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落,他快走两步直逼龙榻,殷微尘啧了一声,手里拿着的绣春刀往前一推,宣亲王却仿佛没看见一样,不管不顾地往刃口上撞。
倚老卖老的老东西,殷微尘暗骂一声,视线落在大殿外急匆匆赶来的一群人身上,干脆利落地收了刀。
“你?”宣亲王不解,趁此机会快走两步,一手已经扯上了帘子,身后却忽然传来了一声厉呵。
“宣亲王这是要造反么!”
萧Z一身朝服打扮,身形虽还是少年模样,气势却凌厉得不可直视。
“陛下还在,还容不得你做这般大逆不道的事情!”萧Z冷笑着,一步步上前,他走过的地方,妃子、太监、皇室的贵女们纷纷退开,露出路来。
“我看今天谁敢靠近龙榻!”
“你,你,”宣亲王手一抖,帘子又将一切都遮得严严实实的了,他离得近,敏锐地闻到了一股奇异的腐臭味,心底大惊,面上却摆出凌厉的神色。
“太子,按照辈分你该唤我一声皇叔公,陛下亦该唤我一声皇叔!”
“眼下陛下出事,身为宗室代表,本王前来查探陛下的伤势无可厚非,这么多天了陛下还未醒来,太子殿下,你这般作态,是有何居心!”
萧Z不言,跟着的文臣里立马就跳出一人,直直地瞪这宣亲王,“宣亲王,天下是陛下的天下,将来也会是太子的天下!”
“尔等虽是长辈,但也许牢记天地君师亲!说难听些,你一个打秋风的亲戚,怎能这么和太子殿下说话!”
一来一往间,乾清宫里文臣和宗亲们吵得火热,萧Z站在文臣之首,冷淡地看向对面站着的两个皇兄。
萧Z问:“两位皇兄也想掀开帘子吗?”
萧逸退后一步,不动声色地将萧衍露在外面,邑王见此情景心底大为膨胀,当下冷笑着开口,“太子殿下,父皇不仅是你一个人的父皇,还是咱们几个的父皇。你这般行事,和秦二世有什么区别。”
“这话是谁教你的?”萧Z看着他笑笑,他少有这般气势凌厉的时候,看起来和当年纯善到有些糊涂的东宫大不一样了。
没反对吗……萧逸若有所思地看他,视线一转,只见正和文臣吵得剑拔弩张的宣亲王借要打人的动作,悄悄给他比了个手势。
果然如此!
萧逸心中大定,忍住想笑的冲动,暗中朝文臣队伍里使了个眼色。
就像萧Z可以往宗亲队伍里塞个睿亲王一样,他们自然也能策反文臣。
“禀殿下!”门外匆匆跑进来一个官吏,神色惊恐地扑在地上,“西北粮草被劫,眼下军队已无粮草可使。”
“还有,”那官吏浑身发抖,惊惧至极的模样,“陕西布阵使黄耀文上折子状告监军徐无咎假传圣旨!忤逆至极!”
“什么!”萧衍不可置信地惊呼出声,抱着点看热闹的意图瞥向萧Z,似笑非笑,“太子殿下,本王要是没记错的话,这徐无咎似乎还兼着个詹事府少詹事的职吧?”
假传圣旨,这一个罪名一出,就连吵闹着的文臣宗亲们都不开口了。
宣亲王率先开口讥讽,“太子殿下,这等忤逆小人你不管,有何脸面来管咱们呢?”
“说到底我们可是你的长辈,那徐无咎算是什么东西,竟然敢蔑视皇家尊严!”
他说着说着,自己也气急起来。
假传圣旨在历朝历代都是要诛九族的大罪,就是他们这些宗亲也没法子忍受,试想有一天谁拿着个假圣旨,二话不说就把他们家给抄了人给杀了,到时候他向何处喊冤去!
这口子绝对不能开!
几位老臣也意识到事情的重要性了,宣亲王几个闹着要看陛下,这也是人之常情。说起来他们也很好奇乾顺帝的伤势到底到了哪个程度了,怎么一直不醒,只是万一一个不好,日后还要在太子手底下做事,不敢闹开。
但假传圣旨可就不一样了!
“可有证据?”首辅黄兴和率先发问,“布阵使参徐无咎假传圣旨,到底是传了个什么东西?”
“有。”官吏抖着手将折子翻开,最后面那一页就是抄录的假圣旨内容。
“这,这……”黄兴和一目十行地扫视,看完之后,心底的天平不断倾斜。
这徐无咎乃官场新秀,当年殿试的时候他还在人卷子上圈点了呢,算得上是自家看着长起来的小辈了。
按他对徐无咎的了解来说,这人应该做不出这般大事,但问题是按他对乾顺帝的了解来说,陛下也不可能颁布这么一张圣旨啊!
这和把陕西割给徐无咎,让他自立为王有什么区别!
“杨大人,”越看额角冷汗越冒,黄兴和当机立断地把事情抛出去,“你来看看,这可怎么说?”
杨敬城看了两眼,一抖手把折子摔在了底下,向来带着三分笑意的面容顿时沉了下来,“殿下,臣以为兹事体大,绝不能轻易地就下了决断,还请殿下三思啊!”
“杨大人这说的,假传圣旨这些事还需要三思?”萧衍赶忙跳出来,讥讽地朝他一笑,“说起来杨大人也在这九族之中吧!”
话落,他蹭地跪了下去,直直地高呼,“还请太子殿下做主,绝不能任由此等小人苟活!”
“请太子殿下做主!”
宗亲、文臣武将,一时间乾清宫内浩浩荡荡地跪了一大片,呼声震天。
萧Z站在原地,死死地捏紧拳头,一言不发。
***
陕西境内亦是一片哭嚎,不抄不知道,一抄吓一跳,在百姓饿死大半,军队也缺衣少粮的情况下,世家大族里竟然还能有放到长霉的粮食。
都吃不完了,在前头官府许以名利,百般规劝的情况下,不说是捐粮,就是卖都不肯卖一点。
开始抄家的时候,当地百姓还有些怨言,直到看到那一袋袋比山高的粮食拉出来,再看看那他们过年也吃不到的好东西出现在泔水桶里,一时间哑口无言。
粮食被分成两份,一份用来赈济灾民,一份送往边堡,支撑军队。
再过半月,朝廷的赈灾粮终于到了。
黄灿灿的玉米堆在麻布袋子里,一扯开绳就哗啦啦地泄出来,像是撒在地上的太阳。
“这是什么东西,长得又不像谷子又不像麦子的?”
卸粮食的地方被官兵团团围着,陵州城里的百姓兴奋地缩在外面不住打量。
他们没听过这玩意,但是知道这时候朝廷送来的东西,一定是可以吃的。
更何况这玉米长得那么喜人,和所有能饱腹的粮食一样金灿灿的,看着就让人高兴。
衙门里已经派人准备分粮了,每家每户按人头来领取,怕百姓们不会做,还有人在旁边讲解。
只是条件有限,什么油煎炖煮是不太可能的,大多数人家还是趁着烧火取暖的时候把玉米棒子往火堆里一丢,烤熟了吃,或者是丢到烧水的锅里煮。
几家几户一块做饭,还能省点柴火。
白烟渺渺升起,萦绕在街头巷尾的每个角落,沉寂已久的小城终于又生机勃**来,难民们脸上也绽起了笑颜。
随运粮官兵们一起到来的还有一队装备精良,骑着高头大马的衙役,他们都着统一的制服,手持长刀,进城以后片刻也不停留,直冲府衙而去。
那骇人的气势,吓得城里的百姓纷纷关门闭户,只敢从窗户那露出一小个缝来瞧。
一看清人去的方向,百姓们大惊失色,见人过去了,纷纷往几个老秀才家里跑。
和外头热热闹闹的景象不同,府衙内一片死寂,小官小吏们凑到一块,默默地掉眼泪。
朝廷的旨意已经下来了,他们大人将被拔去官服、披枷带锁、由喉官衙那党子鹰犬押送往京城受审。
“呜呜呜呜呜呜世道不公啊!黄耀文那档子吸百姓血吃百姓肉的没什么惩罚,凭什么罚我家大人啊!”
看着闯进来的那群凶神恶煞,官吏
们哭得更大声了。
为首的那名鹰犬貌若好女,眉心一点朱砂红痣配上白净的面皮,让他看上去就像庙里的观音一样慈悲漂亮。
他一脚踹开房门,昏沉沉的屋子里不见半点光,青年怀抱宝剑的手腕可见骨,闻声仰头一笑,轻轻地唤他名字。
“罪臣徐辞言,假传圣旨、蔑视皇威,其罪之大无可恕也,来人,带走!”
殷微尘握紧手里的绣春刀,一字一句地开口。
第100章 流放 学而优则仕,仕则为万世开太平。……
就是在穿越最初, 贫瘠落后的徐家村里,徐辞言也没受过这种苦。
囚车窄小狭隘,四面都用包铁的木板封上了, 只有顶部是留有开口的。他体量修长些,得低垂着头,蜷缩成一团才待得下。
并且, 为了防止犯人在囚车里乱动,衙役们上了沉重的手铐脚镣, 行进途中一个姿势要保持许久,到了后面,别说手脚, 就连脑袋都没有知觉。
或明或暗的日光通过顶上的栅栏照下来,在囚车地步打出一块块方形的亮斑, 徐辞言靠在车壁上,有时候意识模糊了, 便觉得穿越只是一场梦, 自己还躺在寄宿学校的木板床上。
他是个孤儿, 无父无母的,冰天雪地里被丢在孤儿院门口。
那年头经济不好, 又是在偏远小县城,孤儿院里哇哇大哭的孩子太多了, 里面的工作人员每日忙得焦头烂额的,徐辞言不怎么哭闹,自然得不到太多关注。
好在他还是得去上学了,虽然从一年级就开始了寄宿。
到了周末的时候,附近村庄的孩子都回家了,只有徐辞言一个人躺在宿舍的下铺, 上铺没有人,光也是这样从破了洞的墙角打过来,被木栅栏分成一块一块的,落在他脸上。
那光让他觉得自己的人生不像昏沉沉的小屋一样,是还有希望的,而读书是唯一的路。
年纪大些,徐辞言就成为小县城里闻名远扬的好学生,顺顺利利地考上了好大学。
高考结束查到成绩那日,他的名字在县城里飘了整整半月。
日子渐渐过去,徐辞言始终记得自己是因为什么才能活下来,才有读书的资格,到了大学毕业,他一头扎进考公的浪潮里,最终死在了岗位上。
重来一世,徐辞言觉得,自己好像又走上了同样相同的一条路。
“无咎,醒醒――”
天色黯淡,殷微尘指挥着队伍停下,这一行人里大多是他的亲信,几个别人插进来的也被默契地围住,借着机会,殷微尘悄悄地溜到囚车旁边,撬开了顶上的缝。
“无咎,无咎!”他唤了好几声,才听见囚车内壁传来轻微的敲击声。
还好,殷微尘心底松了一口气,他指尖一动,一把小巧的钥匙便顺着裂缝溜了进去,还有小葫芦装着的一葫芦水和几个大白馒头。
“我让人都退开了,你先把镣铐解了,小心些,”殷微尘轻声地嘱咐,“快出陕西的地界了,可以放松些了。”
“多谢你。”徐辞言细小的声音从囚车里传来,许是长久未喝水了,向来清亮的嗓音沙哑得不行,殷微尘耐心听着,一阵OO@@的动静后,总算是传来喝水的声音。
大启律,官府是不给犯重罪被监囚的官员提供饮食的,除非是上面有人特别交代了。
一如当年的白巍,一如现在的他。
“京城怎么样了?”勉强填了两口肚子,徐辞言强撑着抬起头,将脸靠近顶上的栅栏,“都还好吗?”
“放心吧,”殷微尘凑过去,音量压到几近蚊蝇,“一切都好着,家里也没事,只有杨大人和出岫停职查办了。”
那就好,徐辞言长松了一口气,这一口气松下来顿时觉得手腕脚踝,还有脖颈腰背几处都火辣辣的疼。
啪嗒一小声,殷微尘又丢下来一小包药包,里面裹着几颗药丸和治外伤的药粉。
“快擦,”殷微尘声音远了些,接着又大声地开口说话,“行了,都辛苦了,上路吧。”
他站在囚车旁边不动,其他的衙役也不敢靠近这面慈心苦的上司,那些探子们见着情形,犹豫了半晌还是远远地退开了。
“大人留步!!!”
道路后方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还有接连不断焦急的呼喊。
“前面可是喉官衙的大人们,还请留步!”
“留步!”
“什么人?”殷微尘眉心一皱,拔刀向前,亲信们默契地围住囚车,皆戒备地瞪着道路尽头。
却不是他们所想的劫囚之人,几个一身短打,一看就是绿林好汉打扮的汉子骑着骏马,马上还带着个白发斑斑的老者冲了过来。
“我等是陵州府里的百姓,并无劫囚的意思,还望大人留步啊。”为首的壮汉翻身下马,远远地朝队伍行了个不太标准的礼,声音恳切。
“这位是咱们府里的耆老许老,”壮汉将老者半抱着下了马车,切切地看向殷微尘,“我等是受陵州百姓嘱托,护送许老来给徐大人送东西的。”
“什么东西?”殷微尘心底微动,面上依旧是幅笑模样,“没有陛下的允许,罪臣不能私下接受百姓的东西,几位请回吧。”
“咳,咳咳,”许老已过古稀之年,身子算不上康健,落地先是剧烈地咳了几声,才喘匀了气开口,“这位大人,草民懂这番道理,只是徐大人对我们陵州有大恩,草民是来给他送万民书的。”
万民书?!
这话一出来,衙役们齐齐色变,瞪大眼睛死死地看着那老汉擦干净手,小心翼翼地从怀里取出了一卷裹好的绢纸来。
那绢纸一拉开,除了最顶上的文章,下面便是密密麻麻的血迹,识字的人写名,不识字的百姓们按印,一寸一缕上,全是说不出的深情重义。
“这么多年里,只有徐大人把我们当人看,”许老汉热泪盈眶,“我们都听说了,徐大人为了不让我们饿死,做了大逆不道的事情!大恩大德哪怕是豁出咱们的性命,也报不了啊!”
许老汉哀切地看向殷微尘,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手臂高举,捧着那卷万民书递到他面前。
“这位大人,您长得像菩萨一样,求求您发发慈悲心肠,帮我们把这万民书交给陛下,陛下是位仁君,求他看在陵州百姓的份上,宽恕宽恕徐大人!”
“他真的是位好官啊!”
“…………”
几日过去,那绢纸上依旧残留了淡淡的血腥味,那甜腻腻的气息轻悠悠地上飘,被西北的狂风所卷,缠绕进山林深远的气息里。
但它代表的东西,就像屹立在此地亘古不变的黄沙高原一样,深沉而幽远,薄薄的一张绢纸,重如泰山。
殷微尘觉得自己有种说不出话的感觉,这种感觉不同于初见禁宫时的震撼,更加苦涩,又更加柔软。
他俯身将许老汉扶起来,神色凝重地搀着人往囚车处走,所到的地方,无论是自己人还是奸细,衙役们都纷纷垂头,风吹麦浪一样避开。
“陵州百姓的情谊,还
请您亲自交给他。“殷微尘解开囚车上重重的锁,徐辞言模模糊糊意识到了什么,攀着他的手,踉跄着爬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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