧廊处匆匆奔来,贴在昌平公主身侧小声耳语。随后,昌平面色微变,推了一旁来客的敬酒赔笑道:“府中有些事情需要去处理,本宫先行,诸位自便。”
昌平公主急急忙忙往后院而去,连廊拐角处隐有焦急哭泣之声。太后心觉异样,向身后的苏嬷嬷示意道:“你跟去看看。”
江澜音探眸而望,留心到昌平公主离开前看向季云姝的那一眼,心中突有直觉,公主府后院的意外,或许与前世季云姝与赵小侯爷的婚事有关。
不消片刻,苏嬷嬷皱眉而回,回想起方才看到的腌H事,面色尽是嫌弃道:“说出来都怕污了主子们的耳,那赵家小侯爷犯了混,竟在公主府中食了药,白白污了人家原中郡守家三小姐的身!”
“原中郡守家的三小姐?”季云姝诧异出声,江澜音询问道,“怎么,你认识她?”
季云姝点点头道:“她是魏关月的庶妹,前不久才跟着府中姨娘来到京城。我在逛书肆时遇到过她,方才你与傅相说话时,她还来邀我同玩,只是我记着嫂嫂你的交代,便没有搭理她。”
原来如此,难怪当年季云姝会突然与赵小侯爷定下婚事,事后季知逸竟愤怒至此。听着后院里依稀的嘈杂声,江澜音只觉胸中犯呕。
听季云姝一言,太后又何尝不明白这其中腌H。冷笑一声评判道:“也是自食恶果,怨不得人。”
“满屋秽事,这荷也无甚可赏。哀家也乏了,澜音,你与云姝陪哀家走一段,也早些回府休息吧。”
当前情境,江澜音也不愿再坐,太后既有发话,她自是跟着同行。
见江澜音离开,早已是坐立难安的软香也赶紧跟上。行至门口,倒是遇到了姗姗来迟的魏夫人。
“臣妇参见太后。”魏夫人一向身体不好,太后挥手免了她的礼数。见江澜音她们与太后同出,魏夫人有些诧异道:“今日天气忽凉,臣妇出门耽搁了一会,竟是错过了昌平公主的盛宴么?”
江澜音于她解释道:“这倒不是,公主的宴席也将将开始,只是太后有事需先移凤驾,澜音陪太后走上一程罢了。”
“原来如此。”
江澜音扶着纤弱的魏夫人步上台阶,与她告别道:“今日风大,魏婶婶快进去吧。”
魏夫人微微施礼缓步而进,擦身而过之际,江澜音步履僵挺。
她猛然回头看向魏夫人纤细的身影,鼻尖淡香萦绕,与那日云香楼所见的帷帽女子尽数重叠。
而且,不止是前些日子的云香楼偶遇,前世她去云香楼寻傅棠时,亦曾同遇。
第59章 季知逸阵亡
回府的路上,江澜音一直心事重重。
若真如她所想,那个帷帽女子就是魏夫人,两世她都在云香楼遇见她,那么魏将军的立场便说不清道不明了。
江澜音越想越担忧,倘若魏将军如今已为恭亲王所用,南边本就是恭亲王的势力范围,北边只需要再控住季知逸与曾将军,易天,对于恭亲王而已,便不过是翻翻手的事。
现下塞北属季知逸手下的延北军最为强劲,寒漠议和,北边局势渐稳,此时拿下季知逸最为稳妥。只是究竟以何种方式拿下他......江澜音只觉心慌难宁。
“嫂嫂还在想软香怀孕之事么?”季云姝说得小心,原本小鹿般清澈的瞳眸中布满担忧。
“或许,这其中有什么误会,哥哥与软香并非我们所想那般......”季云姝的声音越来越小,说到最后,连自己也觉得荒唐,低垂的眼眸中失望之色渐染。
江澜音并未言语,只是抬手摸了摸季云姝的发顶。
妾室有孕,若是寻常人家的宅院内,这是很平常的一件事。可发生在她与季知逸身上,她便说不清是什么感觉。
生气、难过、失望,这一层层的情绪如潮水般叠涌而来,这不仅仅是她对季知逸的感受,也有她对自己的情绪。对外的无力,对内的消耗,一遍遍的磨损心神,她才突然意识到,自己也不过是一个遇事只想逃避的懦弱者。
车外,嘈乱的马蹄声疾疾而来,江澜音掀了窗帘望去,黑底红边的虎啸旗鼓风而起,一队全副武装的金甲骑兵握着火把往城门方向而去。江澜音眯眼看向队伍最前端的人,浓眉周正,是如今已升任南府军右将军的程青辰。
“高泽,你去打听打听发生什么事了。”
高泽领命前去交流,高坐在马背之上的程青辰往江澜音的车撵处看了一眼,随后挥手示意身后的队伍先行,自己则调转马头打马前来。
见程青辰过来,江澜音掀帘而下,主动向他招呼道:“程将军安好,上次琼花宴承蒙将军相助,之后还未谢过将军。”
“郡主客气,只是一些小事,何须记挂。”程青辰看了看车撵上悬挂的将军府木牌,失落之色一闪而过,随即便调整好情绪浅笑道,“郡主这是刚刚从公主府回来吧?”
“是,陪太后走了一程,索性便提前回去了。”江澜音望了一眼城门方向,只见城楼之上灯火通明,显然是戒严之状。她扬头示意,向程青辰打听道:“方才见南府军往城门方向疾驰,不知是发生了何事?”
程青辰犹豫了一下,还是压低了声解释道:“今夜有刺客行刺陛下,所幸未得手,但陛下大怒,于是下令全城戒严,进出城门必须严格查明身份,若有可疑之人,即刻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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