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大人要证据,老夫就给你这个证据!”
滕洪辉膝行两步,在最前头深深跪下,“禀陛下,那徐司马之外祖母,本是我滕家一旁支的亲戚,只是出了五服,才不甚来往。”
江伯威简直要吐血,“既不甚来往,你又怎么确定自个没老眼昏花认错人!”
滕洪辉扬唇冷笑,“江大人这话实在可笑,只是少来往,又不是不来往了!”
“不瞒诸位大人,那徐洗马早年到青山书院听唐祭酒讲学,可是住在了我们滕家,出行皆与老夫幼子相伴,而老夫的孙女珠儿,更是与徐司马之妹共居一室,姊妹相称!”
“说句不好听的,当时老夫任山南按察使一职,而徐洗马不过一秀才,若无亲戚情分在,两家缘何如此亲近!纵是结交才子,也断然没有让后宅女眷辛苦的道理!”
听到这,乾顺帝心底不免咋舌,别人不知道他们两家怎么熟悉的,他还不知道么,徐家的消息可都是喉官衙传上去的。
这滕洪辉当真是个老狐狸,这么一说,越发显得空口白舌的江伯威不像人了。
戏哪有唱一半就停的道理,滕洪辉一脸的新仇旧恨定当今日相报地表情瞪视江伯威。
“江大人既说令尊将那女子送回山南族中。那好,想必大人还不知道吧,当初老夫缘何突然参江家一本,便是因为江大人的好侄子,公然对徐洗马之妹无礼!”
滕洪辉表情讥讽,“令慈平白无故送个女子过去,连身世都没有和族里的人说清楚吗!还是说,江公子,不,江罪人纵然知道那是族妹,也敢欺辱?!”
江伯威面如金纸,滕洪辉这么一说,他怎么会不明白其中深意。
旁支作乱导致他失去湖广布政使一职这事里,竟然还有徐辞言的手脚!
江伯威忍不住眼前一黑,这么多年,暗地里竟然有这么个豺狼对着他虎视眈眈!
“你,你!”他抖着胳膊,不住地指着滕洪辉,滕洪辉却不给他这个机会,早些年他就看出徐辞言非池中之物,方才鸿喜那番话更是让他颇
为惊喜。
须知会读书和会做官是两码子事,古来状元少有高官者,而徐辞言方入翰林几日,就已经升官了!还是连升一品!
这般人才,必然得交好。眼下陛下都亲自给两家牵线了,他不顺杆子爬才是傻的。
“陛下!”一想到这,滕洪辉赶忙一脸为君分忧的表情看向乾顺帝,“臣所说句句属实,当日徐家兄妹进我滕家,也有不少山南百姓看在眼里。
臣请陛下派人查探,莫要让小人指鹿为马颠倒黑白啊!”
乾顺帝点头,侧首对着下首的喉官衙指挥使冯柒吩咐两句,又点出滕洪辉剧本里的另一号人物,“唐祭酒,不知方才滕卿所言真否?”
牵扯到徐辞言,唐焕心底早看江伯威不顺眼,更何况他们这般岁数的,难道还看不清场上局势?
江伯威自个都跳出来了,他两朝元老必不可能蠢笨如此,徐辞言身上流着他血这事该是真。
只是陛下开口,真也得变成了假,更何况他当人机讲学,徐辞言和滕明喻同出同入,还能有假?
“陛下,老臣当日确见滕家公子与徐洗马同行,”唐焕凛然神色,“且滕夫人所说江公子一日也臣确有所闻,事发就在青山书院之下庙内,多亏有滕家小姐相助,才未酿成大祸。”
这一通话下来,可谓是锤死了两件事。冯柒也从外面进来了,点头认下滕洪辉所说。
“禀陛下,微臣查阅滕家族谱,确有旁亲林氏子娶了当地妇人,其女正是徐洗马之母林氏。”
这也解了百官的一个疑惑,众所周知,子女姓皆随父。
江伯威所言之事里,那婢女姓林,纵然不得承认,大家族也干不出来女随母姓一事。
徐洗马的母亲和祖母,可是都姓林啊!
江伯威简直有苦说不出,他怎么知道林袭蕊那疯婆子,会不让女儿姓江!
眼下这般人证物证俱在,江伯威也明白,想让徐辞言认祖归宗是万万没有可能的了,不仅如此,恐怕连他也要吃挂落。
当真是邪门了!
“怎么样,江卿可还有什么想说的?”乾顺帝看了这么场大戏,简直是想笑。
“臣……臣,陛下恕罪。”江伯威面色灰白,哑口无言。
滕洪辉见他那样,冷笑一声,天真,先前那番是陛下的企划,眼下该轮到我的了。
他朝着御史堆里使了个眼神。
开玩笑,真当只有你有御史了?!
右佥都御史卢竹溪猛地上前来,深深地看了江伯威一眼,“陛下,字大人之前说查证得徐洗马乃江大人之后,眼下铁证如山,臣敢问字大人,查得是哪门子的证?”
“臣,”字松鹤百口莫辩,这是江伯威给他递的消息,哪想到能出这么大个岔子!“臣也是听闻京中有消息这么说。”
“那算哪门子查证!”
卢竹溪厉声呵斥,“身为御史,定当纠劾百司,辨明冤枉,提督各道,为天子耳目!怎能听风就是雨! ”
“陛下!”他啪地脱下官帽,“臣要参督察院左佥都御史字松鹤玩忽职守,居心险恶,将朝纲廷纪视为粪土,今日为言官便以口舌搅弄是非,来日若管廷狱,岂不是要屈打成招,苟害贤良了!”
这么大一顶帽子扣下来,字松鹤如何撑得住,连忙一边磕头请罪一边给江伯威使眼色,只是慌乱之下,他的动作也暴露在众人眼中。
江伯威自身尚且泥菩萨过河,哪里顾得上他,连忙撇开视线不再看。
字松鹤见他这模样,哪里不明白,心底痛恨不已,恨不得生吞其人。
我可是为你才遭这桩罪的,好!你江伯威不仁,休怪我不义!
“陛下!”字松鹤突然哭嚎出声,“臣也是没办法啊,江大人以臣仕途威胁臣做戏,他乃皇亲国戚,又是吏部尚书,臣一个五品小臣,如何敢不从啊!”
“哦,”乾顺帝语气意味深长,“他如何威胁你的?”
字松鹤一抹眼泪,恨恨地瞪着江伯威,“臣要参江伯威专横跋扈,贪赃枉法,公然索贿!
陛下有所不知,江伯威身为吏部尚书,以公权谋私利,但逢官员想要调动,必然要交上买官钱!”
“昨夜江伯威传信与臣,说要臣于朝堂上借状告之名助他逼迫徐司马改认祖宗,好借其结交党羽。臣忧心事情不成,江伯威还大笑曰,‘吾管通天路,徐氏一六品小子,如何翻天!’”
“你胡说!”江伯威眼前一阵黑一阵白,急怒攻心之下抬起拳头就要揍字松鹤。只是他快,字松鹤更快,当下就把手上拿的笏板一丢,抱头趴倒在地,连声哀嚎。
“来人啊,杀人啦!杀人灭口啦!”
笏板砰一声砸到御座之下,被冯柒戒备地拿剑挑开,乾顺帝重重一拍龙椅,霍然起身,“你们好大的胆子!”
这声厉呵宛如雷霆震怒,文武百官骇得面色通白,赶忙跪下请罪,只有江伯威和字松鹤愣在那里,被衙役死死按住。
“好,好得很啊!”乾顺帝踱步冷笑,面上肌肉抽搐,“身为臣子大殿之上大打出手!御前如此失仪,你们眼里还有朕这个皇帝吗?!”
“来人!”乾顺帝一指座下,“南威侯蔑视皇威,实乃大不敬!削其爵位,和字松鹤一起,给朕关到牢里去,停职查办!”
“至于吏部买官钱一事,”乾顺帝冷笑一声,“着喉官衙指挥使冯柒、工部尚书杨敬城、司礼监秉笔太监童钲、督察院左督御史廖浩明共同查办!”
“定要给朕查个水落石出!退朝!”
侯位被夺,江伯威愣怔在原地,忽地一口血喷了出来,失去意识。
而百官里头,蔺吉安急得背冒冷汗,四官共查!吏部这是要翻天啊!
他也没少收受贿赂银子啊!
………………
另一头,翰林院内,徐辞言收拾好桌上的《仁宗实录》,卡着时间出门,预备着交给邱明仁裁定。
一路上,众翰林们探头看他,神色各异。
前几日徐辞言被撵去修《仁宗实录》的时候他们还暗自感慨这徐六元怕是要倒霉,这才几日过去,人家就高升了?!
还有那高道,一想到早上那封圣旨,新科捡功是潜规则,不好明了计较。
可陛下在旨里大骂高道玩忽职守,还让众翰林引以为鉴不可如其懈怠懒惰,这可是面子里子都丢尽了!
这人好大的神通!
这么多人里面,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是真心实意为徐辞言感到高兴的,周翌泽其一,剩下的便是他的房师程晏。
徐辞言刚绕到院子里,就见程晏立在廊头。
“老师。”徐辞言快走两步,向程晏行礼。
“不必多礼,”程晏把他扶起,看了看徐辞言手里的《仁宗实录》,“你这是去找邱大人,今日散朝晚了些,再等等吧。”
“嗯,”徐辞言不仅知道散朝晚了,还知道为什么晚,他和程晏一同檐下听风,“明日就是休沐,等到后日,我便不来院里了。”
“还没恭喜你呢,”程晏笑笑,又微微拧眉,“陛下点你做太子侍读,虽得入东宫,但也不免长居内庭。”
“我为陛下日讲,若是在宫里出了什么不好处理的事,便悄悄唤人去寻我。”
“有劳老师操心了。”徐辞言笑道,程晏能说出这番话,对他定然不是表面师徒情分。
别人对他好,徐辞言自然记在心底,他和程晏闲聊几句,听他讲了东宫的一些事情,就见邱明仁面容狼狈,从外头进来了。
“去罢。”程晏转身回屋,朝徐辞言点头,“检阅《仁宗实录》是项苦差事,既然干了,就要让邱大人知道,别白白吃亏了。”
“弟子受教。”徐辞言躬身行礼,见着他的屋门缓缓关上,才去见邱明仁。
也不知道为什么,邱明仁看他的眼神很是奇怪,动作倒是爽利,很快就过完手续。
而徐辞言收拾收拾东西,可以回家了。
他出了翰林院,就听着南威侯御前失仪,爵位被褥夺下大狱的事情。而翰林院外头这段路上,方从宫里回来的官吏神色各异,有的更是停下马车,拉帘向他问好。
徐辞言心底想笑,这些人一个个都是人精,见今早朝上那出巨变,也不吝啬于和他打好关系,反正笑一笑说两句话也不吃亏。
他礼数不错地应付了过去,却没有归家,而是来到喉官衙。
皇城正门成天门附近,喉官衙如同毒蛇盘踞于此,尾勒五军都督府,与对岸六部隔街相望,仿佛蛇眼紧盯着这权利之所。
今日早朝,不过一盏茶时间喉官衙就能翻出滕家族谱,这事着实让百官头皮发麻。
特别是滕洪辉自个探头一看,族谱还还当真凭空多出来几行,看不出有伪造痕迹,更是后背发凉。
于是乎,本就少有官吏来往的衙门更是鸟兽云散,来六部当值的官员恨不得绕道走。
杨敬城身正不怕影子歪,也没有避如蛇蝎的感觉,他下了轿从正门进工部,一眼就看见徐辞言站在喉官衙外头。
怎么回事?
杨敬城眉心一拧,唤人叫他过来,徐辞言笑笑,“下官见过杨大人。”
“嗯,”杨敬城点头,“你怎么到这来了 ?”
徐辞言敢光明正大地来,就不怕人问,今日早朝的事闹这么大,作为苦主,他来看看相当说得过去。
杨敬城听只是这个,不是之便宜弟子被喉官衙的人拿了,心下一松。
转念又想到徐辞言官微人轻,怕喉官衙那群眼高于顶的衙役不让他进去,方想让人替他通报,就见喉官衙里出来个千户打扮的青年,远远地朝徐辞言望了过来。
徐辞言朝那千户点了点头,杨敬城不动声色地看在心底,便让他自去,抬脚进了工部。
喉官衙的人也能扯上联系,他这弟子,当真有几分本事。
“我已经打点好了,走吧。”殷微尘带着他进了衙门,又左拐右拐地进了暗门,一出蜿蜒漆黑的窄道,就是喉官衙的暗牢。
徐辞言方一踏进去,就闻见扑鼻而来的血腥味,混着各种滋味一下冲上面来,几乎让人作呕。
牢房里还有一小旗,见殷微尘进来,冲他行了个礼,也不问跟在后头的徐辞言,快步退了出去。
人一走,殷微尘呼了一口气,浑身上下凌厉冷冽的气息软和下来,他从旁边柜子里取出块布,递给徐辞言,“泡了薄荷,遮着鼻子味道会小些。”
“多谢。”徐辞言点头接过,朝着墙角被铁链拴着的江伯威走去。
江大人一身狼狈,显然是被人用了刑,上气不接下气地躺在那,仿佛心有灵犀一般,他忽地抬起头,直勾勾地看向徐辞言。
“你!奸诈小人!”江伯威恨得咬牙切齿,“我是你祖父,你竟然这般算计于我!”
“算计?”徐辞言心底好笑,面上也不免笑了出来,“江大人,你不做亏心事,我又怎么算计你呢?”
徐辞言神情轻快,看着脚下死狗一样躺着的江伯威,只觉得浑身都舒服几分,“江大人,带头上本参你的字御史,可是您自个找的呢。”
“我入京为官不足十日,若您自个不跳,哪来的本事害您?”徐辞言冷笑一声,弯下腰拽住江伯威衣领,江伯威这般一动,身上的伤口撕心裂肺地疼。
比起身上的疼,心上的疼让他更为难耐,从殿试到后来,一桩桩一件件,都是他亲手帮着徐辞言弄倒自己,再想到那考卷上的圈,江伯威简直要吐血。
“人在做天在看,”徐辞言冷眼望他,“你逼迫林袭蕊的时候,怎么没想着有朝一日她的后代会站到你面前?你收受贿赂的时候,怎么没想着有朝一日会被人检举出来?!”
“江大人,”徐辞言阴恻恻地笑了一下,白牙在喉官衙朱红的烛光里仿若恶鬼,“你可得好好活着,活到眼睁睁看着我把江家弄垮的那天。”
“到时候,我的祖母,可还在地府里等着你呢。”
“你!”江伯威死死瞪视着他,硬生生又吐出一口血来,“你!”
他浑身一抖,竟是生生被气晕了过去。
牢房里血腥味扑鼻,徐辞言也懒得多待,两人一同往外走。
“你的意思是,江伯威还能爬起来?”仔细琢磨徐辞言方才那几句话,殷微尘拧眉问。
“后宫里,德妃诞育七皇子,眼下肚子里面还怀着一个,哪怕不在意宗人府那边,陛下也会顾忌几分皇子的面子。”
徐辞言叹息一声,裙带关系,永远都是职场中最让人头疼的关系之一。
“对了,”他忽然看向殷微尘,“这几日你在御前侍驾,劳烦帮我看看,有没有那个大臣被陛下骂的?”
“这倒是不难,”殷微尘答,“只是你打听这个做什么?”
徐辞言唇边冷笑,“江家暂时跳不起来了,可别人不一定呢。”
高道那试,背后必然有人指点,他查不出来,但乾顺帝一定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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